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查容易,可真要查,卻困難重重。
金原自殺的手槍上,留有兩人的指紋,除了金原的,另一人就是賀琛――那支槍,本來就是賀琛的訓練用槍,槍上留有他的指紋並不奇怪。在金原自殺後,賀琛已經接受過警方的詳細調查。金原自殺當晚,他吃完晚飯後就一直在宿舍裡學習,晚上八點之前我甚至還和他一起在宿舍裡談話。晚上十點半,宿舍熄燈休息。同宿舍的姚錚和雷振都爲他作證,至少在入睡前,賀琛沒有離開過宿舍。金原屍體檢測的結果,死亡時間是在當晚十點左右,因發現較早,屍檢誤差絕不會超過前後半小時。所以,賀琛沒有作案的時間。
最關鍵的是,賀琛無法拿到槍支。槍彈庫的管理員和長槍組教練王平都作證,當天下午訓練完畢,全體隊員將槍彈入庫離開後,兩人連同金原都仔細覈查了槍彈入庫情況,所有槍支都在,關閉庫門時也是三人都在場。自從秀山湖槍殺案發生後,幾個人對槍支的管理都是非常謹慎,生怕出現什麼疏忽。
這樣一來,能夠在事後拿到槍支的,也只有校長、金原和管理員三人。
校長當晚有應酬,直到凌晨雷雨稍弱纔回家,能爲他作證的人不少。管理員下班後,在家看電視,後來八點多鐘,來了幾個鄰居叫他去打麻將,牌局直到轉鍾才散,也是有好幾個證人爲他作證。
只有金原是獨自一人,他的家人都在東北,妻子正在辦理工作調動手續,所以金原是住在體校的單身宿舍裡。那天在體校食堂吃完晚飯,金原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
綜合以上情況之後,呂昭不無遺憾地告訴我,調查工作無從展開:“暫時只能先放一放了,我們先查師海,總會找出真相的。”
我和小周也跟隨呂昭回到了長沙。到了省城,我就和呂昭分開了,他趕往總隊與龔明會和。
老舅①安排報社的行政總監爲我和小周辦了個小小的洗塵宴,其實也就我們報社沒有外出的幾個外勤組的記者一起吃頓飯。飯桌上,大家都爭相詢問我關於槍殺案件的細節,聽到緊張處,個個嘖嘖不已。老舅在中途打來電話,告誡我現在追蹤報道的事情還沒完,不要貪杯。其實,老舅知道我從不貪杯,他這麼說,不過是老人家對晚輩表示關心的另外一種方式。我心裡很清楚,口頭卻說,放心,以我的酒量,我醉死他們!老舅悻悻地,小兔崽子!這口氣和語調,聽着耳熟,有點親切。
回到公寓,跟我離開前一樣,房子裡的所有傢俱和擺設還是以永遠隨性懶散的姿態迎接它們的主人。公寓房是二室一廳,早幾年買下的房子,還在供按揭。我打通了所有的隔牆,按自己的喜好重新組合成一個大的空間,這樣,我在這個空間裡生活時,就不必要重複那些開門關門的無謂動作。而且,我所有喜愛的東西都在我的視野之內,只要我想起,隨時都可以看到,不必費神去想它們被鎖在了哪間房子的哪個櫃子裡。
胖子李晚②在幫我參考裝修方案時,曾提醒我,你總要結婚生子的,難道以後還是在一個沒有分隔的大空間裡生活?我說,我不是還沒結婚嘛,暫時不去想他,現在的我,先爲自己活一會吧,能有多久就多久,實在事到臨頭了,再說。李晚鄙視我,說我沒有長遠和端正的生活態度。李晚是個生活態度嚴肅的人,他有早熟的愛情與甜蜜的婚姻。愛人沒有來到之前,我爲什麼不能多愛自己一些?與他討論這些,有些多餘。
放下行李,我先去浴室洗了個澡。
我赤裸着身子站在大大的梳妝鏡前,同樣赤裸的男子以同樣的姿勢站立在我的面前。他未梳理的黑髮蓬鬆散亂,長而勁,髮際很高,顯得額頭很闊很寬。濃密的眉毛微微地上挑,鼻樑挺直,嘴角邊有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手臂粗壯且長,肩很寬很平,胸膛很飽滿,線條剛毅。腹部肌肉的線條很堅實很平坦。腿有少少的羅圈,大概是因爲早年練功的原因吧,小腿上緊繃的肌肉展現着強健的力量。
我以一種品讀的心情凝視着他,他報我以神秘的微笑。可今天有點不同,我怎麼會對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子有着一絲陌生的感覺?
這是一具活生生的生命嗎?當然是的,我能感覺到他軀幹裡奔流的血液和強勁的心跳。但他怎麼又會給我以如此虛幻,如此不真實的感覺?
“你,二十九歲了?”鏡子裡的他竟然開口了。
“好象……是吧。”我有點惘然。
“二十九年了,活了小半輩子了,你認識你自己吧?”
“我當然認識我自己……等等,我……不太確定。”
“你做過哪些事你還記得吧?”
“恩,當然記得……再等等,有些事,我也不太確定了。”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你該知道吧?”
“我想……我應該知道吧?或許……我再想想。”
“真實的你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嗎?”
“……讓我想想。”我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
“你總該知道自己是爲什麼活着吧?”
“……”汗順着我的臉頰往下急淌。
天呵!
習慣性的,見慣了生與死的我以爲自己是在活着,而今天我竟然不確定自己是否是活着,或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爲什麼而活着?
這是爲什麼?難道僅僅是因爲我赤裸着身子面對另一個赤裸男子的緣故?他到底是誰?我又到底是誰?真實的我又是什麼模樣?
走過了那麼多的路,我當然記得很多事情很多心情。過去的事,象星星一樣經常閃耀在我的腦海裡,或者象雲一樣漂浮在我記憶中,只是,一閃,它們就模糊了,想抓住卻怎麼也抓不住。
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是的,這裡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留存的僅僅是一些模糊的影象和一些遙遠的景緻。
盤點自己的歲月,我竟然有莫名的恐慌與失措。
雖然人生的道路我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但我今天才知道我還沒真正認識我自己。我,竟然可以不認識我自己?!我所擁有的難道只是放眼望去滿大街上時刻行走着的穿戴整齊的軀殼中的一員?
無奈,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頭。
我迷惘地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赤裸的男子:“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你認識我嗎?”
“我當然認識你。”
“你是誰?”
“我是面鏡子。”
“你的名字就是鏡子?”
“我的名字叫時光。”
是呵,我怎麼忘記了他就是時光?關於我的事情,他比我更清楚,清清楚楚。只是,我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有時候,我們總是忘記了時光的存在以及與時光相關連的那些具體情節了。除了他幫你儲藏的另一個自己,什麼都忘了。忘得徹徹底底。
“那麼,我想請教你,我該去做什麼?該怎樣活着?”
他笑了:“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然後我再回答你:你覺得自己還能做到勇敢、智慧、謙卑、勤奮和誠信嗎?”
我低頭想了很長的時間,長得讓我認爲自己有了足夠認真的態度:“我不敢確定,不過,我想我會盡力去做到吧。”
“那麼,隨你做什麼去吧,時光會記得你是怎樣活着的。”
今天的鏡子給了我以前所未有的真實的感覺。面對時光,我們纔會擁有無盡的夢想和飛翔的慾望,也纔會有生的感知。
我想起了老向說的,死,是所有人共同的結局,而結果,各不相同。
當晚,我收到何曉從香港發來的電子郵件,是師父要她發給我的,告訴我隊員們在香港的情況。她說,現在隊員們已經開始在適應比賽環境了,今天正式進入比賽現場進行了賽前訓練,從訓練的情況來看,大家的狀態都很正常,只是香港現在的天氣比內陸要熱,大夥決定明天出去購物,買點合適穿的衣服之類。最後還說,師父師兄師姐們一切都好,老師弟不要惦記。
注①:老舅即霍莘的老闆,湘楚晚報的主編,詳見霍莘解案第一卷《折翼天使》。
注②:李晚是霍莘大學時的同學,室內設計師,《折翼天使》裡的角色,詳見霍莘解案第一卷《折翼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