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昭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沉聲說:“熊偉的留言上說:‘老闆叫我訂兩張今晚去深圳的火車票,如果明天沒事,我就可以去見你了’。”
“老闆?是指陳建嗎?”
“我們剛找陳建調查過了。陳建說,他從來沒叫熊偉去訂過什麼火車票,公司行政部有專人負責票務,根本用不着熊偉去訂票。而且,平時去深圳,基本上都是乘坐飛機,就算叫熊偉去訂票,也不可能是訂火車票。”
“那熊偉怎麼說是老闆叫他去訂票呢?”
“陳建說,這可能是熊偉的個人習慣,他對公司其他老總都是這麼稱呼的,甚至,對業務往來單位的負責人也是這麼稱呼的。我們找其他人也做了詢問,他們都證實陳建的說法沒有問題,熊偉確實對身份比較貴重的人都喜歡稱呼爲老闆。”
“他對彭程也這麼稱呼?”
“是的,有時候爲了區別,會加上姓。”
“這真是個讓人頭疼的習慣……那個叫‘夢雨’的網友回覆了他的留言嗎?”
“回了,而且回了很多。對方的第一個回覆是當天早上9點多回的,說是很想他,很期待與他見面。之後幾天,直到昨天,對方給熊偉留了很多留言,大概的意思是怎麼不見他來,也沒有音訊,打他電話也關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對方表示很擔心之類的留言。”
“查清楚對方是誰了嗎?”
“技術員正在追蹤IP地址,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據我所知,熊偉在深圳有個網戀的對象。我想,如果不出意外,‘夢雨’應該就是熊偉的這個網戀對象。”
“嗯,看留言的內容,我們也推斷這人和熊偉是網絡戀人關係。現在,我們已經通知深圳警方配合,一旦查清‘夢雨’的真實身份,馬上着手進行調查。”
“熊偉訂的那趟火車,深圳方面查了出站監控了嗎?”
“查過了,沒有發現熊偉出站的影像。或許……他化裝了也不一定。”
“最後失去熊偉的蹤跡,是在什麼地方?”
“是在碧河路與沙河路之間的路段。他從火車站出來後,搭乘出租車到了這個路段,下車後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搭乘他的出租車司機找到了嗎?”
“找到了。事情已經過去5、6天了,司機的記憶很模糊。經過提醒,他依稀記起下大雨的那天是從火車站接過一位男性客人送到那個區域。但司機能提供的信息也只有這些,其他的都記不起了。”
中午,和小周在夢園會所附近尋了家快餐店填飽肚子。這是家模仿廣東餐飲風格的茶餐廳,環境還算過得去,或許因爲收費稍稍偏高,也可能是因爲口味不合,來這裡就餐的客人並不多。吃完廣式叉燒飯,我點了杯茶,小周點了杯西瓜汁,兩人坐在二樓臨窗的卡座上慢慢喝着飲品,等待劉和他們收工出來。
遠遠望去,東邊的天空有云團在快速地聚集,一球球一簇簇地翻滾涌動。頂上的雲團被陽光照得亮晃晃的如同朵朵白色的肥皂泡,越堆越高,奇形怪狀,底下則是黑沉沉的大片陰影。那片巨大的雲團隨着氣流飛快地由東往西飄移。
我盯着不斷變幻形狀的雲團說:“快下雨了。”幾分鐘過後,積雨雲團已經飄移到頭頂上空,繼續朝西橫掃過去。明朗的午後天空瞬間被陰霾籠罩,天地一片灰暗,就像被拉上了厚厚的天幕。接着,耳畔傳來陣陣悶雷,街邊的樹木在風中搖曳不定,灰塵與零碎的垃圾被風席捲着在空中飛舞。“唰!”隨着一道閃電,豆大的雨點傾盤而下,將玻璃大窗打得“嘩嘩”亂響。空氣中飄蕩着冷雨拍打炙熱地面時蒸騰而起的帶着水泥和柏油味道的水汽。
“忘記看天氣預報了,早知道就帶傘出來了。”小周看着馬路上奔跑避雨的行人不無擔憂地說道。
“沒事,雷陣雨,風這麼大,下不了多久的。讓它澆透,等會就涼爽了。”
“我們要在這等多久?”
“我想等劉和他們出來再走。”
“哦。”小周低頭咬着吸管吸了口果汁,又說,“劉和不是給你打了電話了嗎?應該不會有事了吧?”
“沒見到他人,總覺得不太踏實。”
小周不再說話,兩人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望向窗外的眼神都虛着焦距顯得有些恍惚。枯坐了好一陣子,小周索性拿出平板電腦,又開始研究起她的地圖來。
呂昭在電話裡說的熊偉的信息,讓我久久地陷入沉思:當天,彭程的皮卡車回到夢園會所的時間是早上7點20分,熊偉在10分鐘後給網友留言,這個情況進一步說明熊偉與桃花小墅的兇殺案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而且,7點40有人看到熊偉離開夢園,進一步證實了熊偉對陳建說家裡有急事已經回家的話是謊言。現在的問題是,熊偉的這個QQ留言到底是真是假,他是真的打算逃往深圳還是爲了迷惑警方而故意佈下的迷魂陣?如果兇手真是熊偉,他關閉手機,顯然是爲了不讓他人跟蹤到他的手機,掩藏自己的行蹤,但他卻又大意到在網絡上大大方方地留下行蹤,這行爲很令人費解。
“莫非另有玄機?”我喃喃念道。可是,如果留下QQ信息的人不是熊偉,那又如何解釋桃花小墅和熊偉家的鞋印呢?鞋印和熊偉的指紋同時出現在熊偉家裡,又說明了留下QQ信息的只能是熊偉本人。可是,警方通過監控並未發現熊偉出現在該列火車上……想到這層,我愈發相信,熊偉留下QQ信息或許是出於迷惑警方的目的。
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那就是熊偉QQ留言裡所提到的“老闆”又是誰?難道也是他故意造成與人合夥作案的假象嗎?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他沒有掩飾鞋印與指紋,說明對自己的暴露並不在意,那又何必拉人下水呢?如果他真想拉人下水,他又想拉誰下水呢?
又想到呂昭曾說過,那天開皮卡車的人,去的時候衣服顏色是深色,回來的時候衣服顏色稍淺——難道,真的是兩個人麼?這麼一來,熊偉口中的“老闆”或許還真有其人也不一定了……
想來想去,始終理不清頭緒,越想越覺得自相矛盾的地方越來越多,思路一片胡亂,到最後,我不得不放棄思考,乾脆安靜地喝茶,無聊地看窗外的雨景。雨聲漸漸稀疏,天光也慢慢明亮起來,這場雨,去時和來時同樣迅速。窗外的街道被沖刷得乾乾淨淨,有人還就着最後的雨水在擦洗車子。
手機鈴聲響起,我拿起一看,是胡毅打來的電話。
“現在忙嗎?”胡毅的聲音帶着倦意。
“還好,正無所事事地喝茶看雨。”
“真有雅興啊,沒事來陪我坐坐吧?”
“你怎麼啦?無聊到要我一個大男人去陪你?”
“就是很無聊嘛,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看了看時間,2點剛過,大概劉和還要2、3個小時才能出來:“那好吧,你在哪?”
“我還能在哪?公司。”
我告訴小周,胡毅叫我去他公司坐坐,小周頭也不擡地說:“那你去吧,我在這守着。”
“奇怪了,以前我去胡毅那裡,你非要跟着去,今天怎麼啦?”
“沒怎麼,這裡不是需要人守着嘛。”小周依然沒有擡頭,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腦。
“好吧好吧,隨你,有事打我電話。”我心裡暗想,大概,胡毅在小周心裡的形象因爲他拒絕幫忙暗訪會所的事而大打折扣了吧。
胡毅泡了壺鐵觀音在辦公室裡等着我,臉色顯得有些倦怠。看我進來,他指着身旁的沙發說:“坐吧。”又朝我身後望了一眼,“咦?小周沒來?”
“你是想見我還是想見小周啊?你要是想見小周就明說嘛。”
“沒有沒有,平時見你們兩個形影不離,今天突然只有你一人形單影隻……我也就隨口問問。”胡毅解釋道。
“什麼叫形影不離?她是我搭檔,工作時和我在一起很正常嘛,說得好像我和她是鴛鴦一樣。”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胡毅端起茶壺給我倒上一杯:“喝茶喝茶,特地爲你準備的鐵觀音,試試味道。”
我端起茶杯斜眼看了看胡毅,他似乎滿腹心事的樣子:“今天到底怎麼啦?遇到什麼爲難的事了?”
胡毅端起茶杯“嘓”地喝掉,皺着眉頭緩緩說道:“其實,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暗訪夢園會所的事。”
“哦?”我輕輕抿了口茶,“這事,不是已經講清楚了嗎?你有你的難處,我非常理解。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的。”
胡毅澀然一笑,看着我慢悠悠地說:“想起高中時,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也常常談到社會上的種種不可理喻的醜惡現象,雖然有些話題與我們當時的年紀不太相符,但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候,我還是有正義感的。”
“正義感,每個人都會有的吧。只是,當關繫到自身利益的時候,或許會被暫時忽略。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啊。”
胡毅沒接我的話,自顧自地說:“你們走後,我這兩個晚上都沒睡好,總是在想同一個問題:我是不是已經墮落了,被社會這個大染缸把自己染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實話,自打踏入社會以來,終日忙忙碌碌,我就沒有好好想過我到底是在忙活些什麼,設計、賺錢,賺錢、設計,始終就圍繞着這個在轉。原來那些不順眼的事情,也在慢慢地習以爲常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你也不必想太多了,物質時代嘛,賺錢沒有什麼不對的。我也很想賺錢啊,只是,我沒那本事,徒呼奈何。”
“呵,你倒來安慰我了。”胡毅給我續了杯茶,“可見,你什麼也沒變,變的是我。我這兩天想了很多,才發現我再也不是年少時的我了,曾經的那些理想抱負,離我越來越遠了。等我意識到這點時,心裡卻格外的難受。不知道你怎麼想,當我發現自己不再是自己時,我真的感到很悲涼,也很鄙視自己……”
“所以……”
胡毅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熾熱而真誠:“所以,我決定了,幫你完成暗訪。”
“你真的決定了?”
胡毅點點頭:“嗯!我可以拿到公司老闆的會員卡,我可以帶你再進夢園會所。”
“你就不怕公司業務遭受損失?”
“我想通了,這裡賺不到錢,還可以去別處賺嘛。大不了,換個地方再起爐竈,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我笑了笑:“我真的很高興你能下這個決定,不過……我已經開始實施暗訪計劃了,如果不出意外,今明兩天就會有結果了。”
“哦?”胡毅眯縫起眼睛看着我,“你還有別的途徑?”
“嗯!是劉和在幫我……沒想到吧?”
“劉和?”胡毅蹙着眉頭沉吟着,“他怎麼可能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