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冷冷地看着眼前抽噎個不停的楊張氏,心裡充滿着不屑與鄙視。自己真是瞎了眼,怎麼找了這麼一個毫無頭腦只知道惹禍的女人當正室?
“你對小兒子楊天生不喜我忍了,對田氏的不容忍我也忍了;你殺了那楊曦我也沒跟你計較太多!可你當真就把自己當成播州的主母了嗎?!你有什麼資格,代表我楊家,擅自派出家兵進攻川貴兩省的屯堡?!我楊某人把你休了的這件事情,你倒知道要臉,不敢對外宣揚,可是看看你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哪件是把自己真正當成播州主母了?就算是,你這是在給老子爭臉嗎?這是在給整個播州惹禍啊!惹來滔天之大禍!”楊應龍實在是氣急,重重地拍打着檀木桌子。
跪在地上的楊張氏低着頭只是一個勁地抽噎着,一句也不解釋。
自從楊應龍秘密地休了楊張氏之後,張氏家族和田氏家族從此就水火不容了,儘管表面上依然維持着平靜的態勢。兩家徹底翻臉的導火索,還是一塊地。就因爲這塊地,先是族人之間的決鬥,繼而是大規模地械鬥,最後發展到出動家兵真刀真槍地幹上了。
爲了給自己的家族留下一些退路,楊張氏說動張氏的土司,先把川貴兩地的屯堡打下一些,將來就算是失敗了,被楊家趕出播州,好歹也有個遷徙族人的地方。可畢竟她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不可能調動楊家兵,所以只能讓自己的家兵僞裝成楊家兵,擅自悄悄地行動。
田氏土司也是這麼一個想法,畢竟田氏在七個土司中的地位一直都是最末尾的,他們更承擔不起失敗的代價。於是也只能在播州附近打主意,只是田氏土司想的更遠:此地不能離播州太近,不然萬一哪天楊家決定興兵討伐,那自己這一族算是徹底地完了,所以要遠一點才行;從另外一個角度出發,自己手裡掌握的地盤大一些人口多一些,將來在七個土司中的實力和地位也能靠前一些,腰桿子硬氣不說,說話也有了分量,不會被其他氏族欺辱。
在這之前,楊應龍已經給他們調解了一次,只是可惜,承平日久的氏族漸漸地覺得,播州這個地方也許應該換個土司才行,他楊應龍已經不適合再幹這個位置了。表面上看起來是田張兩個家族的爭鬥,實際上所有的土司家族都牽涉了進去。於是在別有用心者的挑唆下,兩家的矛盾暫時地風平Lang靜,可是在風平Lang靜下卻涌動着一股暗流!
張氏土司首先說動了王氏土司,承諾如果打下了川貴邊境的屯堡,兩家三七分,張家佔三分,王家佔七分;這個條件不是一般地誘人,大家都想坐這個位置,都想當總土司,王家也想得到大量的土地跟人口,在播州這個小地方呆的時間太長,資源的貧瘠,人口的缺乏,都讓王家深感到了一種危機。只有擴大地盤增加人口,纔是王家興旺的根本所在。於是王家答應,向張氏提供人手和裝備,以及糧草供應,但是打下了地盤得讓他王家家兵先佔。張氏爲了取得在播州內部的話語權,只能含恨答應了這個屈辱的要求——張家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打下了地盤,回過頭就先把王家給滅了!
而田氏卻取得了馬氏,李氏和陳氏的同情,答應在將來打地盤的時候給予一定的協助,但不可能直接幫他對付張氏,這是前提條件。於是兩家紛紛厲兵沐馬,打算一戰而定勝負。誰的地盤大,人口多,誰就是王!其實對於其他各土司而言,並不願意直接插手此事,或者是兩頭討好,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兩家的爭鬥必不可少地要牽涉到其他各土司的利益,所以漸漸地都捲了進來,捲成了一盤亂沙。
楊應龍之前的調節完全沒有起到作用,這還不是最讓他感到失望,最失望的是,這兩家內鬥也就罷了,竟然敢打四川貴州甚至湖廣的主意!萬一大明皇帝派兵來剿,就憑藉着這盆散沙亂沙,能抵抗的了麼?答案很明顯是不可能的,而且還會給楊家帶來滅頂之災!給和平了百年的播州帶來滅頂之災!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既然你們要打,那就打吧!等你們的家兵主力在外面征戰,本土司就把你們兩家的土司頭子全部給滅了!
苗兵們的戰鬥力很強悍,裝備也多是弓箭開山刀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更何況苗人生性兇殘好鬥,很快給周圍的屯堡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他們所過之處,**擄掠燒殺搶劫無所不作,到處成爲一片焦土,大明軍戶戰鬥力的低劣也讓苗人們非常開心,於是田氏張氏各自的地盤迅速地擴大開來。
就在這個時候,楊應龍迅速地發難,派出楊家兵準備把這兩家的土司族長給抓起來。只是萬萬沒有料到,對方已經算到了楊應龍會這麼幹,家裡管事的頭領們全都跑了出去,只抓到了一些小魚小蝦,沒有任何用處。而且就在此時,其餘幾家土司也公開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要求楊應龍承認他們現在已經有的地盤和人口!
這下情形反了過來,楊家在七大土司中反而成了實力比較弱的一方。而且更重要的是,楊應龍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大明朝廷已經知曉了此事,並準備派出欽差專門質詢。這不得不讓他做出了先和解的姿態:不能讓自己楊家和播州被幾個廢物土司給攪亂了!播州是自己氏族多少年苦心經營的心血!萬不能毀於一旦!於是他提議七大土司共同商討,看看是否多數都同意現在的這種局面。佔到了便宜當然是好事,楊家被迫承認那更是一件好事!幾個大土司坐下來一商量,竟然不約而同地同意現在的這種均勢。
楊應龍只能咬牙吐血承認,田家和張家的新地盤。此事罷了,他立即決定召見前都御使兼兵部侍郎李化龍,對李化龍提出,自己願意重新歸降大明——他是爲了自己楊家現在的地位和播州的安寧,不得不做出了這個痛苦的決定,實際上心理快罵翻了:這麼多年一點事情都沒有,如今楊家多年的聲望和名譽卻毀在了這次事變上!張氏,田氏,你們等着,老子遲早有一天要跟你們算總賬!這播州,是我楊家的天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誰也不能把播州從楊家的手裡奪走,從我楊某人的手裡奪走!
李化龍得到了楊應龍確切的答覆,哪裡敢耽擱,立馬就讓隨行的錦衣衛探子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往京師送信。播州的局勢在表面上平靜了下來。
這天晚上,張氏土司張伯南秘密地見到了李化龍,帶了大量的金銀等物,毫不收斂地往地上一放:“李大人,您是朝廷的高官,是皇上的欽差。咱今天見您,只是想跟大人您聊聊天,也讓您能對咱們這播州有一個詳細的瞭解。”
李化龍很反感,但他確實對播州的情況一無所知,兩眼一抹黑,也實在是需要一個當地人給自己說說現在的情況。張伯南吸了口自制的土煙槍,在凳子腿上敲了敲,才慢慢地道:“播州這地方,幾百年了,都是我等七家土司共同治理着,一直都彷彿是世外桃源一般,從未有過任何的紛爭跟戰亂。大人您肯定不知道,楊應龍的楊家其實並不是播州最大的土司,這裡最大的土司,是咱們張家。可爲何楊家卻能主導播州百年之久?不管是什麼朝代,什麼地方,都需要一個平衡,楊家的先祖很會平衡各方的勢力,處理好各方的關係,所以只有他才最合適當這個總土司。但是自從楊應龍的父輩開始,這個平衡就被打破了,他楊家把播州當成他一家之地,肆意妄爲,儼然以土皇帝自居。
我等幾個土司並不願意與其相爭,倒不是因爲爭不過,而是因爲爭鬥勢必要影響到此地平靜祥和百年的百姓!播州這地方地形險要,資源匱乏,若是想統治此地,那無論如何都不能引起百姓的反感!可是那楊應龍,做事越來越偏頗,在他族內,不把我張氏族人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居然還看不起其他的氏族土司!除了對田氏土司極爲照顧,不惜犧牲其他幾個土司的利益!前番數次應朝廷的請求出動子弟,死傷最慘的往往都是我等其他幾個土司!他楊家可有人進山伐檀木?他田家可有子弟前去京師修繕地震震毀的建築?播州就那麼屁大一點能夠耕種的土地,他楊家居然據爲己有,還把土地上原有的他族百姓趕走!這如何能夠服衆?
我那女兒性格脾氣確實不好,這點咱得承認。可這是休她的理由嗎?你大可不理便是,女人嘛,哪個男人沒有個三妻四妾?沒有個先後之分?可你總不能完全不顧我張氏的臉面,把她給休了吧?!我張氏好歹也是百年氏族,在此地還有何臉面吶!”說到這,張伯南是捶胸頓足,一臉的悲憤莫名,“現在他楊家實力大了,楊應龍那小子翅膀也硬了,就覺得播州這地方不需要我等其他氏族了,居然想突襲氏族大堂,把我們這幾個老傢伙給一網打盡!居心何其陰險!大人,請恕小老兒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他楊應龍今天能在播州把我們這些老氏族趕走,明天就能在大明把皇上給攆下來!這人的,什麼時候會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