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乾爹!”一進屋,魏德安就覺得這屋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趕緊恭敬地喊了一聲。偷偷環視着今天屋裡的擺設,讓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紅的燈籠,紅的火燭,紅的絲帳,就連牀上的被子,椅子上的坐墊都是一水的紅色,整個臥房彷彿就如洞房一般。

他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搞這麼大的陣勢,乾爹不會是要讓自己做什麼事情吧?

楊金山跟寧娘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子邊,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餚,不是一般地豐盛,兩人笑眯眯地望着魏德安,這不僅沒有讓他把心情安定下來,反而更加地打鼓起來。再仔細地看看寧娘,全身都穿着大紅色的絲綢,宛如新娘一般楚楚動人,尤其是臉上的笑容,更是能夠把銅都給融化了。

魏德安眼神有些發直,不過還是強逼着自己回過了神。

楊金山臉上掛着溫馨的笑容,對他招了招手:“來,坐到這邊兒來。”

魏德安這才動了動腳,挪着小碎步膽戰心驚地靠近了桌子,慢慢地坐在最下首的椅子上,還只擱了一點屁股。

“不!”楊金山突然制止了他,指了指自己和寧娘中間空出來的椅子:“今兒個你得坐這兒才行。”

魏德安蹦了起來,彷彿被針紮了屁股一般,努力地讓自己的臉擠出一絲笑容:“乾爹,您老就別嚇兒子了,您也知道,兒子一向膽子都小的很……”

“又亂想,乾爹我還不瞭解你麼?”楊金山平和地說道,“讓你坐,你就坐。”

他還是站在那裡絲毫不敢動:“乾爹您恩德,兒子可不敢造次,不敢不講規矩!”自己腿肚子都在打着顫,哪裡還能挪動半分?還是挨着下首的位置坐了下來。

楊金山見實在是請不動他,於是扭頭對寧娘說道:“你也坐到那邊去。”

只見寧娘挪動着輕盈的身軀,她不是走過去的,而是飄過去的,端着酒杯飄到了魏德安的身邊,挨着他坐了下來。只是這次她身上那極好聞的香味再也沒有讓魏德安沉迷其中,他再度跳了起來,好像屁股下面裝了彈簧一般,連聲音都在顫抖:“幹……乾爹,您老……您老要是想讓兒子做什麼,儘管吩咐……吩咐就是!兒子……兒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金山這才微微笑了起來,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好心思,不枉我疼你這麼長的時間。”

魏德安的眼睛透出極大的不安,些許的疑惑,他死死地盯住楊金山,似乎乾爹的臉上長了花一般。

楊金山指了指桌子上的河豚湯,對寧娘說道:“把那盅河豚給安兒端過去。”

寧娘對着魏德安嫣然一笑,接着伸手端過那藍釉景瓷湯盅,然後揭開了蓋子。

魏德安已經猜到了什麼,他把目光從楊金山的臉上又挪到了湯盅上,心裡充滿着絕望與掙扎。

“怎麼了?像看見了毒藥一樣。”楊金山笑着,伸手接過放在他面前的湯盅,拿起勺子,自己先舀了一小勺喝下去,這纔開口道:“這麼多兒子裡,數你最孝順,這河豚還是你去年的時候送的,養在池子裡,就琢磨着哪天叫你來一起吃呢!今天特地從揚州請了熟練的師傅做了,你卻不吃。乾爹知道,之所以送河豚,就是因爲你最喜歡喝河豚湯了,每次去了揚州,你都要在鳳凌閣酒樓吃上一小碗。”

魏德安的心直往下沉了下去。的確,他每次去揚州,首先就去鳳凌閣酒樓喝上一小碗的河豚湯,然後美美地找個女子洗洗澡,再香甜地睡一覺。乾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不過既然不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毒死,話又說到了這個份上,就是不喝也得喝了。於是他故作豪爽地端起湯盅:“兒子糊塗,我這就喝!謝謝乾爹乾孃了,兒子從小到大,就數乾爹乾孃對兒子最好……”說着一大口就往嘴裡送去。

“慢點兒,燙!”楊金山趕緊提醒道。

可他已經喝下了一點,被燙的趕緊放下湯盅,吐着舌頭拼命地吸着氣。一旁寧娘見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那用盈盈小手捂嘴的樣子,真好看……看到她笑得花容亂顫,魏德安也不好意思再這麼做作下去,臉一紅,趕緊閉住了其實已經燙的沒了知覺的嘴。

“喝點酒順順。”楊金山對寧娘使了個眼色,她立刻端起了酒壺,給魏德安面前的酒盅滿滿地倒上了一杯二十年的女兒紅。

魏德安不禁嘆道:“這……這麼大的酒杯,兒子……兒子實在是有些不勝酒力啊!”

“慢慢兒喝,不急。”楊金山笑眯眯地,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你是個聰明人,剛纔你就說對了,乾爹今兒請你來,確實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也就三句話,一句一杯。先把這杯喝了再說。”

魏德安只好苦着臉端起酒盅,把臉側到一邊一口嚥下,然後用袖口擦了擦嘴,眼巴巴地望着楊金山。

“第一句話。你幾次在背後說,若是能跟寧娘睡上一覺,就是死了也值。說過沒有?”楊金山端着酒杯卻不喝下去,而是細細地聞着二十年女兒紅那股子陳年佳釀的香味兒,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魏德安簡直如同被晴天霹靂給打着了一般,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二話不說,推開椅子就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了響頭!他已經是心如死灰了。乾爹怎麼會知道,自己在揚州的風鈴閣酒樓洗完了澡,對風塵女子說的話?自從楊金山從揚州帶回來一個貌美如花溫婉如玉的寧娘,自己那顆早就太監的心裡卻泛起了無數的波瀾。寧娘實在是太美了,最起碼在魏德安的心裡,那簡直就是心目中的女神一般,就是看她一眼,他就覺得自己彷彿被融化在那似怨非怨,似愁非愁的面容裡,深深地不能自拔!可乾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難不成是東廠的番子……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辯解什麼了,暗戀乾爹的女人,卻又被幹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活路可以走了。

楊金山卻站了起來,嘆了口氣道:“起來,起來。你看你,我才問了第一句話,你就成了這樣子,這還讓我怎麼問下去?”

魏德安哪裡還敢擡頭?只是不停地磕着頭,在這個時候,他也唯有拼命地磕頭求饒了。

“起來!”楊金山的笑臉突然變成了陰沉如水的太監臉,皺着眉頭,尖聲喊了起來,那聲音已經硬的不行了。

魏德安渾身猛然一震,抖抖索索地爬了起來,蜷縮着身子,猥瑣地傴僂着腰,站在椅子旁邊,身子還在不停地發着抖。

“扶他坐下!”楊金山自己先坐了下來,右手習慣性地端起了酒盅。

寧娘扶着他,硬直着身子坐了下來。再度給他面前的酒盅裡倒滿了酒。

“喝了!”楊金山的眼睛眯了起來,直直地盯着魏德安面前的酒盅。魏德安僵硬地伸出手,慢慢地端起酒盅,木呆呆地瞅了半天,這才仰脖喝了下去,這個時候他已經品不出這幾十年的佳釀是什麼味道了,每喝一口,他都覺得自己的命少了一分。

“第二句話。乾爹平時待你如何?”楊金山看着他喝了下去,這才又慢慢地開了口。

魏德安條件反射般地又想站起來,寧娘那散發着幽香的芊芊玉手又把他給按住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嗓子發乾,聲音發硬,幾乎不像平時自己的聲音了:“乾爹……乾爹對兒子……對兒子是天覆地載的恩情……兒子……兒子就算死……也報答……報答不了……”

“有良心!”楊金山笑着大喊了一聲,那笑聲讓魏德安的渾身每個毛孔都在顫抖着,都在往外冒着冷汗,“倒酒!”

寧娘再次給他倒滿了酒,這次不待楊金山說話,魏德安自己先舉起杯子就要乾了,自己估計是沒了活路了。肯定還是這次大水災的事情,毀了這麼多的田,死了這麼多的人,總要找個人出來頂罪吧?他這個河道監管,是無論如何也脫不了責任的。乾爹能夠讓自己這麼死,也算是給自己面子了……

“慢着,”楊金山伸手虛按了一下,止住了他就要端到嘴邊的酒杯,“這第三句話,等我說完了,你願意喝就喝;不願意喝,我也不會勉強。”

魏德安已經打算豁出去了。自己這條命被幹爹拿的死死的,要死要活哪裡還能由自己說了算?能死在乾爹的酒下,自己這輩子也沒算白活一場,他突然梗着脖子大聲道:“我這條命就是乾爹的,乾爹想怎麼樣,儘管吩咐就是!兒子絕無二話!”

“那好,”楊金山站了起來,“那我就說第三句。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裡睡覺吧,寧娘跟你一起睡。”

魏德安眼睛瞪得比銅鈴都大,不敢相信地看着楊金山,僵直在哪裡。楊金山說完卻不再看他,拔腿就往門外走去,然後反手把門關上,從門縫裡飄過來一句話:“我話已經說完了,這杯酒喝不喝,你自己看着辦吧……”

魏德安終於醒悟了。

“再倒上一杯!老子今天要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