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看着那邊門簾微動,正準備回頭,突然瞳孔微縮,心裡卻是被狠狠一擊。
竟然是中午那個年輕人??
身上衣服跟之前賈璉看到的一樣,湛藍色勁裝,頭上梳了一個道士頭。想到剛纔一併看到的裝扮一新的婦人,賈璉眸子微眯,終於知道之前自己忽略了什麼。
中午的時候這二人還是補丁摞補丁,一副衣衫襤褸的樣子,可是不過下午,兩人身上的衣服竟然是錦緞!
賈璉穿越過來這幾年,或許別的不清楚,但這個料子自己天天上身的,自然是清楚的。
之前不過沒有想到這些,但現在這人站在許頌德後面,賈璉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眼瞼微擡,賈璉將手中的酒杯放到脣邊,耳朵留意樓下,誇讚、誇讚兩人才子佳人數不勝數絡繹不絕,眉梢帶了幾分笑意,賈璉莞爾。
也是,離開親愛的網絡世界這麼久,他倒是將這個東西給忘記了。
都不用去細查,賈璉敢百分百得保證,終於這女人救人的事情,肯定是假的!
撇開如今看到年輕人和那個老婦的穿着不說,仔細想想白日那婦人的話,賈璉也能找出好幾個漏洞。
比如、只說上香,卻沒說哪個廟、哪個庵。
比如、不過庵堂還是廟宇,通常裡頭都有擅長醫術的出家人,何以需要另外下山尋大夫?
比如、從剛纔柳湘蓮那張揚的一擲,中午的事情傳開得也太快了些。
賈璉相信,就算沒有柳湘蓮那一下,怕也會有“其他人”將事情抖出來。只是柳湘蓮趕了個巧而已。
而至於最後的那個段子,賈璉往不遠處的許頌德舉杯,眼睛掃了坐在他對面的昭雪一眼。
呵,才女的名頭賈璉不想去懷疑,畢竟那是人家吃飯的傢伙,但許頌德是不是“才子”,恐怕那就不一定了。
昭雪的樣子在賈璉眼中趨於正常,心裡的好感也消殆一空。
本來嘛,炒作這種東西,只要曝光,對於路人緣就是個致命的打擊。
不過這倒是給賈璉提了個醒,關於柳湘蓮的運作方式,也許不用那麼的死板。
與其將柳湘蓮包裝成一個有些不錯背景的伶人戲子,倒不如跟人家許世子和昭雪姑娘學學。將柳湘蓮本身的俠氣放大,然後再讓他充分發揮自己的興趣,最後再一步步讓他以白身的身份成爲可以左右京都輿論的名人。
當然了,關於文抄公這個,賈璉覺得也是可以利用的,畢竟如果如果只有俠氣和娛樂,終究成不了大氣,畢竟如今這個環境,還是才氣更受人崇敬一些。
這樣想着,賈璉朝臉上略帶沮喪的柳湘蓮舉杯,十分輕鬆的開口。
“二郎可是看上那昭雪姑娘了?”
之前賈璉遲遲不能跟柳湘蓮正入主題,一來是因爲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應該怎麼運作,二來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現在不同了。
賈璉將直接告訴柳湘蓮的想法熄滅,準備選擇潛移默化的方式告訴他。
柳湘蓮的性格必將冷,賈璉如今跟他的牽扯不過是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但這位的意思已經表明得很清楚。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所以這也是賈璉要賈蓉給尤三姐和柳湘蓮牽線的原因,他需要一個樞紐,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親密些。
尤三姐是賈蓉的三姨,這樣雖然拐得亂七八糟,但好歹兩人扯上了關係,那麼賈璉接下來的舉動,就不會顯得這麼突兀了。
聽到賈璉開口,柳湘蓮倒也大方,自嘲的往昭雪那邊看一眼,然後嘆一口氣。
“看不看得上又如何,人家這樣天姿國色、又是心似玲瓏的,神仙妃子都做得的,我是那個牌面上的人,也就私下想想罷了。”
說完又是一杯酒入喉,苦悶不已。
想他堂堂“冷麪二郎”,想來是在風月場合裡面走慣的,向來都是別人捧着他的意思,沒曾想今天竟然栽了跟頭。
賈璉聽着好笑,知道這位怕是男人的賤病犯了,便又朝賈蓉略使了使眼色,然後狀似無意的開口。
“這算哪門子的神仙妃子,不過是有兩分才氣罷了。若你真要看神仙妃子,我倒是可以跟你說道說道。”
說着也不等柳湘蓮搭話,拿着酒杯的手往賈蓉一指,然後佯裝思考的樣子,語氣嚮往的開口。
“約莫兩三年前的樣子,一次我偶然去找蓉哥兒,看到我珍大嫂子、也就是蓉哥兒他娘,跟一羣人在二門說着什麼,看到一個大約十來歲歲的小丫頭,穿了一身藕荷色紗裙在池塘旁邊盪鞦韆,傍晚霞光豔麗,她就一邊蕩一邊笑,笑聲跟銀鈴似的,膚如凝脂、眉似新月、眼若星辰、脣如櫻花,那才真真一個美人胚子。”
說完見柳湘蓮臉上露出不屑,知道他想着的是寧國府的腌臢事兒,畫鋒一轉,又指着柳湘蓮挑眉。
若只是這樣,她也只是一個長得好看些的小丫頭罷了,算不得什麼神仙妃子,只是你卻是萬萬想不到,我那時候看她長得好看逗了她兩句,這姑娘卻是個剛烈自恃的,聞言只斜睨了我一眼,然後你猜怎麼着?”
臉上露出苦笑,賈璉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看向柳湘蓮,後者想了半晌,隨即又舉起手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搖了搖頭。
“猜不到。”
“嘿、那丫頭說啊。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爲!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⑸,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賈璉起身,一隻手叉腰,一隻手翹了個蘭花指,怪模怪樣的掐着嗓子,將從前賈政罵賈寶玉的話複述了一邊,旁邊柳湘蓮和賈蓉一個沒崩住,噗嗤一聲將剛含進嘴裡的酒係數噴了出來。
就連一向喜歡板着臉的尹善治臉上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尹浩更是差點滿地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二叔、沒想到二叔你竟然還被我三姨這樣罵過。”
賈蓉也被賈璉逗得樂不可支,趴在桌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賈璉這段胡謅的沒人知道,但這番話和這番神色,賈蓉卻是熟悉的。
尤三姐說起來比他還要小些,但自小性子剛烈,賈蓉可是吃了她不少排頭。
柳湘蓮原本以爲只是寧國府的一個丫頭,沒想到竟然還是賈蓉的三姨,不由好奇的開口。
“你這樣的渾不吝,竟然有個這樣才氣的三姨?”
剛纔賈璉念得那幾句出自詩經的《相鼠》,原本講的是,用醜陋、狡黠、偷竊成性的老鼠與衛國“在位者”作對比,公然判定那些長着人形而寡廉鮮恥的在位者連老鼠也不如,詩人不僅痛斥,而且還要他們早早死去,以免玷污“人”這個崇高的字眼。
所以這首詩其實在閨閣中比較冷門,多還是文人墨客間討論得多,所以柳湘蓮有此一說。
再一則,其實賈璉先前說這女孩子是寧國府的人的時候,他心裡存了幾分偏見,如今聽聞只是親戚,因爲自己之前胡亂給人家定性,心裡便不由自主有些虧欠。
柳湘蓮這個人,雖然“素性爽俠,不拘細事”八個字概括了他的主要性格特徵,但同時他性格中也有細膩的一處。
比如薛蟠之前大庭廣衆之下調戲他,他明明又氣又恨,但最後胖揍薛蟠一頓的時候,還是有手下留情,這裡就有體現出來。
畢竟薛蟠骨子裡是一個大少爺,自小錦衣玉食、舒舒服服慣了。所以柳湘蓮知道他是個笨家,不慣捱打,只使了三分力氣,教訓一下,讓他知錯就是了。
這位是爲什麼薛蟠雖然“疼痛難禁”,卻“並未傷筋動骨”。
就是因爲柳湘蓮心思德細膩。
而這樣的人,冤枉了別人,心裡便比一般人更加不自在,雖然這個人壓根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
賈蓉並不笨,賈璉在來的路上,或多或少的,就隱約囑咐過他幾句。所以張口便也說了些許尤三姐的“壯舉”。
這個甚至都不用他來杜撰。
他這位三姨,是繼母尢氏的繼母,帶來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姐姐,也就是賈蓉的二姨媽,尤二姐。所以這位尤三姐亦稱作尤小妹。
尤三姐模樣兒風流標致,她又偏愛打扮得出色,自有一種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態。但是因爲尤父的早逝、尤氏嫁到賈府,所以尤氏母女三人便常常受到些不中聽的言語。
寡婦門前是非多,這是常事,若是換成旁的女子便也罷了,但這尤三姐性子潑辣,眼裡容不得沙子,便乾脆用潑辣作爲武器,捍衛尤氏的門第。
賈蓉漫不經心的介紹了尤三姐的大致底細,其中又對這位二姨的美貌格外的誇讚。
柳湘蓮一時聽得癡了,漸漸的竟是產生了想要一睹芳容的心思。
賈璉成親前請他去的那一晚,因爲薛蟠言語無狀,讓他忍不住兩人修理了一番,但到底當時是在賈璉的宴會上除了事兒,賈璉又一時疏忽了,沒有跟他講已經擺平薛蟠的事兒,他怕賈璉左右爲難,心裡就有了再出去遊歷一番的想法。
倒不是說他怕薛蟠報復什麼的,只是想着這樣賈璉不必難作罷了。
但如今聽賈璉和賈蓉這般繪聲繪色的講一個陌生姑娘,而且還是一個剛烈矜持、自尊自愛的姑娘。
寧國府的齷齪世人皆知,能夠出淤泥而不染,可想而知這姑娘的品格。
賈璉看到這番情景,自然知道魚兒已上鉤,想了想,又笑嘻嘻的敲了敲桌子。
“只是這樣的美人兒註定只能是神仙妃子,不能便宜了我等凡夫俗子,人家可是說了的。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不假,但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只要做不到這句話,即便將來老了,她大不了去那庵裡絞了頭做姑子,不然也是不嫁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柳湘蓮口中喃喃自語,當即就忍不住拍案而起。
“好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此女子果然大才!”
有些激動的開口,柳湘蓮轉頭看向賈蓉。
“只是不知道這後面是哪句?可否說來聽聽?”
賈璉一愣,一般人不是應該唏噓美人要求奇葩麼,畢竟不求名、不求財,只要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這位問起詩歌來了?
賈蓉哪裡知道這些,真讓他現編,他又不是曹植,能七步作詩,當即就傻了。
賈璉一看要壞事兒,有些尷尬的舉杯擋着自己的臉,那邊柳湘蓮見沒人回答他,隨即竟然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然後遺憾的開口。
“噢,我知道了,你們也不知道。
不過也是,好人家的姑娘,這種事情也是閨秀之間說說的,你們不知道也正常。”
說完柳湘蓮有些惆悵的繼續喝悶酒,賈璉嘴角扯了扯,沒敢再繼續撩撥。
那句話鬼知道後面是什麼,後世的時候他看電視學的,早忘到腦後了,只記得有什麼醉不醉的。
月上中天,宵禁的時間馬上到了,賈璉怕柳湘蓮不辭而別的自己去遊山玩水,又以貴妃省親也理由,只說他長期外出見多識廣,讓幫着參謀些事情,然後纔不甚放心的回去。
今天將尤三姐引出來這個目的他算是已經達到了,時間還長,他如今已經是讓柳湘蓮答應先留下來,不要出去浪,那麼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多管齊下的時候了。
院子裡秦可卿早就已經回來,只是因爲惦記賈璉,秦可卿也沒睡,只着了一身雪白裡衣,在牀上倚着,手裡拿着還沒給賈璉做完的新衣服。
“娘子怎麼還沒睡?”
掏出胸口的懷錶看看,已經是大約後世凌晨一兩點的樣子,但小嬌妻竟然還在等自己,賈璉有些感動。
秦可卿見賈璉回來了,連忙上來藏着將外套脫了,笑眯眯的看着賈璉。
“晚膳和二妹妹吃的,吃得多了些,便喝了茶解膩,誰曾想就一直睡不着了。”
轉過身用手捂嘴悄悄打一個呵欠,秦可卿怕賈璉有心裡負擔,便如此開口。
賈璉哪能不知道這些,心疼的抱抱一家媳婦,又見秦可卿額上一圈的汗水,又連忙吩咐人再去端兩盆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