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猶豫不已，賈政語塞，支支吾吾，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帝的話。
只是這樣一來，賈政的樣子在皇帝眼中，也就成了有問題的跡象。
因此臉上神色轉變，冷哼一聲，皇帝眼神瞥向賈寶玉。
“哼，朕並不是在詢問你，而是在告訴你，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說完臉上現出不耐煩，朝賈政父二人揮手，立馬就有太監上前。
“賈大人請回。”
毋庸置疑，事情到現在這種地步，就算賈政想要解釋什麼，也沒有機會了。
而反觀賈寶玉，臉上雙目無神，卻依舊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樣子。
“難道是我想差了？”
喃喃自語，看着二人的背影，皇帝臉上多了幾分疑惑。
因爲賈寶玉的樣子，也實在不像是裝的。
“你個逆子！”
出宮門，賈政說不上賈寶玉被留下來到底是是壞，但如今賈寶玉這幅不死不活的樣子，卻是讓他看着尤爲氣惱。
此前在宮裡的時候他不敢有所舉動還好，這會兒出宮，賈政卻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等送他們出來的太監轉身，就忍不住朝賈寶玉招呼。
本來就不過十來歲的孩子，又一貫是嬌生慣養的，賈政這會兒是動了火氣，一巴掌幾乎用上了全力，直接將賈寶玉一巴掌扇倒在地上。
“好好好，爲了幾個丫頭，你給我做出這幅要死要活的樣子，陛下面前都敢怠慢，我今日就打死你，左右你已經不想活了，打死你喂狗，我還有環哥兒給我送終!”
越說越氣，賈政咬牙切齒，看着賈寶玉捂着臉還是那副呆呆的樣子，恨不得衝上去直接將這個兒子打死，就當沒生過，免得將來進宮，反而拖累了他們。
之前那太監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見賈政紅着臉怒氣衝衝的朝傻子一樣坐在地上的賈寶玉去，嘴裡又是這樣唬人的話，連忙是伸手將賈政攔住，口氣急促的開口。
“賈大人這是何意，賈公子如今可是陛下進口御醫，欽封的皇子伴讀，您今日若是將人打壞了，來日陛下問起，看你如何交差！”
這話說到點子上，賈政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樣子，瞬間收攏，恨恨的朝賈璉看一眼，終究礙着太監的話，沒有上前。
“讓公公見笑，老夫實在是被這個逆子氣糊塗了.”
這會兒反應過來，賈政曉得自己的不妥，連忙一臉訕訕的朝同來的太監開口，卻是有幾分求饒的意思。
這些太監最是煩人，一張嘴顛倒黑白，最能讓人猝不及防然後放冷箭。
畢竟都是皇帝身邊近身伺候的，指不定這些人到時候添油加醋的，說出些什麼對他不利的，這個差事也怕危險。
揚州富庶，富得流油，別人擠破頭都想去的地方，如今被他拿了去，可不知道得惹了多少人眼紅。
賈政之所以有這個想法，也是因爲當初他自己在員外郎這個位置的時候，可是就惦記這個位置來着，只是一直沒能得逞。
不曾想如今倒是憑着女兒上位，得了這個從前心心念唸的差事。
小太監倒是未曾留意賈政的態度，只是見賈寶玉模樣生得好，又見賈政如此打他，所以生了幾分憐憫罷了。
因此只是提醒幾句，倒是沒有多加爲難，就此離去。
這一連串的變故也並沒讓賈寶玉清醒，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癡癡的看着前方，眼神悲傷。
忍了忍，到底是自己親兒子，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賈政也不想再說什麼。
恰好李守忠見兩人出來，連忙上前，賈政臉上這才又帶了笑意。
“陛下給了揚州知府的差事，不日就要啓程，這孩子，恐怕還要叨擾親家了。”
賈璉從天牢出來後，皇帝是給了一所宅子的。
因此原本按照賈政的想法，這次皇帝應當也是要給他一所宅子的。
不曾想官職的事情落實，宅子的事情卻是依舊沒有着落。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外放揚州，帶着家眷過去一起就任，倒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但現在皇帝既然要留下賈寶玉，但大觀園被抄，他們如今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所以也就只能儀仗李家人了。
臉上露出驚喜，雖然李守忠也猜到賈政這次進宮，皇帝應當是爲着賈探春和親的事，要給賈政補償，但賈母枉顧，按理賈政還要丁憂的纔對，倒是沒想到皇帝竟然是直接奪了情，要將賈政外放到揚州。
“恭喜恭喜，只是爲何不直接將令郎接過去在一起？”
倒不是說不願意接收賈寶玉，只是李守忠有些疑惑罷了。
臉上說不清喜憂，賈政聞言嘆一口氣，這纔將皇帝要賈寶玉做皇子陪讀的事情告訴李守忠。
既然將來賈寶玉要住在李家，那有的事情，總歸要先提醒一下的。
畢竟賈寶玉的性子其實已經算得上是乖張的了，若是沒有防備，將來出了什麼事情，李家連個防備都沒有。
若說之前賈政揚州知府的事情，李守忠是驚喜的話，賈寶玉被欽賜爲皇子伴讀，這就是狂喜了。
如今太子未立，不知道多少人家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宮當皇子伴讀，以便和將來的儲君培養感情，賈寶玉得了這個機會，簡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或者說是天上掉餡餅。
“這是喜事啊，存周兄這般，也就是跟我說，要是別人面前也是這幅臉色，怕是還要遭人詬病！”
一撥人這纔有說有笑的往回走，李府門口，彩霞晴雯兩個人正在一臉難色的張望，見賈寶玉一行下馬，晴雯臉色一喜，連忙拉着彩霞衝到幾人面前。
“奴婢見過老爺，見過寶二爺！”
淚眼朦朧，晴雯“噗通”跪到地上三個響頭，語氣哽咽，因爲激動，身子更是止不住發抖。
賈政原本在跟李守忠說着什麼，被彩霞晴雯冷不丁冒出來嚇一跳，但見着都是眼熟的，彩霞伺候了他十幾年，他自然認得，但晴雯......
“你是哪個院裡的，你們不是已經被賣了，怎的又出現在這裡？”
雖然不想承認，但賈家下人已經被賣到各地，這是不爭的事實。
如今突然冒出來兩個，卻是惹人心生困惑。
“奴婢從前是老太太屋裡的，後來給了寶玉。”
生怕賈政讓自己離了賈寶玉，晴雯聞言連忙開口，甚至將賈母都搬了出來。
賈家傳統，就算如今賈政已經離了賈氏一族，但賈母是他的生母，晴雯既是將賈母搬了出來，賈政也就高看她幾分，連帶着一同出現的彩霞，也順眼許多。
“好好好，老太太和你們太太沒有看錯你們。”
賈政特有的傲性，根本沒有考慮彩霞和晴雯是不是有其他的想法，也就好在這二人原本就是來投奔他們的，否則若是換做其他人，見面打個招呼就被人又招爲下人，指不定說出什麼難聽的。
畢竟現在賈政的任命還沒有下來，他們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的了。
“晴雯！”
聽到晴雯的聲音，賈寶玉也終於從癡呆的狀態脫離，臉上露出驚喜，一股氣衝到晴雯面前，眼眶卻是通紅。
“晴雯，真的是你，晴雯。”
拉着晴雯的手貼到自己臉上，賈寶玉嗚咽出聲，端的是無盡委屈。
“嗚嗚，我還以爲你們都不要我了，嗚嗚。”
忍不住哭出聲，賈寶玉說着又看向彩霞。
“她們說你們被賣掉了，我還以爲往後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晴雯彩霞聞言自然感動不已，彩霞還好，也就只是心裡暖一些，但晴雯原本就是癡心已付之人，哪裡還聽得這個，早先受的委屈涌上心頭，也跟着抹眼淚。
只是這番景象看在賈政眼中，卻是忍不住火上心頭，要不是晴雯此前說了自己是賈母給賈寶玉的，這會兒又是有外人在，怕是早就發作起來。
“杵在門口做什麼，還不快進去！”
終究沒忍住一聲厲喝，賈政警告的朝晴雯賈寶玉看一眼，然後和李守中客氣兩聲，兩個人謙讓着進門。
彩霞晴雯連帶着賈寶玉跟在後面，三個人說些大觀園抄家後發生的事情，只是兩個女孩子都暫時沒有提起青樓的事情，賈寶玉聽得津津有味，原本的癡呆這才終於算是過去。
而和賈寶玉這邊的和樂融融不一樣，同樣是在李府，漆黑佛甕，一盞昏黃的油燈下，清瘦的少年手持毛筆，正在佛像前書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知道你心不甘，但如今老爺既然已經回來，咱們只要找到機會，他一定會爲我們做主的！”
一邊說一邊抹眼淚，趙姨娘掏出頭上的素銀簪子挑了挑燈芯，臉上滿是憤憤不平。
彷彿沒有聽到自己生母的抱怨，賈環凝神，手下依然沒停。
自從大觀園抄家後，李紈帶着他們母子住進李家，他抄書的日子就沒有停過。
這和當初王夫人罰他的時候何等相似。
同樣是抄書，同樣是漆黑的佛甕，同樣是，那般蹩腳又理所當然的藉口。
不同的是，王夫人是罰，李紈是家計艱難，讓賈環抄書養活他們母子二人。
只是不同的是，少年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和洗禮，這個人氣質更加內斂。
趙姨娘嘀咕半晌，見賈環依舊埋頭抄書，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眼圈忍不住又是一紅，終究悻悻閉了口。
她也就只敢在賈環面前說說這些，真正李紈面前，她卻是半個字都不敢提的。
到底寄人籬下，而且李紈比起從前的王夫人，手段更是讓人防不勝防，趙姨娘倒也想過跟她反抗，只是往往最後吃虧的都是她自己。
而且都是那種啞巴虧，因此久而久之，趙姨娘也就學乖了，曉得李紈是個狠角色，因此不敢再在李紈面前造次。
耳邊終於清靜，賈環心裡舒一口氣，拿着筆的手也更穩一些。
李紈說這些書都是要用來賣給別人的，抄家後家中一應花銷都是用的她孃家的銀子，她和賈蘭說到底是李家自己人，她自己尚且寄人籬下，賈環和趙姨娘，卻是不好再吃白食的。
因此每天她都要賈環抄許多的書，從早抄到晚。
這也是爲什麼賈璉出獄，賈環沒有去看他的原因。
每日累積成山的抄書，已經讓他苦不堪言，實在沒有時間去看望他。
擡頭，眸子看向窗戶，外有陽光明媚，有威風吹過，讓他因爲抄書有些渾噩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一些。
趙姨娘到底天真了些，若是賈政果真心裡有他們，回來都已經兩天，也不會連見都沒有見他們。
因此對於自己親孃要跟賈政告狀的話，賈環並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一想到彩霞，賈環就忍不住心裡鈍痛。
當日彩霞還在的時候，他仗着年級小，彩霞心裡又有他，因此無法無天，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彩霞的想法。因爲他已經習慣，只要一回頭，彩霞就站在他的身後，替他將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當當。
可如今......
握着筆的手忍不住又緊了緊，賈環心裡提一口氣，再次工整又整潔的寫下一張。
彩霞和晴雯因爲顏色好，所以已經被人賣進了青樓。
因着李家人還有李紈並不將賈環放在眼裡，因此不管是誰，閒話家常也好，鄙夷嘲諷也罷，這些人從來都不會避着他。
所以他曉得很多，別人都不知道的是事情。
淡定的坐着，賈環手上的筆依舊，卻是忍不住紅了眼，微微低頭，兩個滾圓的淚珠滑落。
“彩霞。”
喃喃自語，賈環說着，眼前原本緊閉的門微微打開，跟隨而來的還有刺眼的陽光，賈環眼睛有些不適應的微微眯起，眼睛眯成一條線，一個美麗的倩影熱淚盈眶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容。
“三爺，我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賈環因爲眼眶剛纔落了淚，看東西都顯得霧濛濛的，眼前那個熟悉的聲身影越來越近，他坐着沒動，嘴角卻是勾了勾。
“真好，即便知道是假的，這樣看看你也好。”
看得出神，賈環說完用袖子往臉上擦了擦，再擡起頭，眼前的少女一臉驚訝，直直看着他，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看着眼前夢幻般的一幕，雖然這樣的場景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但賈環卻是敏銳的察覺哪裡好像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