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一種還好說,賈母是十分樂意秦可卿將社交圈擴大到京都上層的。畢竟她出身低微,嫁到賈家後更是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讓賈母隱隱有些失望。
倒是賈迎春,隨着擺脫庶出的身份,每月總有幾張帖子,賈母也甚是滿意。
但若是後面一種……
黑暗中,賈母的身體不由自主的一抖,隨即捏緊了被褥。
如果是後面一種,皇帝既然是已經讓皇后親自下旨要讓秦可卿入宮,那麼可能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而若果真是如此的話,就算賈母現在快刀斬亂麻,效仿王夫人讓秦可卿來個急症暴斃,恐怕除了讓皇帝心中對秦可卿的懷疑更甚,其他的根本無濟於事。
甚至直接落實秦可卿的身份,那賈家就真的完了。
因爲皇帝完全有理由懷疑賈家此舉就是掩耳盜鈴。
心急如焚。
賈母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才迷迷糊糊閉了眼。
而除了賈母以外,還有一個人從拿到懿旨就愁眉不展。
那就是賈璉。
只是跟賈母不一樣的是,賈璉心裡清楚,皇帝此舉肯定不是要秦可卿小命兒。
否則哪裡還用得着要皇后親自下旨邀請榮國府全部女眷,隨便來個太監將秦可卿宣進去就可以了,根本用不到這麼隆重客氣。
雖然他用的理由是賈元春。
但從得到懿旨的開始,賈璉心裡依舊不大痛快。
因爲這種宴會,雖然說得好聽叫宮宴,看起來一副高大上的樣子。但根據賈璉上一次參加的情況看,其實這個宮宴真的不咋滴。
因爲人多的關係,御膳房做好吃食送過來,再好的山珍海味必定也都會冷了個徹徹底底。夏天的時候倒還好說,冬日卻是實在難以下嚥。
更別說賈璉的胃口早就被賈家的廚娘養叼了,尋常差一點如今賈璉都嫌棄不易,更別說那種難吃至極的,簡直就是酷刑。
皇帝妃子面前的當然又不一樣,但是朝臣貴婦千金面前的,你就不要抱有多大希望了。
而且不僅無比,因爲皇宮裡頭規矩森嚴,便是內急了,輕易也是上不得恭房,所以更是讓人無法接受。
秦可卿如今懷有身孕,宮裡頭又不許攜帶侍女,寒冬臘月的,賈璉實在不放心。
只是皇權至上,賈璉賈母心裡再忐忑、再不願意,卻也是沒用的。
好在林黛玉身上有着安平公主的頭銜,平日裡也是常進宮的。宮裡頭唯一的公主已經出嫁,世家裡頭一位面容俊秀、才學上乘的公子尚了公主,林黛玉便更得皇后皇帝的歡心。
所以賈璉乾脆求到林黛玉跟前,讓她和迎春寸步不離的跟着秦可卿,這樣他才放心。
不過經此一事,賈璉也曉得,此後秦可卿進宮的日子怕是會漸漸多起來,不如忽悠皇帝在宮裡做一排公用廁所,免得每次進宮連個拉屎的地方都沒有。
嘴角微勾,黛玉等賈璉說完,眸子促狹的看向秦可卿,脖子一歪,古靈精怪的開口。
“哎呀,你們可瞧瞧瞧瞧,璉二哥哥如今可是恨不得將嫂嫂捧在手心,含在嘴裡了,這番囑咐,倒是讓我們這些做妹妹的都吃味。”
說完用帕子捂嘴“咯咯咯”一陣笑。
賈迎春聞言拍手,和林黛玉笑成一團,然後贊同的點頭,朝同坐屋裡的賈探春、賈惜春開口。
“林妹妹這話我愛聽的,哥哥自從娶了嫂嫂,我們可是受了不少冷落。這次得讓他求咱們,不然咱們可不能巴巴趕上去。”
衆人點頭調笑,秦可卿沒曾想今日竟然被小姑子們衆目睽睽下調笑,臉上臊得通紅,拿了帕子捂臉,沒好氣的朝衆人輕啐一口。
“一羣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平日裡好吃好喝的白養活你們了。”
說完嗔怪瞪賈璉一眼,背過身找秦夫人訴屈。
秦夫人當然看得出衆人的意思,見狀也笑得開懷,心裡也慰貼。
做父母的,看到嫁出去的女兒夫君疼愛,小姑照顧,心裡自然高興。
再加上平日家裡就只有她和秦鍾,她寡居,向來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爲了避嫌,從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有人陪她說話熱鬧。
如今聽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她倒也覺得熱鬧,似乎也跟着年輕了幾分。
今日之所以這麼些人在一起,是因爲明日就是除夕,賈璉特意將要入宮的人聚集在一起,讓林黛玉身邊的嬤嬤給衆人講講規矩什麼的。
畢竟宮裡規矩繁多,貴人也多,只要行差踏錯,付出沒準的就是命的代價。
狗關久了都要發瘋咬人,鬼知道這高高圍牆關着的宮裡,有多少變態蛇精病。
當然了,囑咐林黛玉寸步不離的照顧秦可卿,也是今天叫衆人來的重中之重。
所以賈璉爲了老婆,話就難免多了些,惹了衆人調笑。畢竟就算賈璉不說,林黛玉賈迎春一流肯定也是將秦可卿放在第一位照顧的。
有人歡喜有人愁,懿旨上頭說的是榮國府女眷,那麼王熙鳳就是沒份兒的。她素來心氣高,如今心裡憋屈,今日即便知道衆人聚會,也自然不會來找虐。
再說她如今已經升級成了族長夫人,是宗婦,爲了大年初一祭祀什麼的,怕是正忙得分身乏術。
而李紈就比王熙鳳大氣多了,興奮不已。
她是原國子監忌酒的女兒,因爲因爲她父親看中賈珠的才華,想着將來賈珠必定科舉高中,有大出息,所以將女兒嫁了過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嫁過來纔沒幾年,賈珠沒了。
上面兩個頂頭上司,王夫人又是死了兒子,雖說鮮少爲難與她,但少年喪夫,賈寶玉又是個受寵的,李紈心裡有苦難言。
如果賈珠還在,任憑賈寶玉如何受寵,將來這個家的繼承人都是賈珠。
可是如今賈珠死了,李紈帶着賈蘭卻是沒有實力跟賈寶玉競爭的。
加上王夫人貪權,李紈並沒有機會接觸到賈府中饋財政,哪怕賈母每個月給她雙倍月錢,一年下來她和賈蘭一起也不過才三四百兩銀子,所以她很爲賈蘭的將來發愁。
這也是爲什麼她明明青蔥年華,但整個人卻顯得滄桑。
而之前因爲王夫人發瘋,李紈終於有機會接觸二房的財政中心,雖說隱晦,但私底下還是爲兒子藏了不少好處的。
只是後來隨着王夫人清醒,她毫不猶豫的將管家之權又奪了回去,所以李紈又被打回原形,爲此還黯然神傷好久。
如今隨着王夫人的死,李紈終於算是徹徹底底將整個二房的財政抓在手裡,她心裡自然是興奮的。
甚至連賈璉都能感覺到,今日的李紈相較於從前,似乎更開朗一些。
雖說身上最外面依舊是穿的麻布孝服,但整個人的氣質似乎變得年輕有朝氣了。
而恰如賈璉所想,李紈自從王夫人死後,心態的確就變得越來越好。
如今又是進皇宮,李紈心裡爲賈蘭將來打算,希望自己能夠在宮裡多結交些世家貴女之流,將來賈蘭的前程也分明些,言語笑容比起從前也多上不少。
一屋子的女眷,鶯鶯燕燕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只是如今衆人矛頭直指賈璉,非鬧着要他出血。
賈璉無奈得很,尤其始作俑者還是自己最心愛的妹妹,又見衆人說笑,賈探春臉色卻是一直淡淡,眉目間滿是憔悴和哀傷,便乾脆大手一揮,果真朝衆人開口。
“行,爲了我夫人,我甘願被你們壓榨。”
說着讓平兒拿出一匣子首飾珠寶,然後故作神秘的朝外看一眼,才壓低聲音。
“這些可都是我從省親別墅省下來的,你們拿了別抖出去,否則被那邊府裡的鳳辣子曉得了,怕得賴我這兒不走了,撒潑打滾讓我還回去。”
賈璉說的是寧國府出資的事兒,衆人也是知曉的。加上王熙鳳的確幹得出來這種事兒,便一個個捂着嘴笑。
不過這番說辭聽聽就好,沒誰會真的放在心上。
只有秦可卿白賈璉一眼,然後笑得溫婉。
那匣子裡頭的確滿滿都是首飾,只是卻不是什麼真的從省親別墅省出來的,而是賈璉見秦可卿還有翡翠每日除了繡花繡花還是繡花,於是教了兩人畫畫,爲了增加她們的興趣,便又鼓勵兩人畫些釵環首飾的,然後吩咐人去打出來。
這個朝代的首飾美輪美奐、貴氣逼人的自然不在少數,只是賈璉在通訊發達的後世,見過的花式圖案數不勝數,隨便自由組合總在這些小東西上,便也妙趣橫生,漂亮精緻。
於是翡翠秦可卿興致勃勃,畫出來不少,賈璉還真就全部給打出來了。
衆人看着不錯,將自己尤其喜歡的挑出來,原本就想着除夕將東西送給衆姐妹的,如今不過是早上一天。
其他人並不知情,見狀一擁而上。
兩尺見方的一個匣子,裡頭釵環步搖什麼的,倒還齊全。
而且金銀玉器的,看起來也並非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衆人也心安理得一些。
各自挑選討論自己的東西,賈璉朝秦可卿微微感受,眼光向失神發呆的賈探春看一眼,秦可卿點頭,然後親自上前拿了一個玉知了,然後放到賈探春手心。
“這是我特意爲你畫了讓人做的,用的是你哥哥前些年從靜海帶回來的籽料,你頭髮茂密黝黑,明日進宮帶在頭上,必然有趣。”
賈探春一愣,手心的玉知了冰涼,伸手拿起左右細看,當真愛不釋手。
知道秦可卿此舉怕是因爲看她心情不甚開懷,所以特意哄她,臉上由衷微笑,探春想哭,又覺得不合時宜,將眼淚憋了回去。
自從王夫人死後,趙姨娘的幺蛾子不斷,賈母也沒少下功夫鎮壓,她夾在中間已經被趙姨娘鬧了幾回。
從前她對王夫人言聽計從,對賈寶玉也要吃比賈環好上數倍,趙姨娘於是罵她不識好歹,又說她咎由自取。
原本此前王夫人就不把她放在心上,雖說並沒有多加爲難,但神態間的鄙夷還是常常出現。只是她的姻緣婚事掌握在王夫人手中,趙姨娘又是個不討王夫人歡心的,所以他她不得不親自討好巴結王夫人。
爲的就是將來王夫人可以看在她聽話乖巧的的份兒上,不要隨隨便便就把她給嫁了。
再後來是因爲迎春被記爲嫡女,這讓探春眼紅至極。
嫡女庶女吃穿用度,將來的婚事,都是天壤之別,這讓她心裡起了算計,便又加倍的討好巴結王夫人。
在她生病的時候夜不寐眼的照顧、平日對賈寶玉更加的關心愛護,誰知道王夫人竟然突然就沒了。
不僅如此,後來她還要一邊因爲趙姨娘的行爲舉動被人指指點點,一邊還要被生母咒罵鄙夷。
所以即便是聽聞要進宮,探春自己也是性質缺缺。
賈迎春和林黛玉每月都要出府幾次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聚餐的,她和惜春卻只能陪着賈母哪裡也不能去。
而且嫡庶有別,賈探春知道,即便是進了宮,也並不會有人會找她說法,反而尷尬。
不管衆人如何想,第二天除夕,衆人卻是早早就起牀準備的。
參加的是晚宴,要下午太陽下山才進宮,所以午膳還是在家裡用的。
賈璉不許丫頭叫秦可卿起牀,讓她一直睡到日曬三杆,賈迎春來找她一同去賈母處梳妝,纔起來。
進宮要按照品行大妝,秦可卿身上是三品誥命的頭銜,秦夫人是五品誥命的銜,所以兩人都要穿吉服進宮的。
除此之外,妝容也有一定要求,賈母讓衆人去她那裡,親自安排。
而三春李紈身上沒有誥命,便尤其另外的裝扮。
賈母因着幾天的心急上火、夜不能眠,臉色十分憔悴,嘴邊長了一圈的水泡。
秦可卿因爲心情愉悅、賈璉又讓廚房裡頭換着花樣兒的和她做吃食,整個人容光煥發、眉眼間多了從前沒有的幸福和嫵媚,讓人不忍移目。
賈母坐在太師椅上擡頭,秦可卿逆光緩緩而至,賈母的瞳孔也隨之越來越大。
之前雖說有賈政說秦可卿身份有問題,但賈母心裡其實並不是很相信。只是礙於賈政說得颯有其事,又因爲皇帝這些年寧殺錯末放過的行事作風,所以讓賈母驚恐,也就不是那麼在意秦可卿到底是不是。
畢竟皇權至上,這種事情想來是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而就在剛纔,賈母冷眼看着,秦可卿眉目間竟然真的有那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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