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美院是所歷史悠久的藝術類高等學院,創建於抗日戰爭時期,位於風光秀美的嶽麓山東山腳下,緊挨着千年學府嶽麓書院。背靠麓山,面朝湘水。
藍月是湖南美院特聘的授課教授,在國畫系授課。
藍月的死訊已經傳到了美院。在國畫系教學樓的門廳裡,設有各位授課老師的個人介紹專欄,藍月老師專欄下的地面上擺滿了師生們敬獻的鮮花、千紙鶴和燃燒過的蠟燭。
系主任吳越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歲了,戴着一副黑色的寬邊眼鏡,有些禿頂,半長的灰白頭髮隨意地披散着,嘴角總是緊閉着微微往下垂成弧線,像是每時每刻都在沉思,給人睿智和嚴肅的感覺。
“出了這樣的意外,美院的師生都很難過……藍月是個好老師啊。”吳越摘下眼鏡,輕輕擦了擦眼角。
“藍月老師的授課多嗎?”
“不多,她是外聘的教授,專授工筆畫,每週大概也就4、5堂課吧,基本上是每天有一堂課的樣子。”
“美院沒有自己的工筆畫老師嗎?”
“有,當然有的。不過,藍月的工筆畫很有特色,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表現的內容也不侷限於傳統,更多的是反映現實生活的內容。所以,我們特地聘請她來我校授課,讓學生在學習工筆畫這項傳統國畫技法時,能對其藝術表現形式有更全面的認識。”吳越說着站起身來,“來,我帶你們去看看藍月老師的作品。”
吳越帶我們穿過又寬又長的走廊前往展廳,他邊走邊跟我們說:“工筆畫是與寫意畫相對應的,工筆講究一個‘工’字,描繪時要繁而不膩,多而不亂,儘可能地注重細節與寫實,所以我們又稱其爲‘細筆畫’。而寫意呢,講究的是一個‘意’字,作畫過程中注重‘遺形寫神’,用墨運筆無跡可尋,只要意在神在,濃淡均可,疏密隨心,肆意揮灑,方得其中妙趣。”
走着說着,已到了展廳。展廳四周的牆上掛滿了書畫作品,在展廳正中間有個四方的立柱,立柱四周立着高大的木質疏格屏風,屏風上掛着畫軸,因位於展廳的中心位置,十分醒目。
吳越帶着我們直接走向中間的屏風,他指着懸掛在上面的其中一幅畫對我和小周說:“這就是藍月老師的作品。”
這是幅工筆畫。畫面上,是條幽深的小巷,近處老舊木門前的臺階上,坐着一位年邁的老奶奶正在編制竹簍,身後斑駁的灰白牆體上,掛滿了已經制作完成的竹簍。老奶奶的髮絲、臉上的皺紋,手上的皸裂,緊密的竹簍編紋,舊門上的木紋,縱深小巷裡的磚瓦以及錯落的青石板路面,都描繪得細緻入微,纖毫畢現。
但將目光的焦距稍作調整,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穿着灰白褂衫黑色棉褲的老奶奶在畫面中顯得尤爲突出,其他場景都幻成朦朧的背景,頗有江南山水寫意中那種煙雨空濛的味道。
看着畫面,歲月無情流淌的嘆息在心底悄然涌起。
我情不自禁地問道:“這是工筆畫嗎?”
“當然是的……但你看出了寫意的味道,是吧?”吳越對我的反應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是啊。真是奇怪,只要將視覺集中在老人的身上,就有了寫意的感覺。”
“這就是藍月的風格。傳統的工筆畫,多將目光集中在花鳥蟲魚和仕女身上,是貴族士人們的玩物。而她卻將目光集中於最樸實的平民身上,描繪他們日常生活的點滴,表達了歲月流逝與生活的艱辛,給人強烈的視覺震撼。更難得的是,她把寫意與工筆兩種完全不同的畫風通過虛實、濃淡等技法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了這樣一種獨特的畫風。”
吳越指着藍月的畫跟我們解說着,越說越有激情,他動情地說:“國畫,是我國的國粹,有我們自己獨特的韻味。我們傳統的東西非常講究氣韻,無論是書法還是國畫作品,甚至包括傳統手工藝品,在佈局上的要求既要密不透風,還要疏可跑馬;東西既要顯,也要藏;不單計白,還要當黑。這些,與傳統哲學思想頗有些相通之處,特別是道家的陰陽學術和禪宗的思想。藍月老師的畫,在這些方面的造詣,堪稱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啊。”
“真是厲害。”我又往旁邊的畫軸上看去。與藍月的畫相鄰的,是幅大寫意,大量的留白,筆觸狂放,濃墨如泄。整幅畫面渲染出一種空靈幽暗的氛圍,恍如夢境。畫面下方寥寥數筆,將幾枝荷葉潑染得隨風招搖,數只蝴蝶在將放未放的荷花旁起舞翩躚。
看題款,是首七絕,龍飛鳳舞,肆意張揚:
莊周蝶夢舞翩躚,偶落荷池墨色妍。
囊棄方知花正好,清華總在月華間。
再看落款,竟是吳越!
“哇!這是您的作品!”我對吳越叫道。
“是的,這是我的拙作。”
“厲害厲害,好畫呀!意境深遠,筆力蒼勁,讓人回味無窮!”
“藍月老師的這幅《歲月》和我的這幅《釋莊之夢》,同時入選了全國美展,我和她,就是在那次美展上認識的,也算是有緣啊。”吳越說着,眼裡隱現一絲落寞,“可惜,藍月老師這一走……”
“是啊,世事難料啊。”我也不禁有些傷感。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啊!只是……可惜了藍月的才華,也隨風而去了。”吳越嘆道。
“藍月老師在學校裡,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嗎?”
“特別?是怎麼個特別法?”
“就是……走得很近的朋友之類的。”
“這倒是沒注意,或許有吧。藍月對人都很隨和,她和每個師生都相處得很好,大家和她關係都挺不錯的。只是,藍月授課的時間不多,平時也沒住在學校裡,她還有一所美術培訓學校的事要忙,所以跟大家交流的時間很有限,應該沒有什麼走得特別近的朋友吧。”
“哦。那您呢?”
“我?我和藍月老師的關係也很好啊,經常在一起交流對書畫藝術的看法和心得,相互取長補短。如果……非要給我和藍月的關係下個定義,說是知音也無不可啊。”吳越摘下眼鏡,又擦了擦眼角。
“知音難得,您也別太傷心了。”
“藍月的死……聽說不是自殺,而是被楊颯殺死的?”吳越掏出塊小帕,低頭擦拭着眼鏡。
“這還說不清楚,警方正在調查。”
“哦,”吳越戴上眼鏡,擡頭望着藍月的畫嘆了口氣,眼神迷幻而憂傷,泛着紅,“誰能這麼狠心下得了手啊。”
“您覺得藍月有可能自殺嗎?”
“這個……我說不清楚。唉……不過,所有的藝術家,大概都有一顆易碎和敏感的心吧。”吳越像是在自言自語。
與吳越分手後,我和小周又在校園內走訪了一些師生,大家對藍月的印象都不錯,也爲她的意外遭遇感到痛心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