殿中一片壓抑的驚呼。
所有人的眼球都被這魅惑妖嬈的倩影所吸引,無一不是刻骨的驚豔,卻又帶着滿目的震驚。
像!
實在是太像了!
一模一樣的身影,一模一樣的妝扮,一模一樣的舞姿……
這個所謂的銘幽族聖女,究竟是何方神聖?
君洛寒死死地盯着殿中那個女子,雙目赤紅,薄脣一翕一合地似乎在說什麼,旁人不知,可是離他最近的花傾城卻是清楚地聽見他在喚“染染” ” 。
染染?
她冷笑着扯了扯嘴角,那個女人的屍體都已經下葬,哪裡來的第二個蘇紫染?
樂聲陡然高揚,大殿中央,女子緋色廣袖擺動,纖弱素白的皓腕娓娓扭動。十指漸露、纖長如玉,緩緩展出指間那朵開得正鮮豔的火紅彼岸,花襯美人、人比花嬌。
蘇紫染雙手一甩,借紅綾掛橫樑之力空中起舞,出塵優雅的舞蹈間,青絲搖曳翻飛,眸若琉璃。
就這樣,她看着他。
自從踏進這正和殿以來,自從墜崖的那一日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看着他。
毫不意外地,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嘴角微抿,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清絕的魅惑,他卻滿臉震驚,漆黑的墨瞳中溢滿了化不開的痛楚,似乎下一秒就要傾覆而出。
蘇紫染徐徐揚脣,金色珠簾紅色面紗的垂遮之下,若隱若現的紅脣綻放着如花笑靨。
君洛寒,三年多了,將近四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還是這麼會裝,裝着這一臉的痛楚與懊悔給誰看?
從前稀罕你,所以心疼你,可是如今的蘇紫染,已經沒有心了。
高昂的曲調緩緩下滑,蘇紫染再一旋身,兩條紅綾在大殿上空形成了兩道緋色窄道。她緩緩撤回雙手,步履翩然地一躍而上,腳踩紅綾,翩然起舞,纖弱無骨的腰肢肆意扭動,然後是急速的旋轉、跳躍。
緋色裙裾洋溢四散,就像焚盡鳳凰的業火一般灼人眼球。一片馥郁旖旎的曼珠沙華香氣中,這隻醉人心魂的鳳凰在衆人平靜的新湖上掀起陣陣漣漪。
正和殿中無一人不是微微仰頭盯着紅綾上的那道倩影。
雪炎是第一次見她跳這支舞,或者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她跳舞。
這麼美,美得驚心動魄。
但,若是可以,他寧可永遠看不見這份美,因爲今日,他不得不親手將她送給另一個男人。
捨不得她痛,捨不得她皺眉,所以但凡是她想做的,他從來不會說“不”。
可是進了這皇宮,她真的還會出來嗎?
即便答應了會跟他回去,可面對的是那個男人她曾經那般深愛的一個男人,她真的能夠管住自己的心嗎?
阿紫,你千萬不能動心,就算是爲了你自己,你也千萬不能動心。
因爲……
蘇紫染的視線劃過下方衆人,當那一襲明黃再度映入眼簾,當她再度與那雙漆黑的鳳眸四目相對,妖冶魅惑的笑容愈演愈甚。
最後的一個旋身完美落幕,她手纏着紅綾,緩緩滑落。
在滿殿的震驚與凝視中,她拖曳着紅綾,一步一步朝那金黃的臺階靠近,最終站定在雪炎身旁一步之遙的位置,轉頭對他笑了笑。
雪炎愣了一下,待他想要有所表示的時候,她已經轉過頭去,看着高處的帝王。
“銘幽族聖女蘇紫染,拜見天闕陛下。”女子紅脣微啓,落落大方地作了一揖。
染染!
龍椅上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衆人只覺眼前人影一閃,明黃的顏色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剪影,待他們反應過來,帝王已匆匆下了金色的臺階,哪兒還有半點平素的沉穩淡漠,分明像是個得了糖果的孩子般激動不已。
大殿之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帝王向來不近女色,自染妃之後的三年裡再不曾碰過任何女人,民間甚至傳言說帝王那方面出了問題。直至月前,帝王突然封了一名女子爲妃,如此身份不明之人,原本大臣們都該是反對的,可偏偏這麼長時間以來,帝王只對這一個女子起了興趣,他們自然不好橫加阻撓。
後來一查方纔知曉,原來那女子是染妃曾經的一個丫鬟,大臣們也就漸漸安下心來。加上那女子腹中竟然還懷了帝王的孩子,所以即便是帝王破例將其封爲德妃,也沒人有什麼異議,甚至頗感欣慰,畢竟那孩子是帝王的第一個孩子!
於是乎,帝王身有隱疾的謠言不攻自破,也再沒有大臣私底下進諫要爲帝王尋什麼神醫醫治。
可即便是對那位德妃,雖說帝王保護得緊,可也從未有過任何失態、乃至情緒波動的時候。衆人都不禁在想,或許帝王只是對染妃思念成疾,這才立了她的丫頭爲妃,其實心底裡記掛的,永遠都只有染妃一人而已。
偏偏就是這樣一位冷情的帝王,在面對這位銘幽族聖女的時候,竟然會如此激動。或許這聖女和染妃是很像,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可染妃確確實實已經死了啊!
也就是到了這一刻,衆人才明白,哪怕傾貴妃已貴爲後宮第一人,哪怕德妃再聖寵不斷,可帝王心裡最愛的,始終只有染妃一人。
“染染……”
君洛寒雙手緊緊抓着蘇紫染的小臂,像是要確認這個人是真實存在而非自己臆想出來的一樣,他的手一點一點地上移,最後停在她肩胛骨的地方,狠狠地攥着不肯放手。
蘇紫染吃痛皺眉,可是對方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動作中微微的顫抖。
“染染……”他的聲音也在顫抖,哽咽中夾在苦澀,思念中飽含痛楚,“染染……”
此時此刻,除了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再也發不出其他任何聲音。
蘇紫染就這麼看着他,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可是心口處卻傳來一陣陣的絞痛。
很奇怪的感覺。
她以爲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她忘記,爲什麼還是會心痛,而且痛得那麼真實?
真的很奇怪。
整個大殿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所有人都看着他們,驚訝、愕然、探究、仇視……各種各樣的目光,應有盡有。
花傾城死死咬着牙,一臉憤恨地看着兩人交握的雙手,狹長的眸中流露出一絲與其氣質極爲不符的陰狠,那樣的視線,彷彿要將兩人射出一個洞來才肯罷休。
蘇紫染眼梢微微一斜,就對上了她這張鐵青的臉,無瀾的面容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可是心底的蔑視和冷笑都不能表現出來,她只能緊緊地攥着手心,強行抑制那滿腔恨意。
斂了斂眸,正欲收回視線,身體卻驀地一緊。
竟是男人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抱住了她。
雪炎瞳孔劇烈一縮,雙腿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垂下眼簾,再不去看他們。
蘇紫染的手心攥得愈發得緊,儘管看到花傾城嫉妒的模樣她非常滿意,可是這不代表她要把自己也搭進去,起碼現在還不是時候。
緩緩放開了手心,蘇紫染的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感受着掌中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她眯了眯眼,脣角微微一勾。
“皇上,您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薄脣輕啓,呵氣如蘭。
君洛寒一震。
蘇紫染輕輕推開緊抱着自己的男人,取下那金色的垂簾,然後,在衆人灼熱視線中,白皙纖長的五指慢慢覆上那層薄薄的水紅色面紗,一點一點地揭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面紗落地的那一刻,豔驚四座,底下一片譁然。
明眸皓齒,蛾眉螓首,鍾靈毓秀、千嬌百媚。
好一個傾國傾城,風華絕代!
原以爲傾貴妃已是絕美之貌,卻原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銘幽族聖女纔是真正的當世無雙!
蘇紫染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眸光微微一凝,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
想當年花傾城嫁作睿王妃時,無人不嘆睿王與王妃郎才女貌,一對璧人,而她這個大鬧婚禮現場的側妃,不過就是個既沒風度、也無才貌的“醜女”。沒想到幾年之後,她和花傾城的位置幾乎調換。也不知是她可悲,還是這些人可笑。
她略略撇開視線,含着笑意、儘可能平靜地凝着面前一身明黃的男人,只是讓她失望的是,與衆人不同,這個男人除了一瞬間的震驚之外,接踵而至的便是滿滿的失望,完全沒有她想象中該有的驚豔。
蘇紫染挑了挑眉,心道:不愧是君洛寒,美色當前還能做個柳下惠。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以後的日子不會太無聊。
君洛寒還是在笑,卻再沒有方纔的激動,深不可測的黑眸中無波無瀾,只餘一片冷漠疏離的笑容。
他怎麼忘了,是他親手把她打下懸崖。
他怎麼忘了,他曾抱着她的屍體坐了一天一夜。
眼前這個女子,眼睛像她、身形像她,就連舞姿也是一模一樣,只有這張臉,不是他的染染。
不,應該說,她們的氣質也不一樣,一個傲氣清冷,一個卻是魅惑妖嬈。
“怎麼,我不美嗎,皇上?”蘇紫染湊近他耳畔,呵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