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夢魘,就不可能全是一些溫馨的記憶,倒不如說,先製造出美好的東西,然後再狠狠的撕碎,這纔是夢魘慣有的手段。
人是一種適應力極強的生物,一味的恐嚇,習慣之後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因此欲抑先揚很有必要,在正面與負面的對立轉換中,才能給予強烈的打擊。
而且,人的意志力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抗衡夢境,不讓自己完全被拖入夢魘的節奏中,一個擁有堅強意志的人,會讓夢魘無法爲所欲爲,比如突然讓世界毀滅,讓人類變成喪屍,這種巨大的改變,只有對意志軟弱的人才會起效。
另外,擁有理性思考的人也越容易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有些人在做夢的時候,會因爲不協調感等特殊原因,能夠清楚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做夢,越有理性的人越容易做到,一旦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能從第一人視角變成第三人視角,雖然不能完全擺脫,無法成爲局外者,可是對破除噩夢有很大幫助。
因此,夢魘如果不想讓做夢者意識到這一點,就不能對回憶的夢境做出太多修改,比如回憶中的一些重要人物,他們的性格和身份,如果出現了改變,很容易引起警覺。
唐寧身兼這兩大優點,夢魘想要騙過他,就不能使用自創夢境的能力,也不能突兀的發生不合理的地方,於是只能是將他的記憶中那些最在意的部分抽出來,進行組合。因爲本來就是自己經歷過的事情,可以將不協調感降到最低,將代入感提升到最高。
夢境的時間軸並不是固定的,雖然場景不能進行突兀的轉換,而是可以加快時間的流逝,過掉那些平淡的日子,避免減輕影響力。
雖然小唐寧的日子相比普通人而言,一點也不平淡,從偷竊食物,到偷竊貴重物來換取食物,從一開始只能找女性下手,到後來能不知不覺在街道上偷人錢包。
每一次行動都要進行嚴格的計劃,以保證成功率,而且每一次都擁有相當的危險性,可以說一次行動就是一次冒險,非常刺激。
小唐寧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即便技術越來越熟練,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做這種事失手的概率不小,偶然也有被抓住,不過因爲是小孩子,頂多是打一頓也就放了。真正麻煩的是,在這之後他必須掩蓋掉身上的傷,不被養父發現才行。
當冒險的行動成爲了日常,也就沒什麼刺激可言,一切只是爲了活下去。
不過,偶爾也有意外會發生。
陰冷的昏暗巷子中,一陣急促的呼吸聲,漸漸溼潤的地面,伴隨着不斷擴張的恐慌。
“呼……呼……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驚恐的眼神,看着漸趨冰冷的屍體,鮮紅的血液從插着匕首的胸口止不住流出來。
他並不是真想殺掉對方,只是想自保。
這次下手的對象是一名醉漢,本來以爲能輕易得手,沒想到對方的身手遠超常人,喝醉狀態下依舊將他抓住了。
他以爲是和往常一樣,只要忍耐着被打一頓就沒事,可是喝醉的人失去了理智,往往下手沒有輕重,而且更容易激發心中的暴虐,這名醉漢在空手毆打之後,似乎還覺得不夠過癮,撿起了地上的一根棍棒。
被這樣的棍棒擊中,就算能夠活命,也肯定要傷到筋骨,休息大半個月。
小唐寧不在乎疼痛,那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他不能重傷到無法行動,如果連他也病倒,那還能依靠誰來獲取食物。
在這毫無人情的千罪之都中,每個人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哪還能照顧別人,同情心氾濫者全部都被淘汰了,所有事情必須依靠自己。
於是,他拔出了爲了以防萬一,一直帶在身上卻從來不曾用過的匕首,趁着對方大意的時候,整個人撞進了胸口,匕首也順勢插進去。
沒有殺人後的嘔吐感,只有無盡的後怕,整個人都顫抖着,坐到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面,兩腿沒有站起來的力氣,腦袋中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不知接下來該這麼處理,平日的智慧都消失一空。
直到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害怕被人發現的他才驚慌地扶着牆壁站起來,想要立即轉身逃跑,又想到不能空手而回,連忙從死者身上將口袋裡的幾枚銀幣掏出來,連同一些有用沒用的東西全部拿走,還不忘拔出兇器,然後拔腿就跑。
後面傳來了驚叫的聲音,他不想聽,也不願聽,穿過經常走的逃命路線,一路跑過家中,不敢去見養父,一睜開眼彷彿就能看見死者驚愕的面孔。
他將自己關進房間裡,整個人裹着被子,不停的發抖,雙手緊緊握着天使吊墜,懺悔自己犯下的罪行。
黑暗中,沒有任何人來安慰他,沒有任何來自長輩或者晚輩的勸解,只能聽到劇烈的心跳聲,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抓住後,會得到什麼樣處罰的可怕幻想。
恐懼扼住了他的脖子,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冰冷的屍體橫躺在垃圾堆中的畫面,時時刻刻浮現在眼前。
孤獨、靜寂、無助,籠罩在一名不滿十歲的孩童身上。
夢境中,屋外突然變成了狂風暴雨,雷霆霹靂,洋溢着灰色死寂的氣氛,這正是反映出當事人的心情變化。
過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受飢餓的影響,小唐寧總算恢復了一點清明,他帶着失神狀態,給自己換洗衣物,然後去商店街買了食物,用的是那從死者身上掏出來的銀幣。
他站在養父的房間門口,努力的平復心情,恢復成以往模樣,不讓人看出端倪,可能是責任感的催使,顫抖的手總算是平靜下來。
他雙手握着天使吊墜,輕聲祈禱:“神啊,所有的罪都是我獨自犯下,請不要遷怒我的父親……我不會逃避任何懲罰,但是請再多給我一些時間吧,等到父親的病情好轉,我願接受一切判決。”
接着,他推開了門,用平靜的語氣道:“父親,該吃飯了……”
沾滿血跡的匕首被扔在屋子的角落,在再也沒有帶在身上。
與其遇上危險而有所防備,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危險發生,它的行動計劃,越來越變得謹慎,他的智慧也在一次次行動中得到鍛鍊。
相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偶爾發生些意外,卻都不足以改變日常,小唐寧的技巧越來越熟練,失手的頻率越來越低。
不過聰明如他,自然知道一個道理,再有經驗的獵人也會有被老鷹啄瞎眼睛的一天,如果繼續幹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爲一次失手而被人活活打死。
自己死並不要緊,但是誰來照顧生病的養父呢?
爲了防止這種結果的發生,每一天晚上,他都在書房努力的學習鍊金術,只要能掌握製造鍊金藥劑的本領,就可以賣給那些捕殺魔獸的傭兵們,至少治療藥劑永遠不會缺乏市場。
不過開店需要足夠的資金,店面倒是無所謂,只要有真本領,開得再偏僻,惜命的傭兵也會上面來購買,但是製作鍊金藥劑的原材料,還有儲存藥劑的器皿,全部要用錢購買,甚至鍊金術失敗的損耗,也要考慮在內。
所以,他決定幹一票大的,做完之後就金盆洗手,爲了這一次行動,他足足準備了一週時間,確定肥羊的作息時間,各種生活習慣。
爲了確保安全,無後顧之憂,他甚至花錢僱人行動,還設計了兩頭替罪羊。第一頭是擺在明面上的替罪羊,如果對方夠聰明,就會發現這頭替罪羊暴露得太過明顯,分明是推出來的犧牲品,而往下查,就會發現第二頭隱藏在暗處的替罪羊。
指向第二頭替罪羊的證據不會很明顯,都是一些欠缺且模糊的證據,不過在千罪之都,證據都是次要的,拳頭夠大你就是法律。
如果運氣糟糕,依舊被對方發現了破綻,再往下查,查到小唐寧的存在,他也不會擔心,因爲他會趁着對方查案的時間,迅速將所有資金揮霍掉,到時候就算對方知道了,也無法回收資金,最後不得不選擇妥協,用一些鍊金藥劑作爲補償,甚至,招攬小唐寧也不無可能,因爲對方是一個組織的頭目,他必須爲手下考慮。
不墮深淵,在千罪之都中較少的擁有好評的組織,算得上是有良心的組織,因爲在他們管轄的範圍中,不允許毒品氾濫,爲這樣的組織工作,小唐寧並沒有排斥性,更重要的是,不墮深淵的頭目性格不錯,很少懲罰小孩子。
他的計劃成功了,小孩子與成年人在體力上的差距難以彌補,可是智力上並沒有明顯的差距,就算有也可以用詳細的準備來彌補。
作爲一個組織的頭目,薩瑟蘭隨身帶着的錢袋中足足有三十枚金幣,足以支付本金。
小唐寧成功得手後,帶着無比興奮的情緒返回家中,終究是小孩子,無法掩藏跑到終點時的喜悅,一邊連蹦帶跳的返回,一邊遐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
“一定行的,未來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好,有了錢,就能請人來治父親的病,就算沒人能治好,我也可以自己學習醫藥術,不用再去祈求別人。”
他一面尋思着該找什麼樣的藉口,向養父解釋這筆錢是哪裡來的,一面滿懷喜悅打開了大門。
笑容瞬間凝固了。
在大門後面,一臉肅穆的養父手拄以前用的法杖,閉着眼睛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