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龍在驚恐之餘,對於內閣的決定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時間和機會了。內閣是用急遞下到播州的,也就意味着他必須在三天之內赴任。可是他走了播州這一塊又該交給誰?倉促之下,也只有張飛可以信任了。於是他匆匆地跟張飛交代說,無論是誰接手播州,一定要保持住穩定,播州絕對不能再亂,苗人的心現在已經向着官府,這是件好事,但也極易被別有用心者利用!
在趕赴浙江的路上,他悄悄地給朱一刀去了封密信,詢問去了浙江到底應該怎麼辦?老朱這一陣子正忙着訓練畢飛翼空軍,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考慮別的東西,剛剛完成所有人的試飛訓練,立刻就遣人去皇宮報喜。皇上那會兒還在跟內閣司禮監開財務會議,一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喜笑顏開!這纔出言撫慰各方勢力,羣臣們不知道皇上因爲什麼這麼開心,先恭賀了再說。
大家沒有問,皇上也沒有說,其實他開心,就是因爲老朱的畢飛翼空軍成軍了。一共三十架畢飛翼,每個上面可以可載兩人到三人,也可以載一人,帶兩桶三十斤的炸藥。當載三人時,速度還可以,高度就降低了,穩定性卻大大增加,完全可以當做原始版的運輸機,適合於夜間偷襲或者突襲敵方營地,擾亂敵方軍心;當載一人帶兩桶三十斤炸藥時,就成了原始版的轟炸機,速度降了下來,高度還可以,適合於夜間轟炸敵方的指揮中心——當然,那兩桶火藥都是用薰香點燃,上天前要先把三尺長的五根薰香帶上,空中時沒法用隧發石點燃引線的,薰香這時就起了作用,只要不滅,五根可以堅持至少三個時辰!
在經過了大量的試驗後老朱發現,這三十架畢飛翼攜帶兩桶炸藥時的威力簡直堪比火炮!它完全可以轟炸火炮所覆蓋不到的地方,比如說對方的糧草輜重營,或者是大型的攻城武器。但畢飛翼的缺點依然存在:對弓弩的防禦還是太差,因此只能應用在夜間。但即便如此,工匠們依然激動的老淚橫流,我大明的敵人什麼時候見過這種裝備?自古打仗最重士氣,如此神器一出,首先對敵人士氣就是個重大打擊!就算對方發現了弱點,誰又能在黑壓壓一片如同天神一般的畢飛翼前保持鎮定?
看了李化龍的密信,朱一刀覺得很有些不可思議。皇上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的?在浙江實行改稻爲桑,理論上是可行的,但一旦放到現實中,只怕會被浙江官場那羣爛和尚把經給念歪!首先劃撥一半的農田爲桑田,那浙江本身農田的收成就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不是不能靠外省調撥,但浙江省內的糧價必定會被商戶們擡高,在外省調糧到來之前,完全可以想象到浙江省內的糧價定然比油還貴!大批的百姓買不起糧食,民心思變,必然會出大麻煩。
其次就是官府。官府在這個時候不僅不會限制商戶的擅自提價,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爲,反而會跟商戶們沉溺一氣,從中分一杯羹,這就意味着外省調糧被人爲地阻止了。浙江省內糧價飛漲,蠶絲多如牛毛因此變的不值錢,商戶們完全會以極低的價格收購百姓手中的蠶絲,再高價把手中的糧食給賣出去。到最後損害的不僅僅是老百姓,更是大明的根基!
可老朱現在不過就是個千戶而已,不顧一切給皇上上奏疏?這明擺着就是不可能的!萬曆好不容易想出一個點子,誰要是貿然地否定掉,那就是老壽星上吊——找死!可是李化龍言辭懇切,求朱一刀再救他一命,老朱又怎麼拒絕?這個所謂的國策有一個走不好,死的可不僅僅是李化龍一個人!
再三思考,朱一刀趕緊給李化龍出了個點子:現在別管其他,到了浙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穩定民心,看看能不能做通浙江府衙的工作,只要農戶們願意改種桑田,官府出資給他們補助,另外將來桑苗的售賣將由官府一力承擔,保證桑農的利益不受到侵害。不然這政策只要宣佈下去,浙江農戶只怕立刻就會造反!
李化龍看着這個點子,半晌無語。朱千戶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讓自己去浙江蹚這趟渾水,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的主意!可是不去又不行,他現在只感覺脖子後面懸着一把刀,什麼時候砍下來卻不知道。爭取浙江官府給桑農補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艱難!還要他們負責桑葉的收購,朱千戶難道不知道,這桑葉的收購向來都是杭州江南織造局的差事?官府又怎麼會爲了桑農去得罪內廷直屬的江南織造局?
不管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爺,您就吃飯吧!朝中的那些事情,自然有那些官老爺們看着,您這又是何苦……”沈李氏端着手裡又溫了一遍的飯食,苦苦哀求着。
“都說了我吃不下!讓下人都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沈一貫惱怒地揮手把她手中的飯食給打到了地上。自己當時在大殿上就總覺得,這個改稻爲桑有些不對勁,可具體是哪裡不對又想不起來,當在回來的路上,看到番子們毒打路邊一個賣菜的女子時,摹地想通了關節!辦不好的,這個改稻爲桑不僅辦不好,浙江的百姓恐怕還要遭殃!枉自己還推薦李化龍去幹這活,這簡直就是坑人坑己!他後悔不已,可是現在詔令已經發了,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當時不提出意見,現在才全盤否定皇上的提議,他死定了,李化龍也死定了,張位也跑不了!趙志高和陳於壁好毒的心思!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趕緊去找張位面談。
李化龍,以後就看你的了!若是有什麼閃失,咱們可全都得完蛋!
老李同志晃悠了兩個月,才從大明的最西邊奔到了大明的最東邊,看着江南水鄉那迥異的風景,聽着江南女人那吳儂的軟語,他也忍不住心裡的讚歎!不愧是我大明的稅賦重地!這與民風彪悍異常的播州成了鮮明的對比。當務之急,是要去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報到,改稻爲桑的國策已經下發到這裡一個月了,若是沒有上級指示和指導,還不定這些浙江的土皇帝們怎麼折騰呢!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衙門。
“李大人,我家老爺現在正在杭州新安江處理緊急政務呢,您要真是等不急的話,不妨直接去杭州找他。”門前的管家客客氣氣地對李化龍說道。
“去新安江了?不知可否告知本官,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需要鄭大人親自去處理?”李化龍有些疑惑,按照慣例,除非是造反或者外敵入侵,一般情況下一省的二品大員是不會輕易地下去的。
“唉……還不是朝廷的改稻爲桑,這浙江的刁民吶,他就是不願意改!不僅不願改,還公然聚衆對抗官府!都鬧騰了好些日子啦……”管家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的出來,這些日子鄭乾沒少操心,估計事鬧的不小,恐怕連軍隊都動用了。
“多謝!”也來不及多說,李化龍讓跟隨的下人在此等候,他打馬就往杭州新安江奔去。
每年四月過了桃花汛的時候,新安江便到了水量最爲充沛的時候,慷慨地從它流經的各個堰口灌溉着兩側農田裡的稻田青苗,養育了江水兩岸無數的百姓們。可是今年,兩岸所有的堰口都被堵住了,江水嘩嘩地往下流着,彷彿是在爲兩岸乾枯開裂的農田哀嚎,那些農田裡的青苗已經枯黃了葉尖。
阻隔在大江與大片農田的大堤上,站滿了跨刀執槍的軍士,還有不少衙役,其中有幾個一身正裝面色嚴肅的官員,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百姓,居然齊齊地跪在大堤的邊上,絕望的臉上透出無名的悲憤!
在農田的另一側,一隊騎兵正在整齊地排成一列,面對着無邊的農田,做衝鋒狀,個個眼巴巴地瞅着大堤上的幾個官員。
“踏苗!”吼聲是那個站在正中穿着四品官府面色凝重的官員發出的。
騎兵們終於以排山倒海之勢往前衝去,只是馬蹄下不是戰場,卻是連葉尖都已經枯黃的農田。隨着馬蹄聲的響起,大堤上跪着的百姓們終於大哭出聲!
哭聲越來越大,馬蹄聲越來越響,千軍萬馬,竟在這農田當中翻騰不休!
“爹!”隨着一聲女人驚恐的哭喊聲,一個老人突然站起身衝到農田裡,就像是護住自己孩子一樣緊緊地趴在地上,把臉死死地靠在那些枯黃的青苗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只見馬羣離老人是越來越近!
“拼啦——”一個壯漢悲憤地大喊出聲,同樣不顧一切地撲向農田,“反正都是個死!大夥拼啦!”這聲吶喊就像是軍令一般,頓時無數的百姓撲向了那老人周圍,大家手拉着手長成一列,用自己挺起的胸膛面對着即將衝過來的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