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哪一個朝代像現在這樣,皇帝和大臣是如此地水火不容。萬曆這一段時間吃飯也沒有胃口,幹那事的時候也沒有心情。鄭貴妃對於這宮裡宮外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她清楚萬曆在頭疼什麼,可自己一個女流之輩,卻什麼忙也幫不上,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按理說,她是三皇子的母后,這種事情不便發言,可她看着萬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長吁短嘆地,心疼的緊。
“皇上……”鄭貴妃輕輕地給還在頭疼的萬曆披上了一件外套,“臣妾其實不該多言,但實在不忍見皇上如此地操勞。您不是常說,那個朱千戶能幫您不少忙嗎?何不把他找來,詢問詢問對策?您的頭髮都白了許多……”
聽着這樣溫婉可人的聲音,萬曆心裡舒服了許多。他也摹地想了起來,怎麼就把這個朱一刀給忘了?這傢伙一向鬼主意多,說不定會有什麼好主意?可是又轉念一想,不行啊,這廝就是因爲這事被迫躲進大牢避難,若是再把他給犧牲了,以後就真的沒人能幫自己了。想想萬曆自己都覺得可笑,六部靠不住,連內閣也靠不住,這麼大的事情,卻只有一個朱一刀能幫着想辦法!
可是不找他,朕還能找誰呢?下定了決心之後,萬曆讓蔣光頭親自去一趟北鎮撫司大牢,把那個逍遙快活的朱一刀給提出來。朕現在過的不爽,看着你朱一刀在裡面吃香喝辣,心裡實在是不平衡!
心裡越想越氣,於是當朱一刀走進大殿時,剛好看見了一地的碗盤碎片。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低着頭一句話也不吭。還能有什麼事情?無非就是讓老子出去吸引火力當炮灰!
瞅着朱一刀那一副衰樣,萬曆又好氣又好笑,這又不是讓你上刑場!犯得着比朕還痛苦麼?於是再不顧忌,指着大殿的頂部,把羣臣給破口大罵了一遍。
老朱這才懵懵懂懂地弄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可這種事情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難道鼓動着皇上把所有的大臣都給罷了?難道和大臣們一起痛罵皇上?不可能地嘛!可皇上明擺着問自己拿主意,自己哪裡能有什麼好主意?
斟酌了半天,朱一刀才小心地道:“……這件事情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皇上,其實退一步來說,確實可以讓皇子們出閣讀書……”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萬曆的呼地站了起來,然後身後的狼羣們也把右手放在了刀把上。
“……既然要出閣讀書,當然是所有的皇子們都出閣讀書;若是大臣們不滿意,那不如先讓皇長子讀,讀兩天再把他那先生給撤了……換個人繼續教;教兩天了繼續撤,反正就是不讓皇長子安心地讀……”說完朱一刀有一種很想死的衝動,這不是把他往絕路上逼麼?不過人一般情況下都是被逼出來的,不逼就不知道自己的潛能到底在哪裡。看着萬曆深思不語的模樣,老朱漸漸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這次是標標準準的餿主意,在老師上做文章。也不知道羣臣們是否同意。
但萬曆想的卻不是這個。一旦確定了讓皇長子讀書,那基本上再想翻盤是根本不可能了,立他爲太子這事就算是鐵板上釘釘了。如果在老師身上做文章,那以後萬一皇長子若成了個不成器的皇帝,豈不是危害大明的江山?自己可就真的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了!
“……這法子絕不可行!你再好好想想吧!”萬曆終於打定了主意,他不能讓這大明萬里江山丟在自己的兒子手裡,雖然他現在並沒把大明江山真正放在心裡。
朱一刀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皇上您還是去向那王錫爵問問策吧!他不是在家陪伴生病的老母親麼?”
萬曆這纔想起來,這事更應該問問王錫爵,畢竟他是內閣的老人了,對這種事情相對還是比較有經驗的。至於朱一刀這個傢伙,也就只能想想孬點子,成不了大氣候!不過他能提醒自己,證明心裡還是有數的,想到這,萬曆恨恨地望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爲什麼,看見朱一刀,萬曆的心裡就算是有天大的火氣也發作不起來。我大明這麼多官員,朕怎麼就會看這個小千戶這麼順眼呢?
看着皇上一連幾天都沒有什麼反應,王家屏有些坐不住了。不會是因爲逼迫太狠,皇上徹底不幹了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幾天以來,羣臣們把皇上也實在是逼迫的太緊了,可雙方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自己實在是沒有機會插手其中啊!好不容易上書皇帝支持下面的大臣,卻被嚴厲地訓斥了一通。
罷了,還是自己來當這個老好人吧!
於是王家屏再次向皇上上書,向他承認錯誤,並且要求皇上赦免羣臣。他也不過是想緩和一下羣臣和皇帝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打算插手此事。實際上王家屏知道,自己早就已經是風暴的中心了,只不過位置太敏感,不適合說話。可萬萬沒有料到,萬曆不看這奏疏纔好,一看,這些日子以來的火氣全都衝他發了下來:
“自汝上任以來,大臣屢次犯上,且言語多有大不恭,狂妄至極!汝乃內閣大學士,非但不居中調停,反而封還朕之批示,歷數朕之誤!朕怒之後,汝又稱病不出!國家政務如此之多,汝於家中高臥,心可安否?!既然汝有病,且回家養病罷!”
到了這個時候,王家屏終於體會到了申時行的無奈和苦處。可是沒有辦法,活畢竟是自己攬下來的,責任還是得自己承擔。難怪申時行臨走的時候是那樣的滄桑,難怪許國個老狐狸堅決不再幹下去!他一連上了八道奏疏,向皇上深度地剖析當前的情況,具體地提出瞭解決方案和措施,並且做出了誠懇的姿態,請求讓自己幫助皇帝,度過難關後再走人。可是萬曆已經對他容忍到頭了。
沒有辦法可想,王家屏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內閣回了老家。臨走之前,他恭恭敬敬地在自家門前,向皇宮方向磕了三個頭:“陛下!君非誤國之君,臣乃誤國之臣!皆因立太子之事實乃國本所在,臣不得不慎重,不得不爲了這大明的萬里江山和百年國運吶喊!臣無能,致使情形如此之壞,臣可以死,但不可以錯;大明不能亂,更不能亡!還望陛下保重!茲事體大,社稷爲重啊!”
當看到這份最後的奏疏,萬曆在心裡終於明白,在這些官員的心中,氣節與尊嚴是何等的重要!若不是他那羞辱性的廷杖,羣臣又怎麼會如此大動干戈?這不是爲立太子而戰,而是爲了自己的氣節與尊嚴!
他覺得自己這次很有可能繼續失敗,因爲權力並不能決定一切,尤其不能決定氣節與尊嚴。
王家屏的離開,讓羣臣們暫時偃旗息鼓。彷彿是爲了這位仗義執言的首輔大人送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所有的人都保持着緘默,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支持這位心學的當朝領軍人物。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張衛居然又冒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家屏也離開的刺激,開始不顧一切地拼命上書,今天上書懇請出閣讀書,明天鬧冊立太子,後天鬧堅決支持李獻可……萬曆已經沒有力氣再回罵下去了。他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有意思,若是自己早早的就把太子給立了,今天何至於出來這麼多事情?他終於頂不住了,照這麼下去,自己不被逼死,也被氣死了!
必須要想出個辦法才行啊,這事兒還真是沒完了!恰好朱一刀也悄悄地上了封密信,要求萬曆趕緊去找到王錫爵,現在只有他纔有能力鎮住場面,若是再這麼下去,國本必動搖!於是萬曆再不猶豫,遣狼羣直接去了王錫爵的老家,準備把他給請出山。
看着特使遠走的背影,楊應龍覺得播州已經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究竟該怎麼走下去?幾百年了,情形從未像現在這樣混亂過。他不是沒有上書過朝廷,期盼着是否能把播州的賦役少一點,畢竟是極不發達地區,現在朝廷定的賦役實在是太重!百姓無法承擔啊!而且在這關鍵的當口,自己內部也出現了尖銳對立的矛盾,那張家和田家,矛盾已經升級爲了爭鬥,爲了那點可憐的地,兩家已經出現了大規模的羣毆。雖然每次楊應龍都強力地彈壓了下去,但他知道,兩家的仇恨不會就此消逝,只會慢慢地積累,當積累到一個再也無法容忍的時候,恐怕就是自己百年楊家的沒落了!不行,必須要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百姓可以暫時不管,內部矛盾必須首先解決,說句不中聽的話,內不安,何以安天下?不把楊家內部的事情先處理掉,這播州就絕對不會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