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茹今天換下了她從小最喜歡的紅色皮風衣套裝,換掉了高貴瀟灑的紅色高跟皮靴。她穿上一件中性化的“尋演”服,兩排八個口袋裡插滿了劇本、腳本、羣衆演員名單工資單之類的資料。
爲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她心甘情願的挽起她一向引以爲傲的一頭秀直的美麗長髮,紮起一個馬尾,然後盤在頭上,戴着一個土拙的遮陽帽,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
這一身中性的打扮,掩蓋了她一向迷人奪目的容光麗色,她現在就象一個英俊的小男生一樣。象男人一樣在人羣中大聲說話,象個男人一樣跟攝影師、燈光師、道具師……跟這些一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跟他們一起蹲在地上吃部隊招待所食堂做出來的粗劣的盒飯,跟他們一起邊吃邊聊,時而開心的大笑……
煮得爛乎乎的米飯、炸得過老的帶魚、做的太鹹的番茄炒蛋、肥膩膩的回鍋肉、芡汁厚得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炒油菜……在美食家孫老爺子身邊長大的千金小姐,現在卻輯着這樣一份東西吃的津津有味。
嬌生慣養的孫大小姐一點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對,爲了易素,她一點沒有覺得辛苦。
可惜有人不會這麼想。
當易素看到那個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地時候,孫茹也看到了這個人。
孫茹尷尬的捧着盒飯站了起來。看着這個人慢慢的向她走近,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人,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良久,她慢慢叫了一句:“孔大……孔先生,你好。”
孔儒聽見孫茹這樣叫他,慘然笑了一下,呆呆的打量着孫茹,他從來沒有見過孫茹這種樣子,一下子不能適應。
易景當然會記得去年當孔儒被孫老爺子趕出家門地那天,他和依依躲在小區的假山後面看到的那一幕——孔儒一臉死色,鐵素着臉切齒道:“易——青!你從我手裡搶走的,我早晚要把它全搶回來。搶回來!搶回來……”
易青回想着,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恨自己會恨成那樣,那種野獸一樣的目光,好象要吃人一樣。
他怎麼會在這裡?易青腦子亂亂的,還沒來得及聯想什麼,本能的迎了上去。
“孔……”易青剛一張嘴,就被孔儒憤然打斷了。
“易青!易大導演!”孔儒指着孫茹手裡的盒飯,忿然道:“你就給小茹吃這個?在她家裡。這種東西喂狗都不配!”
孔儒這話說的非常大聲,一下子周圍劇組裡所有正在埋頭吃飯的人都聽到了,大家忍不住擡起頭來,眼光善地瞪着孔儒——這他媽的是什麼話?
只有易青知道孔儒說地是事實,他看了一眼孫茹,突然覺得一陣心疼。說實在的,孫茹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了,她一向是光鮮亮麗的飄逸美女,此時卻如此樸素的象個小男生。
“說起來。我好象還應該叫你一聲師兄。”易青慢條斯理的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做的是哪一行,過得應該是什麼生活。這是在城市裡拍戲,要是到鄉野山間出外景。條件還要更差。難道您不知道?還是請您自重一點。”
演員是什麼人?導演是什麼人?幹這行地就是一年要吃六百多頓盒飯、一百多頓酒席卻獨獨吃不上幾頓家常飯的人。幹這行的人,除了開機、殺青、做宣傳的時候拿高鹽多味精的酒席當飯吃之外,就是得吃這種盒飯,想吃精細健康的,上哪吃去?
孔儒怒道:“小茹跟着你這樣的人,那是你小子前十八輩子做狗吠叫了幾百年修來的!可是你有珍惜她嗎?你看你給了她什麼!要是她在我的劇組,我決不會讓她吃一點點苦!我要會給她獨立地化妝車,在外景地也要有地方睡覺,有獨立的衛生間,每天都能洗澡換衣服;要在最好的飯店訂餐,每頓都能喝到熱湯吃到甜品,要住五星級地酒店,出入有專車,總之所有待遇都不能低於女主角纔對!”
“你的劇組?”易青不會無聊到跟這種心胸狹隘失去理智的人爭風吃醋,但是劉一菲才認識兩天也誇他腦筋轉的快,他的聰明又豈是白給的?一瞬間他就敏銳的抓住了重點,聯想到了一些什麼。
“哼!”孔儒傲然昂起頭道:“那是自然。象我這種人,總能憑自己本事找到發揮才能的機會。不象那些不學無術的毛頭小子,只會靠拍馬屁騙女人和老頭兒的錢自己往上爬。,當
說着,他轉頭看着孫茹,柔聲道:“我現在在哥倫比亞寰球影業做獨立導演,今年剛接了一個戲,叫《再戀2008》,要是你能來幫我就好了。本來是年前開拍,明年暑期檔的戲,不過現在情況有變,”說着,他輕蔑的道:“現在連易導都要上賀歲檔了,我這做師兄的,怎麼好意思不出來給小輩兒的帶帶路啊?”
孫茹面若寒霜,森然道:“果然是你!”
易青聽孫茹說“果然”,心裡一怔,難道她早就隱約猜到是孔儒了?
孔儒笑道:“小茹,你可別誤會銥擅揮寫蚶尢ǖ囊饉跡乙滄飭蘇飫錚還耆橋納閾枰T偎盜耍椎伎春麼航詰擔以趺匆駁美創沾杖饒職。彼底牛糶剖降目醋乓姿氐潰骸氨鶿滴也荒釹慊鵯椋一垢懍嫋聳歟話涯愀暇C髂甏航冢孟蠊詰暮廝甑擔揮心愀藝飭講科影傘ビ矗圓黃鴝圓黃穡彝嗽勖侵涿揮諧逋唬頤欽庵旨蓋虻拇籩譜鰨趺純贍芨籽罷庵中〈蛐∧值難白髑婪鉤裕Ю袷Ю窳恕?
易青啞然失笑。此時的孔儒看似得意,其實整個計劃裡,此刻他所做的是最蠢的一步。顯然是他實現探聽到自己要租用這裡,所以仗着哥倫比亞方面提供的資金雄厚,拿錢砸路,以本傷人,故意賄賂那個負責人,擡高價錢,縮短自己的使用時間,擺了自己一道,確實讓自己有點措手不及。
其實本來易青在明、孔儒在暗,對孔儒來說,一直躲在暗處放冷箭,不讓易景知道對手是誰,是對孔儒最有利的方法,這樣真的能整垮易青都一定——至少能令易青在孫老爺子心目中大大減分。
可是孔儒偏偏嫉妒成狂,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奚落易青,想在孫茹面前表現一下,結果卻忘了這樣一來自己就暴露了。對易青來說,孔儒的這個錯誤令他鬆了口氣,現在他一點覺得孔儒能對他構成什麼威脅了,知道了對手是誰,明着來易青還真是愛誰誰,誰也不怕。
孫茹嘆了口氣,她真是想通,好好的一個才華出衆的研究生,怎麼會變成這樣。眼前的這個人跟她從小認識的孔儒簡直完全不能聯繫在一起,卑鄙、淺薄、尖刻,甚至愚蠢……
世上只有兩種人會處於絕對瘋狂和不理智的狀態,一種是陷入畸戀中的女人,還有一種是陷於嫉妒之中的男人。孔儒現在這種狀態,跟他說什麼都是廢話。
孫茹憐憫的看着孔儒,嘆了口氣,漠然轉身,回到羅綱、楊嫺兒他們中間,繼續吃自己的盒飯,連聲再見也不說,再也不看孔儒一眼。
孔儒愕然站在那裡,一種強烈的失落和痛苦的感覺一下子擊倒了他。他做這些無非是做給孫茹看的,他還一直很得意,以爲這下可以好好在孫茹面前奚落一下易景,讓孫茹看清楚易青是個怎樣的小毛孩子、繡花枕頭了……
可是他沒想到,孫茹的反應會是這樣的,就象一個人使勁扮了半天小丑,卻得不到半點掌聲反而被人噓下來一樣。孔儒現在覺得好象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他氣的就要瘋了。
其實本來以孔儒的素質,他沒這麼笨的。但是嫉妒和理智使他做出來的事淺薄幼稚,象個白癡。這時候,他只會把所有的怨毒全算在易青頭上,心胸狹隘的人會覺得,別人永遠在擋他的路。
“喂,哪個誰誰誰,你沒事賴在我們這裡幹什麼,還不走!等着誰賞你呢?我們中午吃的肉都是不帶骨頭的!”楊嫺兒早就看這個孔儒不順眼了,聽說他就是跟劇組過去,搶場地又擡價的那個導演,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易素和孫茹好象都認識他,吃不准他們和這人的關係,楊大小姐早就把這個傻b踹到游泳池下面去了。
孔儒聞聲望去,見說話的又是一個極出色的美女,身材還非常性感頎美,心裡更加是妒火中燒。這個易景身邊從來美女不斷,所以他不珍惜小茹!可是孫茹怎麼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他呢?
孔儒瞪着易素,咬牙切齒的壓低聲音道:“姓易的,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讓小茹知道,誰對她纔是真心的!我要讓那個瞎了眼的老糊塗知道,他選錯了人!”
孔儒甩下這句話,大概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失態,表現的很不理智,急忙低着頭急匆匆的走了。
易青看着孔儒的背影,心裡的氣憤忽然消了一大半,他甚至有點同情起孔儒來。嫉妒和狹隘,竟會讓一個原本優秀的人如此的幼稚和歇斯底里。
易青揮了揮手,大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吃飯吃飯,大家吃飯,吃完了下午還要趕戲呢!”
易青說着,自己走到孫茹的旁邊蹲下,低聲對孫茹道:“喂,別吃了。奧運村門口有牛排有印度菜,還有川菜杭州菜……想吃什麼,我負責包買包送。”
“喲,導演送外賣啊?”孫茹端着盒飯笑道:“別鬧了,全組人吃盒飯,導演和副導演出去吃好的,這成什麼話,影響士氣的。做這行就該吃這行的苦,你快去吃飯吧,免得一會大家等你。”
易青又心疼又歉疚的看着孫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起來,孔儒說的也不是全錯,自己真是隻顧拍戲,忽略了孫茹,沒把自己身邊的人照顧好。
易青拍拍手站起身來。走到餐車旁邊,往裡一看,裡面地盒飯已經領走了大半,只剩下二十幾個放在裡面。大多數都是備用的,提防有些食量大的人吃一個盒飯不夠。
易景剛想隨手拿一個,忽然發現最面上有一個盒飯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易”字。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字,所以沒有人去拿他,留給了易青。
易青把那個盒飯拿出來,打開一看,裡面地菜跟大家的完全不一樣。除了涼拌生菜、煎帶魚之外,居然還有一個紅燒雞腿、一份蒜黃魷魚卷。
南方長大的易青平時最愛吃這些海鮮類的東西,這個習慣,當然是只有孫茹才知道。
易青端着這個愛心盒飯。心裡一陣溫暖。他擡頭一望,只見周圍劇組的人都在看着他曖昧的偷笑。
易青走到孫茹旁邊。隨手拉過一張小椅子坐下,悄悄的道:“喂,你還說不搞特殊,怎麼給我開小竈了?”
孫茹笑道:“我自己昨天晚上親自做的菜,自己掏錢自己加工,別人最多說我拍尋演馬屁,哪又怎麼樣。”
易青微微一笑。把那個大雞腿夾到孫茹盒子裡,道:“來,跟你換塊帶魚。”
“這魚都燒得快糊了,有什麼好吃的。”
“你碗裡的東西都是好吃地。”
孫茹臉紅紅的,咬着嘴脣一笑,別過頭去不理他。
易素看着她,禁呆了一呆,自覺地想起前人的一句詞:其奈風流端整外,另更有。動人心處……
孫茹轉過來,看見易青神情恍惚,笑得古里古怪的樣子。嗔道:“你笑什麼,笑得那麼傻?”
易青吃了一口飯,想了想,看着她由衷的道:“認識你這麼久,你今天最漂亮。”
孫茹心撲通撲通的跳着,手都有點發顫了,臉、脖子都燙燙的,要不是周圍有一百多號人看着,她真想一縱身跳下游泳池去,泡在冰涼的水裡上來……
遠處場館外,不知街面上哪個店面放着中國鄉間特色地民謠小調,遠遠的,空靈的,象從天上隱隱飄來——
“冬冤家,我有心將你打,卻一個心兒怕;要不打,只恨你這冤家羞人煞;罷罷罷,低眉紅了臉兒帕,嫁了吧!”
……
吃過了飯,易青就和孫茹、楊嫺兒、羅綱一起,重新擬訂了拍攝計劃。原來二十五天要拍完的戲,要在九天十夜裡全部拍完,時間真是非常的緊。
現在電影的成片,以時長九十分鐘的慣例來計算,差不多有八百到一千個鏡頭;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後,全世界都流行短鏡頭、碎剪鏡頭,這樣一來,一部電影的鏡頭數又大大增加了,通常都要超過一千個鏡頭,達到一千三四百個左右;香港的一些動作電影,甚至要達到一千七八百個鏡頭。
在實際拍攝中,還有個拍攝損耗地問題,很多東西拍下來成爲後期製作的素材,但是實際把電影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又會發現其實某些東西是沒必要地,或者甚至是會起反作用的,就必須捨棄。也就是說,實際拍攝過程中,拍一千多個鏡頭是根本不夠的,一般的導演都要拍二千多個,甚至超過二千五百個以上的鏡頭作爲最後創作的素材。
這樣一來,除了大大增加了拍攝成本之外,也大大增加了拍攝的難度,對演員的表演也是一大考驗。
好在當初寫劇本的時候,真正非在奧運場館裡拍的戲並不是很多,而易於比起一般的導演還有一個別人無法比擬的長處,就是他有連續記憶電影鏡頭的能力。他的腦力和記憶力能夠使他把分鏡頭劇本里的一兩千個鏡頭在沒拍之前排列起來,換言之,他在拍攝一部電影之前,這個電影的一千多個鏡頭已經在他腦海裡連貫起來了。
拍攝之前腦子裡先能看到整部電影,這是電影界公認的作爲一個導演的最高境界;也是所有導演夢寐以求的最高追求。在全世界各國的資深電影家中,能夠練到這種水平的不會超過五個,而年僅22歲天賦驚人地易青。就是其中的一個。
一般的導演之所以拍攝損耗高的原因,是因爲實際拍出來地東西跟他們想象中的東西不一樣。象易青這樣,閉眼睛能想象出將來電影成片後是什麼樣子的導演,[風月網wap.feiku.com]拍攝過程中的素材損耗當然就比較低。
易青仔細的在自己腦子裡過了一遍電影。把原先準備二十五天內拍攝的二三百個鏡頭,壓縮到一百五十個鏡頭之內,基本上去掉了可能損耗的一些多餘的、本來打算要拍的素材,減掉了一場純搞笑而對劇情沒有太大影響的戲。
在剩下地九天十夜裡,要拍完一百五十個鏡頭,也就是說,以上午、下午、晚上,一天爲三個工作單位來計算,每個工作單位要拍五六個鏡頭,這樣看來。好象還沒有那麼悲觀,多趕趕還是可以趕出來的。
……
然而實際地情況卻遠遠不是如此。
以前在電影學院。天天聽人家說拍戲苦,只是象聽八卦一樣聽個有趣,今天親身體驗了,易青、孫茹、楊嫺兒、羅綱這些初哥才真正體會道其中的滋味。
易素髮現,當初發明八小時工作制的那位真是偉大,完全抓住了人類生物鐘運行的特點。
到了第三天上,易素心裡除了把電影拍好之外。就只剩下一個願望——讓他好好睡一覺。
易青從小就是屬於胡吃悶睡,懶人饞鬼那種類型,從來都是每天要睡足八小時的人,偶爾熬夜看球賽太興奮了睡不着,只要躺在牀上拿本數學課本看幾道例題,準保立刻鼾聲大做。從小他就不知道睡眠足和失眠是什麼滋味。
可現在他知道了。一天三個工作單位,每塊五個小時——拍一個鏡頭加上架設器材、選擇機位、演員走位到實拍,包括演員拍壞了ng重來的時間,少說也要一個小時。
觀衆在銀幕前看的哈哈大笑甚或是破口大罵:拍地什麼爛東西——一個鏡頭不過是看幾秒鐘。可每個鏡頭都是一個劇組一兩百號人一個多小時的辛勤勞動。
一天二十四小時,拍戲佔去了十五個小時,出發和回來整理器材加上在路上往返的時間。起碼要兩三個小時;再加上吃飯洗澡和一些七七八八的時間,每天留給睡覺的時間有多少,可想而知。這幾天易青和他的劇組,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牀,洗漱吃早飯,整理器材出發,到地方就七點了;拍五個小時到十二點,放飯吃中飯,易青還要趁這一個小時跟孫茹商量下午的戲;下午一點開始拍,又是五個小時到六點;吃完晚飯七點開始拍,拍到晚上十二點,人都快坐不住了,背上象插了根鐵棍兒一樣的疼;顧上在背上捶兩下,趕緊收拾東西往回趕,回到到招待所見到了牀,整個人砸下去就睡着了;沒等睡舒服了,鬧鐘又響了,又得拖着疲憊的身體起來準備出發。
易青累得有時候連澡都不想洗,回去趴在牀上就睡。可是六月地北京正是學生們快放暑假的時候,天氣越來越熱了,洗澡是根本不行的。幾乎每次都是易青回到招待所都蹭着牀睡着了,又被孫茹提着耳朵拉起來,強逼着去洗澡。
易青現在知道爲什麼導演大多數都是大鬍子,而且非常邋遢了。太辛苦了,這活兒。
才拍了三天,易青就發現這樣下去不行了,非把整組人拖垮可,而且人家領你一份工資也不能把整條命賣給你呀!
第四天中午吃飯地時候,易青向孫茹這位大製片主任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
易青想到的解決辦法是一般大型劇組經常用的方法:分組拍攝。
易青將整個劇組分成A、bA階椋階槁只慌納悖蠹揖塗梢月至饜菹ⅰ?
這個方法一說,孫茹傻眼了,她連忙道:“方法聽起來聽好的,但是一組你來導,另一組誰管?你可別指望我!一直以來我只是負責一些管理上的事,做製片而已;現在突然要我接手導演,我要重新做功課才行,可這麼多事情等着我,我哪分的開身啊?”
易青笑道:“你還做你的事。兩組都是我來導,只要大家有的睡,我一個人辛苦一點也就是了。”
孫茹道:“那……那怎麼行!”
易青苦笑了一下,出去叫大家集合了。
不行怎麼辦呢?這三天才拍了二十幾個鏡頭。這樣下去怎樣都是來不及的。
……
分組拍攝之後,進度果然快了很多,但是易青地精神卻一天天委糜了下去。
兩組人馬每組工作十個小時後一組輪換,沒白天沒黑夜的趕戲。最苦的就是易青。每天兩組輪換的時候,他趕緊鑽上車睡幾個小時,一天連吃飯睡覺上廁所一共就四五個小時,還得在間隙裡摳時間。
後來他在商場訂了一張貴得沒天理地豪華沙灘椅,讓送貨的送到拍攝場地來。這個椅子平時立着,要睡的時候只要向後一靠,在扶手上一提,整個就成了一張躺椅。
沒幾天易青就發現了一條真理——說黑咖啡和濃茶能提神純粹是扯j8淡!這些東西越喝越想睡,喝再多也沒有用。喝多了還得浪費體力上廁所,不如省點力氣在椅子上眯一會兒。
從第五天起。劇組一些經驗豐富的大師傅們,開始向年輕的易導演傳授劇組拍連場戲熬夜的三寶。
第一樣叫“賊眼亮“——在口味濃重的駱駝香菸裡滴上幾滴風油精再抽。煙味入嘴特別的濃烈和刺激。據說抽這種煙晚上拍戲特別有精神,眼睛會放光,賊亮賊亮,故而得名。
第二樣叫“壯陽寶”——二鍋頭二兩,生雞蛋一個;把酒裝在長頸杯子裡,磕入雞蛋,攪勻一口喝下。據說喝了這種酒不但提神。最重要是能壯陽,可減輕連續熬夜對腎的損害,爲劇組男人居家旅行、趕戲救場必備之物。缺點是喝這個酒量要好,要是不會喝酒的,還是別碰爲妙,免得本來爲提神地,一杯下去反而醉不醒了。
第三樣叫“滿口香”——其實應該叫滿口臭。說白了就是大蒜。困的時候大蒜連蒜衣一起嚼服,滿嘴地蒜味能持續刺激相當一段時間不想睡。這個東西的缺點是,使得後來孫茹和楊嫺兒看見易青就躲。被薰的。
熬夜本來就是非常上火的一件事,香菸,二鍋頭,大蒜又都是火的東西,易青才吃了兩天。嘴都起泡了。睡眠不足,胃口就不好,看見那些粗糙的盒飯就一口都不想吃。一連兩天,易青沒吃一口東西,就靠喝很濃的蜂蜜水,喝得胃寒發疼了才罷。
後來孫茹在招待所自己花錢僱了一位軍屬大嫂,南方人,每天給易青燉一點清火滋補地補湯,易青的體力才稍微好了一點。
轉眼到了第七天上,易青又發現一條真理——原來熬夜熬多了不會越來越困,而是會越來越精神。
剛開始幾天,易青曾經有一個階段,痛苦的真想自殺,或者偷偷逃走大睡一場,什麼電影,什麼責任去他娘。那段時間,他只要一站起來不是天旋地轉,就是眼前模糊一片,拍戲都是靠直覺隨口發號施令;兩條腿象灌了鉛踩在棉花上,輕飄飄又沉甸甸。
平心而論,易青、孫茹、楊嫺兒、羅綱這些人此時的才華,是足以勝任一個三千萬以上的大型製作的,連孫老爺子都知道,這三百萬只是給易青練練手,讓他熟悉一下劇組工作流程。要不是他們的能力駕馭這個題材有富餘,易青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非出大錯不可。
可是到了最後幾天,易青突然就一天早上發現自己特別的精神。就象一個人餓過了勁兒就不會再覺得餓了一樣;伴隨着精神大振地同時,是胃口也恢復了,而且比原來吃得多的多。
從第七天起,易青的精神突然好地嚇人,效率也比平時高了許多,兩組人都快有點吃不消他了。原本擔心趕完的進度,忽然快了起來。
孫茹和楊嫺兒看在眼裡,卻一點沒覺得高興,反而心疼的跟刀絞一樣。
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易素整個人瘦下去兩圈,原本的單眼皮變成了內雙,眼睛瘦得又大又亮,眼窩都陷下去了。
第八天,易青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一下眼了。他的精神依然很好,眼神象鷹一樣,從演員到收音師、燈光師,有一點紕漏都會被他抓出來。壓到後面的都是一些重場戲,易青這時覺得自己安排地真是太英明瞭。好象事先知道自己越到後來精神會越好一樣。
這天拍到晚上六點多,A組回去休息,b組吃了飯來了,這樣只要帶着易青一個人的飯過來,方便很多。
易青匆匆忙忙吃了兩個盒飯,喝了大半罐孫茹帶來的雞湯。看看天已經全黑了,正好可以拍夜戲。
易青站起來拿着步話機大聲喊話,讓各部門準備。
這兩天大家看易青都象看怪物一樣。儘管分了組,但是一天十小時的工作強度依然是很累人,大家地精神都很差,可惟獨這個導演,簡直就象個榨不幹耗不盡的瘋子一樣,揮着一條無形的鞭子,驅趕着大家。
易青對電影。對作品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所以各部門的人都很怕他,雖然他對人很客氣。不罵人,但是大家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因爲過分求好而散發出來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做不到易青的要求的時候,或者出了差錯浪費了大家時間的時候,易青從來不費力氣去罵誰,他只是擡眼冷冷地瞄這個人一眼,即使是五六十歲的老師傅也會慚愧地一身冷汗。
其實說到壓力。誰的壓力又能比易青大呢?
這天晚上拍的是一場非常浪漫的戲。戲裡的劉一菲是個奧運會的青年志願者,她非常喜歡游泳,所以報名在國家游泳中心幫忙。她每天盡心盡力的在游泳館打掃清潔、佈置場地,接待來參觀地外賓……但是她自己卻沒有機會真正跳進美麗清澈的泳池去感受一下。
她對喬帆說她前世一定是條美人魚。
戲裡的喬帆本來爲了在場館裡放炸彈探出了一條路可以翻過一到矮牆輾轉摸進場館的後門。當他聽說小菲想在奧運會比賽游泳的泳池裡游泳的願望時,就偷偷帶着小菲從自己事先探查的路徑裡進去了。
凌晨半夜的游泳中心沒有一個人,保全人員都在偷懶打盹。兩人換了泳裝在水裡嬉戲打鬧,開開心心的圓了小菲地夢。
在這種浪漫的環境下,男主角終於鼓起勇氣向小菲表白愛情,然後兩人在清澈的泳池裡有一個擁抱親吻地戲。
易青拍喜劇還是秉持了一種學院派式的嚴謹大氣。就好象《大話西遊裡,整部電影的搞笑其實只是爲至尊寶和紫霞的愛情鋪墊,前面的搞笑笑得觀衆很過癮的時候。突然來一段紫霞爲至尊寶而死的戲——當紫霞說完“我猜到了這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的臺詞之後,穿着喜服的嬌軀消失在空中時,所有的觀衆都不禁唏噓。
這種電影理念就是非常傳統學院派的,在反覆的喜劇元素運用中醞釀一種悲劇衝突的張力,來獲得最大的矛盾衝擊效果,是導演學中的一個基本功。
易青在這個戲裡用的就是這個方法,在一連串的搞笑中製造一種反差,讓喬帆突然嚴肅起來求愛,使得這種小人物的誠懇益發的感人。
劉一菲作爲一個已經拍了很多部電視劇女主角的演員,又是電影學院畢業的,拍這種戲應該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了。
所以易青也沒覺得這場戲會有什麼難度,前面幾天演員演的都挺順的。他讓劉一菲和喬帆走了幾遍調度,調整了機位,各部門準備好了以後,就開機了。
前面兩三組鏡頭很快搞定,到了晚上九點左右,這場戲的最後一個鏡頭,也就是男女主角在池子裡擁吻的戲。這個吻當然是假吻,利用攝影機借位置而已,國內的吻戲,一般除了特別需要用這個來增強某種效果外,都是假吻。
儘管是借個位置,但是身材樣貌都非常美麗的劉一菲襯上她那白皙柔膩的皮膚,身穿泳裝,長腿玉立在碧水池中和男主角擁吻的鏡頭,依然是非常的有噱頭,易青早就和劉一菲、孫茹商量好,將來用這個鏡頭做電影海報,所以這個鏡頭一定要拍好。
“預備,開始!”
兩人在鏡頭前互相凝視,忽然向對方游去,還沒等擁抱在一起,劉一菲忽然笑了。
“停!”
“哈哈哈哈……”全組人哈哈大笑。喬帆穿條游泳褲,尷尬的直撓頭。
拍了這幾天,大家都混熟了。劉一菲生活中可不是小龍女那種清純類型的,她古靈精怪,是個淘氣的大女孩,整天捉弄喬帆。現在突然要和他做這麼親密的動作,她實在憋不住了。
易青嘆了口氣,拿起場板敲了敲,大聲道:“不要笑了,有什麼好笑的!快點拍完,今天早點收工休息!”
“好,攝影機……預備,開始!”
……兩人穿過池水,擁在一起,凝視中,四目相對,脣和脣慢慢的接近——
“噗嗤……”
劉一菲咯咯的笑了起來,她笑着推開喬帆,指着他笑個不停。喬帆自己也笑了。
“哎呀,有沒有搞錯。”
弄了半天又要重拍。攝影組和燈光師們重新調整了一下,折騰半天,準備再來一次。
易青本來就不是個好好先生的脾氣,加幾天沒睡,肝火正旺;壓力大、身心俱疲之下,強忍了半天才沒有讓自己發泄出來。
他儘量耐心的對劉一菲和喬帆非常嚴肅的說了:“笑場是作爲一個演員非常業餘的表現!演員會笑場,原因是對角色的信念感不足!快調整一下,一條過了。”
事實上,電影學院表演系入學第一學年,就會給學生專門解決信念感的問題,屬於解放天性課程。劉一菲整天忙於拍戲,沒好好上課,可能確實是差一點,但是偶爾笑場很多老演員都不可避免,連續笑場實在太過分了。
劉一菲正了正色,想了一下規定情境,點頭示意易青自己可以了。
“攝影機……燈光!好,預備……開始!”
……兩人穿越池水,相對方飄去——
“噗嗤……哎呀行不行……對不起對不起……我……哈哈哈……”
這次乾脆開機沒兩分鐘,劉一菲又笑開了。全組人都忍不住仰天長嘆,真夠麻煩的!
劉一菲還在笑得花枝招展的還沒煞住,只聽上面啪得一聲響,全場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易青猛地把木頭場板往地上一甩,跳了起來指着劉一菲大吼道:“有那麼好笑嗎?你第一天拍戲啊!你在學校沒有人教你怎麼做內在控制嗎?你還打算笑幾次!笑!笑!現在讓你笑!攝影機給她,笑吧!笑到你痛快爲止!”
連孫茹和楊嫺兒都嚇到了,她們認識易青這麼久,從來沒見過易素髮這麼大火。全組人呆呆的看着象憤怒咆哮的獅子一樣的導演,大氣也不敢出。
別說這樣一個年輕的導演,就是張紀忠那樣的資歷,也從來不敢或者不會在劇組跟劉一菲這樣說話。可是不知怎麼的,就連一向護女心切的劉曉麗女士都不敢上來替女兒說句話,這個年輕的導演似乎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讓人感覺他象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不敢接近他。
劉一菲臉色煞白,呆呆的站在池水裡,不知道怎麼辦好。
易青的沖天怒火發泄出來之後,突然有一種極其疲憊與失落的感覺。他頹然坐回到椅子上,呆呆的半天不出聲。
這種爆發之後的沉靜壓抑的能讓人窒息。所有的人都不自覺的調整了一下自己,整理器材的整理器材,擺弄道具的擺弄道具,實在沒的弄的人就撓撓頭清清嗓子咳嗽兩聲什麼的,氣氛真是尷尬。
易青默不作聲,看了一眼劉一菲。她正在自然的理着被水浸溼的一頭秀髮,一陣風吹過,皺了池面水波,易青忽然想到,雖然臨近夏天,但是劉一菲在池子裡泡了那麼久,多少也會覺得冷吧?
實際上,劇組除了易青和孫茹兩位導演之外,最辛苦的就是劉一菲和喬帆這對男女主角。
儘管易青已經儘量根據劇本把兩人的戲排開來拍,但是還是有很多戲是兩個人一起演的。經常是前一組回去休息了,後一組剛來,劉一菲來不及回化妝車休息一下,馬上又跟下一組繼續投入拍攝。
想想當初自己剛剛考進電影學院,第一次在學院沙龍上贏了楊嫺兒的時候,劉一菲作爲一個成名演員和明星。毫不掩飾地對自己表示欣賞的那份真誠,只收一半片酬支持自己拍電影的這份情意,以及爲了這件事後來承擔了外界的種種必要地非議、誹謗和壓力……
想到這些,易青覺得一陣陣後悔,自己真是壓力太大了,太辛苦了。正常情況下,自己怎麼也不該對劉一菲發這種無名之火纔對。
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到一分鐘,孫茹連忙出來緩和這個局面,她大聲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爲了拍戲,振作一下……來,各部門準備一下,我們再走一條。”
就象一羣行屍走肉突然活了一樣,片場一下子有了生氣,大家立刻打着哈哈。略顯做作的說笑起來,一邊專心幹着自己的工作。
劉一菲這時表現的非常專業。她很快調整出一個還算自然的微笑,她拍拍還在發呆的喬帆的肩膀,還以一個前輩師姐的身份反而安慰了他。
喬帆恍然大悟,連忙相互勉勵似的向劉一菲點了點頭。
劉一菲游下池邊,撐起身體,讓化妝師給自己擦乾淨臉上地水珠,重新上水妝。
易青感激的拉着孫茹地手握了握。也恢復了自然。說實話,他有些感到意外,劉一菲表現出來的寬容和冷靜令他佩服。要是換了一些大牌或者自以爲大牌的淺薄女人,早就大吵大鬧不依不饒起來了。
“攝影機……燈光準備……好……預備,開始!”
這一條進行的非常順利。易青在監視器裡看的很清楚,被罵了一頓後的劉一菲雖然臉上依然帶着戲裡的陶醉和愛意,但是眸子裡分明有一種女孩子受了委屈之後特有地楚楚可憐的感覺,配上這時的情境,顯得特別的動人。
她的神情顯然感染到了她的表演對手喬帆。這個滑稽的大男生表現的前所未有的深情和投入——這條太完美了!易青興奮地心砰砰直跳,再過三五秒中,一聲cs,這條就行了。搞定收工!
男女主角在池中央相遇,四目相對。岸上一個大青光燈和岸邊的一個低燈把整池水打亮的金碧輝不,在半明半暗、波光粼粼之中閃耀着醉人地光芒;易青事先還安排了一組柔和的追光燈,由一個經驗豐富的燈光師傅手動操控着跟着女主角劉一菲曼妙的身材與美麗的肌膚,最後停留在兩個人相吻的中間,這樣做可以增加浪漫的氣氛,可以突出劉一菲的清純雅麗,最重要是可以加強攝影時黃暈光的效果,使得這種明黃暗黃交替的彩色和角色的內心世界結合在一起,從而達到……
咦!追光燈呢?這時應該照在兩人之間呀?易青還在美孜孜的想着,忽然覺得對勁了,一直緩緩跟着劉一菲移動的追光燈忽然停住了,還在微微晃來晃去,光全打在劉一菲背上了——這樣拍出來的攝影
效果不是一半黃一半黑嗎?
易青臉滿意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一股莫名的怒火騰騰的竄心頭。他鐵青着臉,一臉寒霜的擡起頭來,向池子對面看去——
他一眼就看見羅綱氣悶不已的把眼睛從攝影機窺鏡上移開,雙手叉腰滿臉遺憾的看着易素,衝他緩緩搖了搖頭。
“停停停!”易青暴跳如雷的吼了起來:“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易青說着,向羅綱身後的燈光組看去。劇組的燈光師當初也是他親自三請六顧去北影廠請來的前輩老師坐鎮的。燈光組的頭兒姓侯,侯師傅年輕的時候可是跟謝進導演拍過戲的,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的做着一份技術工種的活,經驗豐富。
易景當初特地請他來帶組裡的年輕人,今天又請他親自負責這場重頭戲。
誰知道,拍到關鍵的最後這個鏡頭,失敗了幾次,好不容易有條這麼理想的,關鍵時刻追光燈居然不動了!
易青一眼就看見,老侯師傅不知所措的坐在大燈下的一張小凳子上,一個年青的楞頭楞腦的小夥子,一臉闖了大禍的惶恐,拉着追光燈的擺頭,回頭看看師傅,又看看暴怒的尋演。好象快哭了一樣。
在這麼關鍵地時候,這姓侯的老傢伙居然偷懶!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位置扔給一個沒經驗的年輕人!
易青氣直接抓起地上自己地不鏽鋼保溫杯,隔着一個對角線向池子那邊的燈光組砸了過去。
“砰!”瓶膽碎裂的聲音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不想幹都他媽說話!還拍不拍了,不拍的滾!”易青一回頭又把自己坐的沙灘椅踢倒了。跺腳發狠的喊道:“再來再來再來!我看看誰再給我掉鏈子!”
老侯師傅做這行做了幾十年,跟過謝進、張一謀導演等好幾個組,這些老劇組的人早就被罵慣了。不是做導演的都愛罵人,而是這個工作崗位壓力大的能讓最堅強的男人瘋掉,經常是毫不容易折騰了一上午剛有點效果了,不知哪個小地方有出錯了,不宣泄一下會變得心理不正常,會變態失心瘋地。
但是被這麼年輕的後輩導演當衆完全不給面子地叱罵,侯師傅還是第一次,畢竟是六十歲的人了。被自己孫子輩的人罵……
侯師傅揉了揉自己風溼病老寒腿的膝蓋,站了起來。易青是不知道。上了年紀又有舊患的人,實在站久。前面劉一菲那幾次笑場,把老師傅的力氣都耗沒了,他的雙腿直顫抖,才換上自己徒弟上去頂一下位置地。結果年輕人不爭氣,過也是,哪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盯着劉一菲那麼纖美柔滑的裸背看了那麼久。還能精神高度集中的,一個走神手上就慢了……
侯師傅一句也沒解釋,默默的回到崗位上,拍拍徒弟的肩膀讓他走開。老師傅帶上解放棉紗白手套,熟練的操控起擺頭,準備下一次拍攝。
“……預備……開始!”
當這條鏡頭終於完美的拍完的時候,隨着易青地一聲:“cs,好,這條過!”全組人沸騰的歡呼了起來!僅僅是因爲這條拍的艱難,也僅僅是因爲今天提早完成了拍攝任務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底是爲了什麼,誰也說不清楚,爲了大家有緣分湊在一起拍這個電影吧!
易青長舒了一口氣。靠回椅子裡,他忽然覺得自己全身地力氣都耗盡了,累到一句話也不想說;他很想笑一下,可是臉上的肌肉卻不停他的使喚……
孫茹大聲的招呼大家把不能露天存放的器材收進車裡帶回駐地,粗笨的東西留下……辛苦了這麼多天,總算有一天是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一下了。
“大家趕快,抓緊時間,我們……”
“噓……”
“噓!小聲一點,小聲小聲!”
隨着楊嫺兒的一個手勢,距離楊嫺兒和易青最近的幾個人紛紛把手指放到嘴脣邊。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
“易導睡着啦!看,睡得這麼沉……”一個化妝組的女孩子,啞着聲音小聲向大家說道。
“哦……”孫茹點了點頭,躡手躡腳的走到易素旁邊,看着一臉疲憊的易青睡得象個玩累了的孩子。這麼多天的辛勞,易青的鬍子蓄得象個海盜,頭髮都硬了,不過卻更增了幾分男子漢的魅力。
孫茹心疼的看了易景兩眼,和楊嫺兒交換了一下眼神。
她們兩個回頭看着大家,示意大家收東西輕聲一點。
起風了。
北京的夜風特別的涼,而且瞭解北京的人都知道,六月的風都是夾沙帶土的,而且夜裡螺旋着的裹着人,吹的人又難受又容易着涼。
孫茹和楊嫺兒默默的站在風口,用自己的身軀擋出了夜風來的方向,靜靜的看着酣睡着的易素。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身影默默的站了過來;又一個身影站了過來……漸漸的,整組人都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工作,約而同或遠或近的走了過來。
一百多人裡三層外三層的站了過來,圍着他們的導演——這個疲憊的,爲了這九天十夜累到筋疲力盡的年青人……
易青在沉沉的熟睡中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母體的羊水之中,被一些溫柔的東西包圍着,輕輕的撫摩着他的臉……
忽然一個輕微的顫動,他醒了。沙灘椅畢竟沒有大牀睡的舒服,他揉了揉發疼的腰,剛想站起來就楞住了。
一個映入他眼簾的就是劉一菲似笑非笑的俏臉,一雙晶瑩的眸子注視着他。易青回頭一看,孫茹和楊嫺兒站在他的身後,而他的身邊周圍站滿了劇組的人。
他急忙看了看手機,記得剛纔是不到,點收工,現在都快2點了,自己迷迷糊糊一個盹就睡了一個多小時。而大家爲了怕吵醒他這來之易的睡眠,就這樣站了一個多小時,不敢發出聲響。
被這麼多人看着睡覺,易素有些尷尬,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體。
看到他這樣,劉一菲、孫茹、楊嫺兒和大家都笑了起來。
易青想起剛纔自己對劉一菲的態度,想起她這些天其實跟自己一樣的辛勞,易青心裡一陣歉疚。好象很多導演都是這樣,罵人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可是罵完之後又後悔。
易青在人羣之中看到了管燈光地侯師傅。這時的侯師傅看上去就象個慈祥的凝視着自己子侄的長者。
易青連忙站起來走向前去,握着侯師傅地手,道:“侯老師,剛纔我……”
“別說這個。尋演,”侯師傅拍着易青的手背,坦然微笑的道:“沒什麼。都是爲了拍戲,都是爲了電影嘛……”
都是爲了電影!這句話令易青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
這是一個星期以來易青的唯一一個整覺。醒了以後,他和大家一起回了招待所,一個星期沒洗澡,他通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從凌晨一點開始,睡了六個小時纔在鬧鐘聲中醒來。
儘管還是沒有睡舒服。但是易素已經覺得幸福死了。今天是九天十夜的最後一天,由於幾天來的奮鬥。易素和他的劇組居然超額完成了拍攝任務。當初看來幾乎不可能在半個月內拍完的東西,居然真的讓他們在半個月內拍完了!
今天剩下最後地八個鏡頭,還包括一個易青要自己上場的,也是小菲地前男友在這個電影裡唯一一場在游泳中心的戲。這個鏡頭比較長,易青把自己的戲排到了最後,列出今天的拍攝單子,交給孫茹。
早上八點。易青和大家一起出發,時間寬裕,大家都很興奮,孫茹和楊嫺兒嘰裡咕嚕不知道在商量什麼。等到了片場,孫茹又跑到劉一菲的車上去了,又不知道兩個人說些什麼,神神秘秘的半天不出來。
易青可沒有心思管這些女孩子的事。以前孫老爺子給他講過一個故事,說從前有個長工,給一個地主幹活。這個地主在城裡開飯館地。有一天,地主買了一百個碟子,一百個碗,一百個盤子,全都是瓷的:地主讓他把東西從家裡挑到飯館裡去。並且告訴他碎了一個要扣他一年的工錢。
從家裡到飯館要走一百里,這個長工很小心的挑了九十里,連肩膀都不敢換一下。終於他遠遠的看見了酒樓高挑的酒旗,馬就要到了。長工一顆心一下子放了下來,他一鬆勁猛得把擔子往地上一放,嘆道:“總算可以歇口氣了!”
結果就這麼一下,擔子裡三百件傢什全碎了。地主要扣他三百年工錢,他三輩子給人家打工也還不完。
易青知道孫老爺子當時說的這個故事的意思。行百里者半九十,有很多人的事情不是毀在進程中地關鍵時刻,而是毀在出現成功曙光的前夕。
導演們後期剪片子的時候,會發現殺青前半個多月二十幾天拍回來地東西都特別差,主要原因就是大家都魂不守舍,想着殺青後領到錢,該怎麼怎麼享受。拍戲實在太苦了,不減壓人會發瘋的。
所以任何階段,別人可以鬆懈,導演得提醒大家。很多導演幹了十幾二十年才明白一些道理,易青的優勢在於他從一開始就在中國最好的電影學校,由業內最優秀的一羣人帶入門,少走了很多彎路。
……
“cut,好,很好,過!”
易青拍着手站起來,大聲道:“晚飯時間!”
“呼呼……耶!”
大家歡呼一片。今天拍的特別順利,早上到現在,七個鏡頭全拍完了,只剩下易青要演的那個鏡頭。吃完飯拍完這個鏡頭,游泳中心這個場館景地的戲就全拍完了。
大家圍着餐車領盒飯。孫茹拿着愛心盒飯過來給易青吃,今天的加菜是魚香肉絲也是易青比較喜歡吃的川菜之一。
劉一菲最近很喜歡端着自己的飯過來跟劇組的人一起吃,然後用她盤子裡那些精美的好東西來換易青和孫茹的大鍋菜吃。
孫茹對易素道:“怎麼樣,只剩一個鏡頭了。趁有時間,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鏡頭要加拍兩個的,省的將來還要回來補鏡頭。或者之前有沒有哪個不滿意的,再拍一條。”
易青從自己盒子裡夾了一筷子肉絲給孫茹,瞪眼道:“我靠,還惦記着回來補拍?打死我也不回來了!省得又看見你們那位孔大哥!”
楊嫺兒拿着手機正在聯繫約好的羣衆演員。今天地羣衆演員要一羣比較象樣的年輕女孩子,所以要臨時叫。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太貴了,也不太容易肯出羣衆戲,所以由楊嫺兒去化妝系找人。
吃過了飯。化妝戲的十幾個女生也嘻嘻哈哈地來了,圍着楊嫺兒開玩笑。
於是易青叫開機。孫茹坐到了監視器前面,楊嫺兒拿着擴音喇叭巡場。
這個鏡頭是一個長鏡頭,羅綱架着機器在軌道車上跟着易青。易青跑進場館來,另一架機器拍小菲和一些女孩披着志願者的紅綢帶正在學接待外賓的外語和禮儀。
易青跑來要跟小菲複合,還拿了一大堆禮物,一些很俗氣的珠寶什麼的表示自己很有錢之類的。
結果被小菲冷麪拒絕,兩架機器對拍兩人對話然後易青有個喜劇性的大哭而去。
孫茹叫預備開始,易青開始跑……
這個鏡頭拍了好幾條,老是不成功。倒不是易青不會演,他好歹連表演老師都冒充過。這點難度還是應付的來的。關鍵是這個戲是同期收音,易青總是演了一半。旁邊劇組的人就鬨堂大笑。
他們見過易青罵人,卻從來沒見過導演這個樣子,尤其最後還要演鬧劇、滑稽扮相。每次只要易素一哭喪着臉求劉一菲,旁邊地人就笑到戲沒法進行下去。
易青自己也被他們弄的笑了兩次場。
最後易青沒辦法,只好翻臉道:“都許笑了,憋住!一會兒誰第一個笑,扣他錢。笑一聲扣一百塊!”
這下沒人笑了。易素定了定神,總算把這段給拍完了。當孫茹滿意地叫停的時候,易青還慣性的向前哭喊着走了兩步,這下大家放聲大笑。
易青自己也笑着走回來,指着他們道:“我看誰再笑?誰再笑?笑得最大聲的人一會負責背器材回去!”
根本沒人理他。易青等大家笑夠了,拍了拍手道:“各位,現在我宣佈——〈兩個人的奧運,劇組,在國家游泳中心的戲……告一段落!明天起劇組放假休息王天!”“哇呼!哈哈哈哈……”
這一百多個人的歡呼聲把游泳池裡地水都震起了波紋。就象千斤重擔一下子放下了,大家這幾天真是累瘋了。一下子鬆下來,大家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
孫茹從車上拿下幾瓶事先買好的香檳,還有一些熟食、糕點、漢堡包和零食之累的東西。把器材箱道具箱都拉過來做餐桌。
香檳打開了,雪白的泡沫泉涌而出,大家一起拍手歡笑,有人唱有人跳,象狂歡節一樣。
易青舉着杯子道:“我個人要非常感謝大家!要是沒有大家這麼拼了命的苦幹,我們不可能在十天不到的時間裡拍完這麼多場戲,而且是高質量的完成了拍攝任務,我們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要謝……”
易青腦子熱熱的,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內容的話。沒提防孫茹和楊嫺兒、劉一菲已經悄悄的朝他圍了上來,兩個摟腰一個擡腳,把他整個人搬了起來一下子就扔進游泳池去了!
孫茹和劉一菲還算罷了,楊嫺兒那雙手可是從小練擒拿格鬥地,易青措手不及,沒等反應過來,腳上象上了鐵箍一樣,一下子就被楊嫺兒弄的失去了平衡,沒等叫出聲來就被冰涼的池水淹沒了。
岸上的一片哈哈大笑,數那三個女生笑的最大聲。
現在已經是六月底了,滿身熱乎乎的被冰涼的水一泡還真是挺舒服的,何況還是被美女摟着扔下去的。易青浮上來抹了一把臉,看着三個笑得花枝招展的美女,恍然大悟!原來早上起來,她們三個唧唧咕咕的在一起就是商量這個!
易青舒服的仰面躺在水上,全身放鬆的飄了起來……
終於結束了,這是易青導演生涯裡度過的第一個難關,這難忘的九天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