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那一線光

鞍馬羣雲說是去找綱手大人瞭解她的病情,先行離去。

雲煙站在窗前遙望遠方,那一片廣袤的天空卻不是她能夠奢望,就連幼小如一隻不知名鳥雀,也比她享有更多的自由。

病房裡靜默得連針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過了許久,女孩聽到堂姐低低的一句話:

“你和我是不同的啊,千雲。你還有可以努力的餘地,真是令人妒忌吶。”

她已經轉過身,背靠着窗子,目光定格在小堂妹的臉上,那雙黑眸裡竟是一片無法掙扎的死寂,卻散發着微弱的令人動容的光。

大概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堂姐,千雲偏頭看着她笑開了,居然有心情說了一句俏皮話:

“除了比雲煙姐姐你年輕,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妒忌的。”

這話裡豈會沒有自嘲。父母雙亡,孤零無依,甚至連日後靜寂如死水的命運都可被清楚預見,哪裡有什麼值得人妒忌。

雲煙也笑了,搖搖頭嘆息:

“你有足以改變命運的力量,只是還不會使用。”

千雲一怔,爾後反應過來,望着天花板笑得倍加嘲諷。

“你是說血繼?我差點因它喪命。”

“說是詛咒更加恰當吧。”

“是嗎。”

雲煙不置可否,目光依然在她身上停留。

“但是千雲,你這次可是被擁有最殘酷詛咒力量的人給救了。”

昏迷前所見的那一雙血紅的寫輪眼。

是止水,宇智波一族天才中的天才。

詛咒的力量,可以陷人於絕境,也可以成爲唯一的生機。

千雲垂眸,良久不語。

——我們要好好活着啊,卡卡西。

幾日前的這句話餘音未消,她卻狡猾地甘願以死逃脫。

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卻輕易放棄,她一定是個差勁的人。

說是要帶着已逝之人的期待,好好走完未來的路,她卻連第一步都吝於邁出。

活該你等着被人殺死,或是一生無自由可言,膽小鬼鞍馬千雲。

如果擁有能夠保護自己的力量,就不會像玩偶一樣受人擺佈了吧。

如果擁有足夠堅強的求生意志,就算是詛咒的血繼也能爲己所用。

或許還未消除幼時被血繼反噬的恐懼,但這卻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她不願重蹈堂姐的覆轍,成年前禁錮在幽深大宅中,成年後作爲聯姻的棋子。

若是落得如此悽境,日後下到三途川,她要如何去面對希望她過得好的父親。

——你要找到自己的路啊,千雲。

要是父親還在世,一定會這樣和她說。

一定不要坐以待斃,鞍馬千雲。

自己的性命,憑什麼要別人來保護。

幾日後千雲出院,被堂兄直接接回本家。

略作休養過後,她徑直走向訓練場,那裡有她必須緊緊握在手心的未來。

砂石場地中央,有名男子剛剛解除印契,地上鋪滿一層被切割成絲狀的枯葉。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神色淡然。

“找我有事嗎,千雲。”

女孩咬了咬下脣,仰着頭看他。

“羣雲哥哥,請教我利用血繼。”

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倔強得決絕。

日色如金,一層淡黃色的光圈籠罩着她嬌小瘦弱的身軀,但真正燦爛耀目的,卻是女孩自內至外宛如潮水般涌動的生命力。

千雲清楚現在的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

——是強大得能夠保護自己完好無缺的力量。

鞍馬羣雲看着他這個同輩中最年幼的堂妹,一時間思緒雜飛。

她自小就被捧在手心之上,在父親極致的寵愛下長大,他何曾見過她此時堅定到天地爲之失色的眼神。

“爲什麼。”

他問了這麼一句話。

爲什麼要以抗爭者的面目來追求力量。

落霞紛飛。

明明是有着溫暖光暈的夕陽,卻似被席捲入一陣突如其來的蕭瑟中。

千雲的回答令他眼神一緊,瞳孔倏地收縮。

短暫的考慮過後,他把大手輕輕覆蓋在只得11歲的妹妹頭上,沉沉的聲音說道:

“從明天起,每日上午六點到訓練場來吧。”

如果這就是她經過思慮後的選擇——

他會代替師父將她教導成人。

“是。”

千雲後退一步,向堂兄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

在這個沒有了父親庇護的世界裡,她終於踏出邁向未來的第一步。

入夜,草叢中蟲聲低鳴,池子裡鯉魚吐出水泡的聲響細微而清晰。

鞍馬羣雲盤腿坐在庭院長長的迴廊上,手持一壺清酒,目光融入遠處茫茫的夜色中。

26歲的一族之長,在如今村子忙着治癒戰爭創傷的當下,他卻沉浸入遙遠往事的回憶中,心頭上翻騰着諸多紛紛雜雜的感慨。

不過,也只有今夜了。

生活沒有給任何人喘息的空隙。

他要爲重振鞍馬一族制定長遠可行的計劃。

而千雲,也要爲以後的生存拋棄以往的依賴。

“因爲父親不在了。”

這是白日時千雲的回答。被父親驕縱慣了的女孩眸中一片黯淡,但若仔細看,卻會發現眸底似乎蘊藏着一抹等待衝破黑暗的光。

她沒有資格聽天由命或怨天尤人,因爲曾經爲她撐起一片安逸天空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從今以後,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如力量,如自由,如幸福,都要用自己的努力去爭取。

她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夠換得回報,但她一定要做些什麼,爲了那一線有能力生存於世的光芒。

原來真的有一夜成長這回事。

鞍馬羣雲仰頭喝下一口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留下一陣醇香。

堂妹的回答與他當年的話何其相似。

他記得那時千雲還沒出生,而他正若千雲這樣的年紀。

在叔叔鞍馬川雲的家中,他跪在材質良好的木地板上,伏身以頭叩地。

“川雲叔叔,請收我爲徒!”

當時的少年語氣虔誠地懇求。

而他的對面,那個被族人譽爲擁有最強幻術的男人,對他的舉動並沒有露出意外之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態,悠然端起杯中清茶。

“你知道我一向不收徒弟。”男人說。

“拜託您了!”

少年伏地不起,十來歲的瘦削身軀上彷彿揹負着重若千斤的責任。

“羣雲。”

男人吹吹杯中不斷冒上來的白氣,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族中會派出精英教師指導你修行。”

——所以,不必在此苦苦哀求。

少年擡起頭,黑色的眼眸裡有痛苦有無助有倔強有堅定。

“我知道。”

他苦笑一下,深深呼吸穩定了心緒,纔將心底的渴望一吐而出:

“但我想要的是儘可能強大的力量,川雲叔叔是族裡最強的幻術師不是麼。”

男人終於正眼打量起跪在他面前的自家侄子,眼中的索然無味漸漸褪去。

——儘可能強大的力量啊。

身爲忍者誰不想要。但是光有力量未必就是好事,更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大哥的這個遺孤,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樣的力量纔是真正的強大。

“爲什麼。”

也許是看在逝去的兄長份上,男人難得的鬆了口。

但他會不會收他爲徒,要看他的答案是否令他滿意。

少年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卻不覺疼痛。

他閉了閉眼,睜開後氣場與剛纔截然不同——眸中的堅定壓過了所有的痛苦無助倔強。

此刻的他,冷靜自持宛如擁有某種堅如磐石的信念。

他一字一頓地說:

“因爲父親不在了,輪到我揹負起守護族人和重振一族的責任。”

責任。

男人在那一瞬間怔了怔,隨後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這個孩子,在父親的葬禮過後來懇求拜他爲師,竟然是爲了這樣的理由。

大哥,這孩子果然和你極其相似。男人在心底輕嘆。

“從現在起,你就稱我爲【師父】吧。”

……

……

夜涼如水。

有輕緩的腳步聲從屋內漸行漸近。

鞍馬羣雲喝盡壺中的最後一滴酒,一件外套從後面披在他肩上。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照顧完女兒的妻子。

“八雲睡下了?”他問。

“嗯。”

鞍馬彩雲在他身旁坐下,取過他手中的空酒壺,又補充了一句:

“千雲也睡了。”

沿着這條迴廊直走下去,門前擺着一盆罌粟花的房間就是鞍馬千雲此後幾年的住處。

短時間內她是根本沒有能力離開本家的,至於會是多少年……誰知道呢。

“真是個堅強懂事的孩子,川雲叔叔泉下有知一定會覺得欣慰。”

彩雲望着千雲房間的方向,帶着幾分“放下心來”的笑意說道。目光彷彿穿越了時空,停在記憶的某一點上。

片刻,她將視線轉回到丈夫堅毅的側臉上,語氣輕柔充滿了懷念:

“真像當年的你。”

同樣是十來歲的年紀,同樣是血繼限界的覺醒者,同樣是父母雙亡。

戰爭帶給這個村子的,除了英雄,還有孤兒。

誰也沒有比誰更悽慘。

“師父大概寧願她愚鈍任性。”

只要有人能護得她周全。

可惜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無法妄想被好運眷顧一生。

鞍馬羣雲已經做好在將來的某一天,女兒八雲只能在慰靈碑前探望他的準備。

他想起戰場上師父臨死前的那一幕。

中了埋伏身受重傷的鞍馬川雲愣是咬緊牙關堅持到被救回木葉的陣營,深知自己已經瀕臨生命的盡頭,他微笑着向欲爲他治療的醫療忍者搖了搖頭。

——不必做無謂的掙扎了。

常言道,人即將死,其言也善。但鞍馬川雲並不。他這樣和族中的長老說道:

“我爲村子戰死,毫無遺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千雲。她雖然覺醒了血繼限界,但若你們逼她做忍者,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他要女兒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一家三口都出現在慰靈碑上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他所願。他答應過妻子要好好照顧女兒,這11年來盡心盡力,問心無愧,然而也只能到此爲止了。

話畢,吐出一口鮮血,脈搏停止。鞍馬千雲從此成爲一名孤女。

彩雲無聲嘆氣。

所謂忍者,心上一把刀。被傷得血淋淋的不僅會是自己,更會是家人至親。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無論族中長老如何勸說,鞍馬川雲一直不肯鬆口讓千雲做忍者。

他是一名父親,更甚於一名爲村子培養忍者的鞍馬上忍。

這種感覺直到她成爲母親,呵護着懷中的小小肉團,才漸漸明白。

這一夜,在鞍馬本家的庭院上空,有若干縷名叫【回憶】的情愫在盤旋交錯。

翌日清晨,露水中的木葉村一派生意盎然,晨跑的忍者精神奕奕,互道早安。

無論是一個村子還是整個世界,總會向着好的一面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