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體委賓館的客房裡,我翻來覆去睡不着。雨點打在窗戶上沙沙作響,時不時會響起一陣雷聲,緊接着,房間的牆壁就被刷下道道雪亮的電光。
我反覆回憶和思考整個案件過程,希望能找出點蛛絲馬跡。根據現在掌握到的情報,槍手如果真是隱伏在射擊隊內部,那麼,最有可能實施犯案的,也就兩人,一是金原,一是賀琛。他們兩人在槍響的時候所在的位置,都在死者公寓樓附近,只有他們倆具有作案的時機。但賀琛只是個學生,不大可能和晏明發生衝突或產生過節。而金原出入過賭場,是賭徒和賭場老闆的關係,從這點來說,他與晏明有過節的可能性相當大。如果金原要實施槍殺,也具有條件,他有車子做掩護,甚至不用離開車子就能完成作案,他只要移身到副駕駛座上,將手槍伸出車窗外就可以了。
反覆思考之後,我還是將疑點集中在金原身上。可是,彈痕檢測和鑑定的結果卻沒能發現與子彈相符的槍支,這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槍手真是另有其人?
轉鍾了,雷聲還在響,但雨點漸漸稀疏。
早上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我拿起手機,是王平打來電話:“小霍!金原自殺了!”王平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微顫抖。
“啊?你說什麼?!”我騰地坐了起來。
“金教練自殺了!就在操場上,今早被晨練的學生髮現的!”
我從牀上蹦起來,兩步趕到窗前。天剛矇矇亮,雨已經停了,隱約見到圍牆那邊的操場上有幾十人聚在一起,看向同一個地方,指指點點。那是操場東側的跑道,有幾個人正在拉起圍繩,圍繩附近,有一人倒在地上!
我和小周趕到操場時,人還不是很多,學校保衛科的幾名工作人員已經將死者周邊七八米範圍內用圍繩圍好,禁止他人進入。倒在圍繩中間的人,正是金原!
小周趕緊開始從各個角度開始拍攝,我也拿着小型dv圍着金原的屍體轉了一圈。
金原身着教練服半側着身子倒在溼漉漉的塑膠跑道上,身上的衣服還是溼的,離身體左側兩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把黑色雨傘。金原的右腿蜷着壓在伸直的左腿上,頭偏往左,左手被壓在身體下方,右臂攤開來擺在身體右側,手上握有一把小口徑男子慢射運動手槍。由於昨晚的大雨沖刷,我在他身上和地下都沒有看到血跡,只在頭部與地面接觸的地方還隱約能看到一些血色,還依稀看到,他右側太陽穴附近有塊淺黑色的斑痕,斑痕中間還有個小小的黑點。我舉起dv,調整焦距,拉近一看,那個黑點就是彈孔!
金原真的自殺了!
小周在平板電腦上飛快地擬好新聞稿,交給我看,我輕輕擺手:“不用了,你發吧。”我久久地盯着金原手中的手槍沒有離開。
刑警還在對現場進行勘查,龔明和呂昭朝我們走來。我和體校校長、王平以及幾個體校主要領導站在離現場不遠的操場看臺上,校長身邊還站着位體育生,那學生雙臂環抱胸前,縮着身子,滿臉的緊張。之前聚集在操場上的教練和學生都被校長驅散了,校長叫他們休息的休息,上學的上學,該幹嘛幹嘛去。
“是誰發現的屍體?”龔明問校長。
“是他發現的。”校長將身邊的學生輕輕推前,“他叫張浩,田徑隊的學生。”
“是你發現的屍體?”龔明問張浩。
“是的。”張浩還在驚恐當中,躲閃着龔明的眼睛。
“怎麼發現的?”
“我早上起來晨跑,跑到那裡就看見金教練躺在地上。”張浩用手指向金原的方向,“我看金教練一動不動,還以爲他喝醉酒睡在那裡了,就停下來去看看他,結果發現他渾身冰涼,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我嚇死了!我爬起來,我,我就跑到保衛科叫人了。”
“那時候是幾點鐘?”
“是早上五點五十。”
龔明沒再問什麼,而是轉身揮手招來一個警察:“你帶這個學生去做一下筆錄。”
“昨晚,你們誰見到過金原?”
站臺上的幾個人相互看看,都搖頭,我沒見過,我沒見過……
龔明朝校長點點頭:“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到我辦公室吧。”校長連忙做出“請”的手勢。
呂昭與我相視點點頭,也連忙尾隨而去。
“老金爲什麼要自殺呢?”王平站在我身邊自言自語。他緊鎖眉頭,神情憂鬱,接着長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朝我說:“走吧,陪我去坐坐。”
隊員們都去附近中學上文化課去了,王平現在沒事可做。
離體校不遠有一家名叫“洗心”的小茶館裡,茶館不大,佈置得倒也雅緻。進門就是一個屏風,屏風前擺着一個香案,香案上的香爐煙霧嫋嫋。
我們找了個單獨的臨窗小雅座,前後是木質的小隔牆,每面隔牆上都掛着一副字。其中一面牆上掛的字是草書“心當常洗”;另一面牆上掛着的是首五律,漂亮的柳體遒勁有力,骨架清奇:
當真心可洗?未必以禪清。
鳥噪僧噓遠,捐來磬婉迎。
休談淫與酒,枉論利和名。
濁世重於此,安因一濯輕?
“呵,這老闆有點意思。”我看完這首詩搖了搖頭。
“自殺總有自殺的理由,你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自殺嗎?”我和王平相對而坐,各點了一杯碧螺春。
“我不清楚老金爲什麼要自殺。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誰又搞得清誰呢。”
“老金賭博,你知道嗎?”我問。
“這個事我知道一點,他平時沒事的時候會跟體校的其他教練打打麻將,輸贏幾百上千也很正常,我們是業餘體校,教練們休閒的時間比較多。”
“不是這個,我是說,老金到外面賭場賭博,你知道嗎?”
“到外面?”王平睜大了眼睛,“老金到外面賭博?這個事情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喝了口茶,“我調查到了,警方也知道這事,他經常到金盛娛樂城裡賭博。”
“金盛娛樂城?曹暉媽媽工作的地方?”曹暉和石峰說的沒錯,王平確實對每個隊員的情況瞭如指掌。
“是的。”
“那裡有賭場嗎?我從沒聽說過。”
“嗯,那裡有賭場。”我看着王平的眼睛,“而且,賭場的老闆,就是晏明!”
“晏明又是誰?我認識?”
“晏明就是秀山湖公寓槍殺案的死者。”
王平倒吸一口涼氣靠進藤椅裡,不敢相信地瞪着我,久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