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何大人?何大人!”老朱見他半天不吭聲,知道他是肯定拿不出來證據的,於是故作氣憤地道,“您老人家可別跟咱開這種玩笑!您沒證據就說這幾個官員胡作非爲,本千戶可不能聽您的一面之詞啊!莫不是消遣本千戶不成?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這麼吧!您老人家就屈尊,跟咱走一趟京師,到北鎮撫司把您所瞭解的情況都說一說?”

何進賢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自己進了北鎮撫司,還能活着出來麼?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大聲喊道:“要本官去可以,他們也要一起接受調查!”

“可是……何大人吶,他們一個是朝廷新任的杭州知府,一個是新任的淳安知縣,還有一個是欽派的監察御史,這個……咱要是拿人,那就是詔諭,得皇上下聖旨才行啊!要不您看這樣行不行,”朱一刀眨巴眨巴眼睛,接着道,“既然您是報案人,那您先跟咱去,待說清楚了情況,咱再把他們也給抓起來,絕不放過一個貪官,但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樣總行了吧?”

何進賢的臉色從慘白又變成了綠色。下面的官員們也都看明白了,這回何進賢算是栽了,頓時議論紛紛,繼而一個個地站起來表忠心,表示堅決以皇上爲中心,堅決跟着朝廷走,擁護朝廷的各項決議,包括改稻爲桑的實行,都會嚴格按照朝廷的指示來。

眼看着火候到了,再過估計萬曆就會找自己的麻煩了,老朱彈彈身上的灰,慢慢地站了起來:“何大人,皇上要我問您一句,這改稻爲桑,你們是怎麼決議的?您老給我一個準信,我回去了也好向皇上彙報不是?”

何進賢已經癱軟在了座位上,再也沒了剛開會時的意氣風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朱千戶,”錢寧也站了起來,沉聲對他說道,“你儘管向皇上彙報,浙江的改稻爲桑正在慢慢地步入正軌。一定會嚴格控制糧價,至於賑災,官倉的糧已經不夠了,買田的糧也不多,但本院會想辦法去問一旁的省份借糧,儘可能地不餓死一個人!”

“有錢大人這句話,那本千戶就放心多了。”朱一刀衝着錢寧微微一笑,轉臉對何進賢道,“何大人,您要是不再堅持他們有罪的話,那本千戶就先走了。你們浙江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儘量別給朝廷添麻煩。這話是皇上說的,希望你能記住。”萬曆怎麼會說這種話,他頂多是希望浙江別給自己添麻煩,所以朱一刀也不會害怕回去了萬曆找他的麻煩。

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浙江官場如同發生了一場地震一般,雖然並沒有一個人受到什麼處理,但是誰都看清了現在浙江的局勢。浙江自己有個錢寧,朝廷又派來了個監察御史李化龍,內閣推薦的新任杭州知府於新武,淳安知縣秦密,從上到下,牢牢地把浙江抓在手裡,旁邊還有個至關重要除了皇上誰都不在乎的京師衛所千戶朱一刀。看來這改稻爲桑是鐵定要進行的,只是浙江誰也別想分到半文錢,所獲的一切都要上交國庫,大家心裡雖有不甘,可總比丟了烏紗帽和性命強。剛纔朱一刀準備請何進賢到北鎮撫司去喝茶,所有浙江官員都心有慼慼焉,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於是接下來的決議就變得簡單了許多。錢寧提出,這個議案必須要改,主要是糧價絕對不能低於三十石一畝,那些絲綢大戶們不願意買,官府就有責任去督促他們,如果有人企圖鬧事,就要堅決制止;同時關於賑災工作,官倉的糧食既然不夠,他負責去問鄰省借調,但浙江的官府必須要做到不餓死一個人!買田也不能全部都集中在受災的省份,要均攤到浙江的各個省份去才行。

於新武很是痛快地在議案上籤了字。只是他心裡始終不明白,朱一刀是怎麼知道自己有難的,又是怎麼毀滅那份自己親手寫的證據的?

“怎麼會這樣?!”楊金山狠狠地把茶杯給摔到了地上!旁邊的何進賢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楊公公,你算是說對了。錢寧纔是高人哪!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從現在起,我說話恐怕不會有人聽了……這個巡撫的帽子,不戴也罷……”

“於新武呢?”楊金山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躺椅上猛地坐了起來,“你到底是怎麼做事的?!咱家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一定要佈置周全,一定要佈置周全!那個朱一刀是怎麼知道的?!”

“不是咱們這兒出了問題,”何進賢頹廢地說道,“是我不察,用的書辦被他們給收買了去,把於新武寫的那張紙條給弄了過去……現在要是再想拿那張紙條去逼迫於新武,太不現實了……”

楊金山也有些後怕不已。他們都把朱一刀這個最擅長監控官員的錦衣衛給忘了,這個人特立獨行,誰的人都不是,只認準皇上,所以想要收拾他簡直就是不可能。所以不要指望從他這找到突破口給翻盤。

“對了,你放出去的那個倭寇,叫小西行長的,他答應沒有?”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半晌,楊金山突然問道。

“他?他只是向我保證,這幾天內一定會有動作,讓我到時候派兵……”何進賢也突然想了起來,自己還有一着後手沒用呢!他一拍腦門,“對!對!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這次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你親自佈置!”楊金山指着浙江巡撫何進賢的鼻子說道,全然忘記了兩人的身份地位的差距,何進賢也懊惱地狠狠點了點頭,全然沒在乎自己還是個浙江巡撫。

當晚,剛剛回到官驛還沒躺下的秦密,又被一紙急令給召回了杭州巡撫大堂,只見錢寧跟何進賢等人都是一臉的肅殺,他頓時也緊張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臬司衙門的一個千戶大踏步地走上了大堂:“回大人,兵已經帶到了。”

一見秦密走了進來,何進賢倏地站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到:“拖延!頂撞!這下好了!淳安的刁民跟倭寇聯合着反啦!”他揮舞着手裡的一紙公文,“就是你前天放走的那個王大牛,帶領淳安的災民串通倭寇,現在被官兵當場給擒獲了!”

秦密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王大牛怎麼會跟倭寇聯繫到一起?他到底做了什麼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於新武,沒想到他的臉色也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於府臺,”何進賢又氣呼呼地轉向了於新武,“淳安歸你管,你說該怎麼辦吧!都這麼多年了,自從嘉靖年間戚繼光把倭寇給趕跑以後,浙江這種事情幾乎都已經絕跡了!可現在居然跟刁民串通到了一起!這是大事!我必須要上報給朝廷!”

於新武腦子裡是一團亂麻,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淳安是不是有百姓通倭,當立刻查處,但秦知縣是前幾天纔來的浙江,這事兒應該與他無關……”他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不過是剛來的,這幾天一直都在忙着因改稻爲桑跟何進賢吵架,他又怎麼知道這其中的狀況?

“通倭的人就是他前天放走的!還說沒什麼關係?那怎麼樣才叫有關係?!”何進賢拍着桌子大聲吼道,“他秦密要是沒有放走那些人,說不定今天就不會出這種事!好嘛,朝廷剛剛開始張羅着改稻爲桑,現在我浙江就出了通倭的反民!就算是咱們意見再怎麼不一樣,關起門來吵架也是正常事,可牽扯到了倭寇就不再是正常了!於府臺,你要給我一個解釋!”

於新武這時心裡什麼都明白,說不定這就是何進賢乾的好事,可他卻覺得此刻自己是那樣的無力,朱千戶,朱千戶呢?他或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是空蕩的大場上,卻看不到任何錦衣衛的影子。突然間,他感到眼前一黑,立刻閉上了眼睛,偏偏這個時候肚子又開始痙攣絞痛,便咬緊了牙,守住喉頭那口氣,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千萬不能倒下……

也就一瞬間,於新武直直地朝後面倒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

“來人!”錢寧經過短暫的失神,最先清醒過來,大聲喊着:“趕緊把於府臺給擡到後院去,立刻去請郎中!把浙江最好的郎中給找來!”幾個書吏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昏過去的於新武給擡走了。

“什麼議案不議案的都不要再說了!”何進賢也反應過來,顯露出了曾經是武官的殺伐決斷,“秦知縣,刁民通倭一事是否與你有關以後再說!本官現在命你立刻帶上臬司衙門的兵去淳安,將倭寇立刻就地正法!平息叛亂!然後按照省裡的議案以改兼振,穩定人心!這個時候不能再亂了!”

他又對那千戶說道:“你,帶上兵,立刻護送秦知縣去淳安!”

“是!”那千戶面無表情地對秦密說道,“秦知縣,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