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她們走後,御花園裡的衆人們也很快散了場,陸陸續續地離開的身影或帶着失望,或帶着平靜,所謂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大抵就是如此。留到最後的反而是花傾城和夕暄兩個人,一個似笑非笑地坐着,一個滿臉不屑地站着。
“怎麼,皇上都走了,德妃還不走?”
夕暄嗤笑一聲:“本宮還以爲傾貴妃會比本宮更想着去追皇上纔是。”
花傾城臉色不變,嵌在掌心的指甲卻更深了幾分,她大弧度地揚起脣角:“本宮如今已是這後宮第一人,自然不會與一個新進宮的女子計較這些東西。要說染妃……呵呵,皇上迷戀的也不過是她那張臉罷了,這樣外在的感情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若是德妃不信,大可拭目以待。”
“皇上迷戀的是什麼本宮倒是無所謂,只是有一句話本宮卻不得不提醒傾貴妃。”夕暄惡意地一笑,眼中像是迸着強烈的抑制不住的恨意,“傾貴妃現在是後宮第一人沒錯,可到底沒有坐上皇后的位子
。若是本宮腹中是個男孩,待本宮幾個月後順利生產,那便是皇上的皇長子,到時候,這後宮第一人怕就不是傾貴妃了吧?”
“你……”花傾城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如同厚厚的冰層終於出現了一條無法忽略的裂縫,她深深吸了口氣,冷笑一聲,“產下皇子又如何,難道這宮裡只有你一個人會生不成?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扶不上臺面的丫頭,當真以爲自己懷了孩子就有多了不起嗎?”
夕暄就笑了,斜視的眼中盡是嘲諷的意味。
“那還真是不幸,皇上喜歡的偏偏就是本宮,能懷上龍種的也偏偏就是本宮這個丫頭出生的人。哪怕傾貴妃的肚子再能生,若是沒有皇上恩寵,傾貴妃又能跟誰生去?”
一字一句都戳到了花傾城的心窩裡去,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刀刀地剜着她的肉。
身旁的楚兒扶着她微微顫抖的身體,一臉憤恨:“娘娘,這個賤人未免也太囂張了!若是娘娘再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了!”
“顏色?本宮要如何給她顏色?”花傾城逐漸平復下來,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說不清是悲哀還是嘲弄,“皇上這般保護她,她宮裡的每一個宮女太監都是皇上親自挑選,你讓本宮如何對她下手?”
楚兒動了動脣,沒有接上話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自己主子這樣的一面,哪怕是在染妃最得寵那會兒,也不曾見她露出過如此灰敗的神情,印象中的主子向來是驕傲地睥睨周遭一切的,可是再堅強的人也抵不住皇上一次次地傷害……
“可是娘娘真的要讓那賤人把孩子生下來嗎?”楚兒憤憤不平地跺了跺腳,“如今她就已經這般不把娘娘放在眼裡,若是再生下個男孩兒,到時候娘娘就更難對付她了!”
“那個孩子……”花傾城皺了皺眉,微眯的眼中似有幾分迷惑、幾分詭異。楚兒不解地看着她,她卻突然沒了下文。
“回宮吧。”花傾城的臉上又恢復了那種高傲如許的漠然,半勾的脣角帶着幾分不屑,“連蘇紫染都死在本宮手裡,本宮就不信治不了這兩個替代品!”
鳳儀宮的宮人看到帝王和自家主子一同回來,一個個嘴巴都張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昨日帝王拂袖離去的場景還在眼前徘徊,怎麼才隔了一天,這兩人又和好如初了?
蘇紫染嘴角抽了抽,把這些人的好奇心全都扼殺在她漠然的無視中,臉上分明寫着:本宮現在心情不好,別來招我
!
一腳已經跨進了寢殿的門,臂上卻驀地傳來一股力道,把她整個人拉了回去。她轉過去看着某個鎮定自若的男人,就好像剛纔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沒關係——明明他的手還抓在她的胳膊上!
“皇上!”蘇紫染不滿地喊了一聲,男人卻直接把她無視了個透,轉過頭去吩咐道:“陳明,讓人去準備些梅花糕和一品酥,茶就不必了,準備一壺百花釀。”
蘇紫染猛地攥緊手心,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又想試探她是嗎?最開始是看她的身體特徵,現在是算是用她以前的喜好來試探?
只可惜,她連這輩子最喜歡的東西都捨棄了,哪裡還有什麼喜好可言!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加重的呼吸,君洛寒又回過頭來看她,“怎麼,你不喜歡?”一邊說一邊拉着她走到槐樹下的石凳上。
蘇紫染勾了勾脣,直直地看着他,波瀾不興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皇上特意讓人去準備的,臣妾哪裡會不喜歡?”
“喜歡就好。”這句話說得很輕,甚至讓人覺得他不是在回答她的話,只是在自言自語。
蘇紫染心裡揣着事兒,現在完全沒有心情跟這個男人玩捉迷藏,可是看他的樣子分明就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去激怒他看看。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君洛寒突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你想趕朕走?”
蘇紫染頓了頓,心道:這男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一點都沒有退化。
“臣妾哪兒敢?”她彎着脣佯裝笑臉
。
“別笑了。”男人嫌棄地皺了皺眉,末了,又補充一句,“笑得比哭還醜。”
蘇紫染就鬱悶了。
“皇上,雖說您是九五之尊,可您也不能仗着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利就詆譭臣妾。”她一本正經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迄今爲止,還從沒有人說過這張臉醜。”
好吧,雖然不少人說過蘇紫染醜,甚至一度傳聞相府嫡女“三無”,可那是她刻意醜化來着,現在這張臉,但凡有點審美觀的人,就算不誇兩句也沒必要說她醜吧?
“你沒有聽過一句話麼,若是真心,不在乎容貌。若是假意,再美的皮相也是醜陋的。”
“……”蘇紫染看了他一眼,“皇上……”這是您自創吧?
當然,後半句她沒敢直接問出來。
“恩?”君洛寒挑了挑眉。
蘇紫染心知這個男人今日是不可能放過她了,索性也不急着趕他了,調整姿勢讓自己的半個身體都撐在面前的石桌上,舒服得不禁吁了口氣。
“您想好怎麼處置臣妾了嗎?”
君洛寒不意她會主動撞槍口上來,微微一詫,過了許久才哼笑着道:“你覺得朕該怎麼處置你?”
蘇紫染無辜地炸了眨眼,“這件事本來就是皇上不好,若非皇上昨日就這麼棄臣妾而去,臣妾也不至於被她們笑話成那樣啊!若是她們沒有笑話臣妾,那臣妾自然也就不會信口雌黃啦!”
“你的意思,這都是朕的錯?”
“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請皇上在處置臣妾之前,念在臣妾是初犯並且情有可原的份上,就寬宏大量一回,從輕發落吧。”她討好地笑了笑。
陳明回來的時候正好撞上這一幕,槐花樹下,偶有粉色的花瓣零零落落地舞動着,帶着一股清香徐徐融入這兩人之間,淺金色的日光灑落在他們身上,襯得男人愈發俊美無儔,女子越顯嬌媚動人,兩人之間和諧的氛圍美如畫中,叫人無論如何都不忍打破
。
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幾句對話,總覺得帝王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叫他捉摸不定,可是照現在這樣子來看,他卻是無比希望帝王能對這位娘娘好一點,再好一點,或許那樣,帝王就不會再夜夜夢魘,也能多一些笑容,多幾分人的氣息……
“陳明,愣在那兒幹什麼,還不過來。”
男人低醇的嗓音響起,陳明猛地回過神來,抱歉地笑着,快步走了過去。
蘇紫染非常不爽,她好不容易低聲下氣一回,結果還沒得到個確切的答案就被人打斷了,哪裡肯就這麼罷休。
“皇上……”
“銘幽族吃的東西也和外頭不一樣嗎?”男人打斷了她,拿起一塊梅花糕卻也不吃,就這麼放在指間把玩端詳,像是單單看着就能把這梅花糕消滅了一樣。
蘇紫染眼角抽搐了兩下,“皇上,您該不是把我們當成不可教化的蠻夷了吧?”
看着男人一臉“確實如此”的意思,她心底暗暗罵了一句,又繼續道:“銘幽族只是因爲隱居一方纔會被傳得那麼神乎其神,其實我們跟外面的人沒有任何區別,一樣吃、一樣穿、一樣睡,最多隻是在藥草和星象占卜的研究上比外面的人強一些。”
“是嗎?”君洛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朕還以爲銘幽族的人都像你這麼不開化呢!”
蘇紫染愣了兩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當她終於理解了男人話中的意思,差點沒氣得把那張石桌給掀了,臉上的表情堪稱扭曲。
氣着氣着她就笑出來了。
“皇上,您成天跟個野人在一起,就不怕也被野人同化了麼?”
君洛寒眉梢微微一挑,“朕的意志力要比一般人都強大。”
言下之意,你這個野人就不必替朕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