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一個女孩,不是賈迎春,沒準賈璉還要笑話尹善治,笑他多情,笑他耳根子軟。
可現在主角是自己妹妹,這讓賈璉十分惆悵。
一邊他心裡對賈迎春小小年紀就被尹善治拐走有些不爽,一面細細思量尹善治的話,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尹善治自成年後便是一直在他身邊,更別提多信任他了。
但是在賈璉心裡,尹善治和賈迎春的輩分可是都不一樣的。
尹善治在賈璉心裡,其實和賈琮的位置差不多,是被賈璉當做兄弟的。
左右賈璉內裡也不是這裡的靈魂,所以血緣於他而言,還真沒多大束縛。
尹善治幾次三番救他與爲難不說,和他更是十分投緣。
而賈迎春,在賈璉這裡的位置確實女兒,自己的女兒和自己的好友,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可是另外一個層面,也卻入尹善治所說,正因爲賈璉瞭解尹善治,所以不得不承認,若是賈迎春嫁給他,其實還真不是一個壞主意。
無父無母,嫁過去就當家,孃家還有自己撐腰,尹善治性格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也不怕迎春受欺負。
不知不覺心裡想到這裡,賈璉有些煩躁。
而另一面,林黛玉入住榮國府,便開始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
這時候守孝,第一年一般是不會去參加什麼熱鬧地方的。
一來怕衝撞了別人,二來影響不好。
原本平常守孝,一年足以。當初林黛玉又孝心,所以賈敏是她自己加的兩年,一共三年。
如今到了林如海這裡,自然也是一樣的。
三年時間,除非是去燒香拜佛,不然林黛玉輕易是不會出這個院子的。
所以第二日上朝,等下了朝,賈璉便帶着林黛玉的問候,走向御書房。
當初是太子給他的假期,也說不上時辰多少,反正林如海的身後事就是全權交到了他身上,什麼時候辦好,什麼時候回來覆命。
“安平公主孝順,當初其母逝世的時候,便是自願守孝三年祈福,如今林大人這裡,也是照舊,所以安平公主特讓微臣給陛下請罪,接下來三年,安平公主不能進宮給您請安了。”
恭恭敬敬拱手開口,賈璉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賈璉承認自己有些聖母,有些婦人之仁。
當那日宮變,皇帝一臉決絕的下令當場誅殺那些已經投降的御林軍。
血流成河,屍陳遍地。
這樣的場景只要賈璉一看到皇帝的臉,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來。
他,有些不適應。
隨着時間的流逝,皇帝現在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
當初王太醫已經直言不諱的說過,皇帝這病至多就是三五個月的活法,現在已經過去一月有餘,好的話四五個月,若是不順利,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嗯,安平是個孝順孩子。”
依舊是從前那般沉穩的聲音,只是賈璉聽得出來,皇帝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從前的意氣風發,語氣裡面更多的,是流露出一絲,悲慼。
那種深深的頹廢感。
眼波流轉,皇帝昏黃的眸子看向賈璉,又似乎在通過賈璉看向別處。
“蘇州行可還順利。”
收回視線,皇帝低頭掩飾眼中的情緒,佯裝漫不經心的開口。
本來賈璉這次來也是回報差事的,聞言也不意外。
“很是順利,林大人在蘇州停靈三天下葬的,京中天氣雖說已經開始轉涼,蘇州一帶卻是溫熱,下葬的時候,已經有了氣味。”
一板一眼的回話,賈璉整個人完全沒有從前面對皇帝的那股精氣神兒。
一旁的戴權見狀不露聲色的朝賈璉搖頭,賈璉見狀更是整個人縮緊,凡是皇帝問的知無不言,但只要皇帝沒開口,他也不會開口半句。
於是一場平常又無聊的答話很快結束,賈璉出宮,臨進宮門口,背後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隨口一個眼生的小太監將紙條悄悄塞給賈璉。
“鳳藻宮那位咎由自取,不日暴斃。”
沒有留名款,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紙,賈璉看得一愣。
這應該是戴權給他的。
走出宮門,旺兒牽着馬在外頭等着。
賈元春的事情,賈璉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插手,但如今戴權直接這樣塞一張紙條給他,卻是讓他心裡有些疑惑。
咎由自取,不日暴斃。
所以這八個字的意思,是賈元春這件事還另有隱情唄。
一邊想着一邊上馬回府,賈璉先朝林黛玉院子去一趟,說了皇帝的意思。
說讓她安心守孝,等孝滿了再進宮也可以。
“安平多謝哥哥。”
誠心誠意的施禮,林黛玉看着賈璉,由衷感謝。
這次不管是京中給林如海收斂,還是蘇州給林如海下葬,賈璉一直忙前忙後,而她卻只知道哭,所以她是真的感謝。
“安心住下吧,雖說守孝不宜葷腥,但你還小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心意要緊,但自己的身體也很重要,否則姑姑姑父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寧。”
賈璉知道林黛玉的性子,當初林黛玉給賈敏守孝的時候,那可是真的一點葷腥都不沾,後來還是賈璉讓人偷着將她的素湯湯底一律換成葷的,然後又儘量菜色豐富些,指不定真就成了原著中弱不禁風的樣子。
所以這時候也忍不住囉嗦幾句,賈璉看着林黛玉有些恍惚。
“二小姐。”
外頭小丫頭的請安聲響起,正在發呆的賈璉回神,回頭看向門口,小丫頭打簾,就看到賈迎春身着一聲素服進門。
“哎,哥哥也在。”
帶着幾分雀躍,賈迎春朝賈璉福了福,然後走到林黛玉跟前。
“昨日跟你說的東西我帶來了,也讓你掌掌眼,看看我手藝如何。”
說着朝賈璉神秘一笑,司棋笑眯眯的將一個小巧玲瓏的盒子遞到林黛玉跟前。
“這還是我第一次做的,這是第一個,就等着你回來給你獻寶的。”
這樣的盒子賈璉看到過不少,裡頭基本都是裝的首飾,兩個女孩子玩笑,賈璉也識趣,便起身跟二人告別。
“那你們自己頑吧,我手頭還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說完朝二人笑笑,也不是外人,賈迎春林黛玉點頭,賈迎春更是毫不客氣的開口。
“那哥哥你走吧,我和林妹妹一處用晚膳,你幫我跟嫂子說聲。”
和別的府上不同,榮國府反正也沒幾個主子,所以一般都是聚在一起用膳的。
賈赦刑氏兩個依舊住在小花園,住慣了兩人也不想搬,所以離賈迎春賈璉的院子便有些距離,兩人嫌麻煩,吃喝便在自己院子的小廚房。
所以賈迎春便和賈璉秦可卿平兒翡翠一直用膳。
但現在林黛玉守孝,膳食和賈璉他們自然不一樣,秦可卿怕林黛玉心裡不自在,便直接撥了一個廚娘給她,讓她在自己院子單獨用膳。
“好,那你們頑吧。”
寵溺的將賈迎春整整齊齊的頭髮揉一揉,在對方嫌棄的眼神中,賈璉好笑的出門。
深秋日頭短,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賈璉走出去,轉身看看背後已經上燈的院子,嘆一口,然後又朝賈赦院子去。
此前戴權給他的紙條,雖說已經不想跟二房扯上關係,但賈璉怎麼都覺得這事情透着一股古怪,所以還是想找賈赦商量一下。
從前這樣的事情,賈璉都是找林如海的,但現在林如海沒了,賈璉就只能找賈赦了。
倒不是真的想從賈赦口中知道些什麼,只是現在他沒有頭緒,就想找個長輩說說話。
二房的事情,若是別人來問,賈赦的態度肯定依舊如從前一樣。
可是賈璉不一樣。
“那你怎麼看?”
仔細聽賈璉說完,賈赦一時也沒有頭緒,但和賈璉想的一樣,也總覺得這裡頭哪裡不對勁。
按理說戴權是知道大觀園以及宮裡那位和榮國府的關係的,可是這種時候,送出這樣的紙條,怎麼看都覺得有幾分不同尋常。
微微思索,賈璉在自己家裡,倒是比較放鬆。
“依我看,戴公公這更像是在安慰什麼,而且這話裡的意思,也是告訴咱們,要那位死的,不是一般人。”
這個一般人也只是個形容詞,其實賈璉想說的是皇帝。
賈元春在宮裡的名頭是寵妃,而且重病這種說法,一般說起來,也就是皇家想要隱瞞什麼。
所以賈璉大膽推測,這個賈元春說不準就是做了什麼皇家不能啓齒的事情,所以被皇帝用這樣的方法懲處。而戴權在這種時候遞出這個東西,也側面說明,賈元春做的這件事,應當是不能累積榮國府。
而至於爲什麼不能累積榮國府,戴權還要遞出這樣的一張紙條,這也許就是這字條背後的用意了。
明知道榮國府和大觀園不對付,戴權還是要遞出這張紙條,說明這件事,榮國府真的不能插手。
而之所以這樣,想來也是聽到賈政前幾日幾次三次往榮國府跑,以及南安郡主到榮國府的事了。
雖然並不敢保證,但目前除了這種猜測,賈璉也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
一五一十將自己的設想講給賈赦,賈璉冷靜分析。
“雖然咱們目前不清楚宮裡那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纔會導致這樣的局面,但顯而易見,戴公公不希望咱們摻和進去。”
賈赦腦子其實算起來並不算靈光,更多的還是匹夫之勇,所以聞言乾笑兩聲,再附和賈璉兩句。
“如此這般,我將大觀園那幫人趕出去就是對的了,既是如此,若是那三丫頭再登門,便也找個由頭打發了吧。”
賈赦的官職是武職,又因爲當初不喜讀書,所以向來是騎射上面比較不錯,如今又因爲賦閒在家,所以還真是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建議。
賈赦的表現不盡如人意,這個賈璉也是知道的,他本來就沒奢望賈赦能幫到他。
原本賈璉以爲,事情到這個程度,基本就已經算完結了。
皇帝的身子越來越弱,活着的時間也就這幾個月,忠順王的下場,很成功的震懾住了太子其餘蠢蠢欲動的兄弟姐妹。
鳳藻宮那位“重病”,想來皇帝也是並沒有想過要趕盡殺絕,所以大觀園那邊暫時是安全的。
至少賈璉原本以爲,這次的事情,宮裡那位都到了必死的程度,大觀園的人不說被連帶,起碼也要夾着尾巴做人才是,沒曾想最後賈探春前去和親頭一日,宮裡竟然又下達一條指令,說是要賈寶玉賈赦要隨軍一起送親,然後再和大部隊一起回來。
父兄送親,這原本也是有說法的。
但這是京都本地的習俗,別的地方是否也如此,就不是他們所知道的了。
但在宮裡賈元春遭逢鉅變的賈元春,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宮裡親親苦苦等待救援,最後傳來訊號,竟然是賈政帶着賈寶玉去給賈探春送親去了。
當然,這是後話,不過也離得不遠了。
河水將凍,這會兒的水冰冷刺骨,水面上一流水的三艘大大的船,最高的一共三層,說不出的威武。
皇宮玄武門正殿,文武百官齊聚,皇帝太子一應皇孫貴胄作伴,賈璉站在朝臣間,不遠處是各處女眷,其中秦可卿帶着帶着帷帽的林黛玉,兩人捂着嘴,眼淚不止。
臺階上,一個身着大紅嫁衣的女子,十二宮人開道,後面十二宮人提着裙襬,一步步踏下階梯,臺階下是喜形於色的賈政,以及淚流滿面的賈寶玉。
今日,是賈探春和親的日子。
賈探春身上的嫁衣,是由內務府按照公主的規格趕製,而賈探春送嫁的儀式,亦是按照皇家公主的儀式。
卻如賈璉所估計的那樣,原本鬧得沸沸揚揚,準備反撲一把的和親計劃,最後真的變成了和親。
而這樣的話,也就意味着,賈探春這一去,基本就不能回頭了。
茜香國離粵海還有一段距離,便是坐船,也要有好幾日的行程。
這也是茜香國易守難攻的原因。
所以,皇帝太子最後的決策,往後,賈探春便是鏈接兩國之間的樞紐。
珠簾遮臉,賈探春一步步下臺階,手心握着的手絹緊了又緊,心裡五味雜陳。
初時賈璉要救她,她拒絕,是因爲她不甘心。
賈璉也許不清楚,其實尹善治爲賈家辦事,知道的人雖然少,但賈探春卻也是其中一個。
當日賈璉在靜海,榮國府一應事務交到賈琮和尹善治身上,二房王夫人因爲癔症瘋瘋癲癲,卻也讓賈探春更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