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李化龍看着面前被扔到地上的奏疏,愣了許久,也沒有把它撿起來。

“怎麼,不想看看麼?不想知道他們都是怎麼回覆的?”錢寧的笑有些戲謔。

“不看了……知道的越多,你乾的就會越難……”他這才擡起頭,目光炯炯地望向錢寧,似乎有很多話都想對錢寧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錢寧也愣住了,然後彎下腰去把奏疏又撿了起來:“《左傳》上有這麼一句話,‘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是趙志高重用的人,早晚有一天要跟着他一起倒下來。萬一真有那麼一天,總算是還有個李化龍爲我說話。”

李化龍跟朱一刀的眼中都有一些閃光。

“現在也就是這麼個情況了。”朱一刀終於開口道,“李大人也不要回播州了,就在這裡呆着並非是什麼壞事。這個時候你在這裡,他們多少都會有些顧忌。我是以巡邊的名義被皇上派來的,現在就去軍營。官府亂了,軍營不能再亂!”

等兩人出了門,老朱立刻讓隨身跟着的京師衛所軍士召喚帶來的二百人集合,一起去浙江的衛所;同時交代錦衣衛浙江衛的千戶,從現在開始,錦衣衛浙江衛直接由他本人負責,所有人都必須行動起來,不擇一切手段,監控浙江官府和杭州府的所有官員!他要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些人都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幹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但是要記住一點:浙江衛的目的只是監控,並不需要行動,老朱也不能不經皇帝允許就擅自對他們下手,不管他們幹什麼,都要得到足夠的證據!等到將來有了機會,他就親自把這些情況當面呈給萬曆,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那就要看浙江這些人的造化了!

朱一刀又把鄧艾給叫來,先是仔細地看了他半天,直到把鄧艾看得渾身發毛,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現在有個光榮而又偉大的任務要交給你,你有沒有信心完成?”

“只要是千戶大人的命令,屬下就是拋開這條命不要,也會堅決執行!”鄧艾刷地一下站的筆直,這纔跟着千戶混了幾天?竟然就能得到這樣的好事,是不是這就意味着朱千戶開始重視自己了?

“不要那麼緊張,附耳過來……”朱一刀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讓鄧艾把腦袋湊了過來。

楊金山一行人又被中年人給領回了織造坊前面的大堂。這個大堂布置得異常簡單,只是面積卻大的驚人,北牆上方擱着一張鑲着大理石面的楠木茶几,兩邊各擺着一把楠木雕花圈椅,東西兩向各擺着一溜八把配着茶几的楠木座椅。最難得的是地面,一色的大理石,每塊上面還鑲着雲星碎石。

可是北牆的上面卻掛着一幅巨大的,裝裱的異常精良的孔聖人的手描畫像,兩側寫着有趣的對聯:“糊塗,難得糊塗;捨得,有舍有得。”

一行人剛走到大廳,何進賢兩眼就緊盯着這幅對聯,在異常簡單空曠的大廳裡,卻並不顯得突兀,恰恰相反,卻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他每次來這裡都喜歡看看這幅對聯,每次都能品出不同的味道。中年人拍了一下巴掌,立刻便有無數的下人端着茶具從兩側的小門裡魚貫而出。

中年人對着案几做了個恭請的姿勢:“錢大人陪着楊公公上座吧!”

錢寧笑着擺了擺手道:“你陪楊公公說話吧!你們坐上面!”說着就在左邊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何進賢看了看他,也笑着在右邊上首的椅子坐下。

楊金山卻在正中左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你是主人,就坐這兒吧!”中年人笑着微微欠了一下身:“也好,我好向各位大人說事情。”說着也就在正中右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此時四個精幹的下人,提着四把鋥亮的銅壺,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各人背後的茶几邊,揭開蓋碗,銅壺微微一傾,幾縷騰着熱氣的水線同時注入了各人的茶碗裡。待茶水將七分的時候,銅壺又是微微一正,竟是分毫不差。茶碗裡滾燙的茶水還有些翻騰。

一旗一槍碧綠的芽尖兒慢慢地浮上了水面,都豎着浮在那裡,輕盈地盪漾着。

楊金山的鼻子吸了一下,閉起了眼睛:“好茶!竟然是雨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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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撫掌大笑:“楊公公好品味!這是今年第一茬的獅峰龍井,趕在夜裡露芽兒的時候採的。”衆人聽聞於是端起茶碗輕輕地嘬了一小口。

“果然是好茶!楊公公果然了得!“錢寧由衷地讚道。品茶是門技術,也是門功夫,並不僅僅是審茶,觀茶,品茶三道程序,茶香可分爲甜香,焦香,清香等。當茶葉一經沖泡,其香味便隨之從水中散逸出來,能夠分出是何種茶香已經很是了得,可楊金山居然能通過聞香分辨出是雨前茶,這功夫不可謂不深。

何進賢也是佩服不已:“的確是難得的上品!”一聽這話,中年人的臉上舒展的更多了:“產的少,給魏公公和首輔大人,次輔大人各準備了兩斤,各位大人只好委屈點,每人一斤。”

楊金山依舊沒有端茶碗,而是繼續閉着眼睛聞着香,一小會兒的功夫,他才捻起三指端起了茶碗,放到鼻子前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香氣,這才輕啄了一小口,睜開眼睛瞥了瞥一旁的中年人:“你自己的茶呢?”

“老習慣了,就喜歡喝白水。”中年人微微一點頭,端起案几上的一杯白水喝了一大口。

楊金山大笑着放下了杯子,指着中年人對衆人道:“你看是不是,都是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幾千架織機,上萬畝桑田,還有上百家的綢緞行,茶葉行,整天還喝白水吃齋,穿着粗布衣服!你這個窮裝給誰看哪?”

那中年人卻不慌不忙沉着地答道:“買油的娘子水梳頭。我這些織機綢緞行茶葉行,還不都是爲織造局開的?若是哪天楊公公瞧我不順眼了,一腳踹了我,我照樣能活。”

“別介~~~~我要是踹了你孫晉,老祖宗和趙閣老還不把我給殺了?”楊金山眼神深邃地看着他,提高了聲調。孫晉一臉肅穆地道:“言重了,言重了!”

“說正事兒吧!一年要多產三十萬匹,宮裡打了招呼,十萬匹讓江蘇的老胡幹,二十萬匹給你。照這樣算來你還要增加一千架織機。蓋新作坊,造新的織機也需要些時間,你辦的怎麼樣了?”楊金山這才端正了面容,右手卻端着茶碗舉到嘴邊,輕輕地吹着。

“既然是朝廷交代的事情,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敢耽誤!關鍵是桑田,沒有桑田,就供不了那麼多的蠶絲;沒有蠶絲,就算是增加了織機也沒有用處。”孫晉看了看衆人,沉吟了一下才答道。

楊金山又看了看錢寧跟何進賢,這個事情他們纔有發言權,桑田到底賣給誰,當然是他們官府說了算,這件事情自己不能牽涉的太深,辦成了有了功勞少不了自己的;辦不成上面怪罪下來,自己也擔不着什麼責任。

錢寧卻看了看何進賢,他有些底氣不足地回望了一眼錢寧,這才幹咳一聲:“桑田待雨停了後就能給你,你的糧食準備的怎麼樣了?”孫晉得能拿得出大量的糧食才行,儘管他一個人也不可能提供多少糧食,但卻能極大的穩定人心!

錢寧卻沉住氣地問道:“大人能給我多少田?”

何進賢身子微微前傾,左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道:“就按今年你要多產二十五萬匹來算,需要多少田?宮裡的庫存不僅不能動,還要多產一點備用。”

錢寧閉着眼睛算了算,這纔開口答道:“如果是成年的桑樹,有二十萬畝就夠了。可等到一個月後改種,下半年仍是桑苗,至少要五十萬畝!這都已經十月份了,今年是不行了,但必須儘早進行,明年纔能有足夠的絲綢。”

“好你個孫鐵算盤!打得好主意!”錢寧這才大笑着接話道:“那多出的三十萬畝最多明年下半年就成了桑樹了,那可就不止多產二十五萬匹嘍!”

孫晉搖了搖頭,苦笑着道:“我剛纔說了,再多的織機,產再多的絲綢,也都是給織造局和各位達人產的,我就是想吞,沒那麼大的胃口,也沒那麼大的膽子。”

錢寧何進賢笑着看看他,又都望向了楊金山。他這才又小抿了一口茶道:“馬遠呢?什麼時候到?”何進賢搶着答道:“前天就去信了,從淳安趕來,估計也要到了吧!”

楊金山突然放下茶杯,對錢寧說道:“跟他好好兒說說,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茲事體大,大局爲重!有什麼恩怨過節,等這間的事兒了了再說也不遲!”錢寧重重地點了點頭:“馬遠並不是不識大局的人,他的脾氣比起以前是越來越差了!也難怪,自從讓他當了這個杭州知府,天天在府衙裡閒不住,非要往下面跑,說是多瞭解瞭解民情,爭取把這改稻爲桑早日進行下去,也給朝廷,給魏公公和首輔大人減少一些壓力。他能這麼想當然無可厚非,只是太過認死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