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傳來了篾片清脆的響聲,同時伴着嘶喊的聲音,兩條寬寬的長板凳一左一右地擺着,上面趴着兩個人,一個是瘦太監,一個是胖太監。另外兩個太監的手裡拿着細長的篾片,一下下有氣沒力地打着,打兩下就說一句:“你倒是喊哪,乾爹要是聽不見咱們的哭喊聲,萬一讓換成了大杖可如何是好?”於是胖瘦兩個太監不時地便發出殺豬一般的聲音來。
那倆太監之所以有氣沒力,是因爲他倆先捱得打。雖然也想報復,可實在是有心無力了。胖瘦倆太監爲了自己着想,故意打的特用力,等到輪到了這倆人時,已經疼的沒了力氣,不過這絲毫不耽誤兩個人那怨毒的心理,篾片尖兒專往大腿根鑽,胖太監又癢又疼,他的吶喊倒是發自肺腑的。
大明朝宮裡的規矩還是不少的,針對太監的規矩更是多的驚人。單說這責打,就有九款八式七十二法,最重的是廷杖杖脊,幾下就能要人的性命,最輕的便是篾片拍臀,彷彿是貓抓癢般的,輕飄飄不會有什麼疼痛。所謂拍,是相對抽而言的,一片下去往後一拖曰抽,一片下去及時擡起便是拍了。如果是抽,不要半個時辰,那屁股便會腫的像是饅頭一般,而且淤青的怕人,半個月都不一定能下得了牀;如果是拍,頂多腫上三天,雖然依然有些青紅,卻無什麼大礙。在七十二法中,最輕的便是這“鴛鴦板”了。由於是你打我,我打你,鴛打鴦,鴦打鴛,互相都會留情,手下就會格外地注意手法力度,雷聲大雨點小。因此太監們便把這種打法起了如此一個雅號,這也就是四個太監山呼多謝楊金山的原因了。
看着四個人做戲一般地打着篾片,寧娘冷冷地站在走廊裡。她不是沒有見過楊金山打人,只是專門讓她看打人,今天還是頭一回。該來的,終究是要來,躲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她嘆了口氣,轉身向房內走去。
年長太監還在給楊金山細細地洗着腳,聽見身後的動靜,便知道是寧娘來了,根本無需看楊金山的臉色,麻利地把擦腳布搭在腳盆邊上,乖巧地退了出去。
寧娘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輕輕地挽起寬大的袖子,蹲下身子便準備接着給他洗。
“別介——”楊金山把腳抽了出來,放在地上,“這可是彈琴的手,精貴着呢,千萬別弄粗了。”
寧娘頓了一下,還是堅持着把他的腳放到了盆裡,仔細地洗了起來。
“跟了我多久了?”沉默了半晌,楊金山突然開口問道。
“三年了。”寧娘並沒有擡頭,手也沒有停下來。
“孫晉,於新武,有錢有才,跟着他們,好歹也沒丟我的人。”楊金山重新靠在了躺椅上,兩眼看着大梁悠悠地說着。
寧孃的手一下子便停了下來,沉默着。
“兩隻腳,一定要踏在兩邊纔會穩,只要踩任何一邊,都會滑掉。跟我說實話,他們兩個,你更喜歡誰?”楊金山又坐起來,湊近了寧娘低聲問道。
寧娘還是沒有說話,手也慢慢地收回到了袖口裡,頭卻慢慢地擡了起來,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着他。
“你和我,假的。”楊金山輕輕地笑了起來,“再說我也不能把你帶回宮裡,伺候我這些年,也難爲你了。是該給你的名分了,就做我女兒吧!”
寧娘那雙魅惑的眼睛驀然睜大了。
“來,給乾爹擦腳。”楊金山雙手枕在腦後,把腳翹了起來。
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一邊的擦腳布,慢慢地給他擦着。心裡卻異常的複雜,楊金山是把她給買來了,卻是孫晉拿的銀子。但不管是楊金山還是孫晉,誰也沒有碰她一下,楊金山是沒那個本事,也沒那麼變態的心思;孫晉卻是看不起,骨子裡的看不起,可對她始終有那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正是這種感覺與欣賞混合在了一起,讓他始終爲此糾結萬分。
“我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他們兩個那個對你更好?”楊金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寧娘擦完了腳,把擦腳布擱在盆邊,便坐到了一邊,一言不發地看着眼前的地面。
“是不是兩個都喜歡?!”楊金山的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這讓寧娘感到很害怕,她最怕的便是楊金山的這幅表情,眼前的這個太監除了不是個男人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跟正常男人一樣,而且在很多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種貪財好權的本性,是愈發地變本加厲了。
在淳安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駐紮過如此多的軍兵,即便是當年戚繼光打倭寇的時候,也不過就在縣裡駐紮了一隻百十號人的小隊伍而已,但是今天,整個縣的交通要道,包括大街上都站滿了軍兵。已經實行了宵禁,百姓們只能從家家戶戶的窗戶裡,驚恐萬分地看着外面。
縣衙門口的大坪上,豎立着好幾根柱子,上面五花大綁着幾個**着上身的大漢,他們拼命地掙扎着卻無濟於事,只能怒視着眼前的軍士們。腳下是柴禾堆成的小山,上面已經被倒上了火油,四面站着四個手舉火把目無表情的皁吏。
衙門的臺階上,一個隊官對下面大聲下令道:“全部分成四隊,分別在四門的街道上巡邏!天亮前不許任何人出門走動!違者格殺勿論!等天亮了省裡的人一到,立刻行刑!”
立刻軍兵們四散分開,井然有序地在街道上來回巡邏着。
小西行長在城門外不遠處的草叢裡,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緊張地盯着戒備森嚴的淳安縣,他已經都安排好了,新安江口已經有一艘小船在那裡靜靜候着了,一旦等他逃到了那裡,一直等待着的加藤清正便會迅速地指揮着小船離開,先到朝鮮的釜山,從那裡再回日本。不過淳安縣的戒備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不得不暫時躲避在此,等着瞅機會撤到江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小西行長也越來越焦急,中原有句話,遲則生變,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在看着兩隊巡邏兵錯開的空擋,如同猴子一般穿過官道,又潛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等着闖過下一隊巡邏兵。
看來他的運氣挺好,第三隊巡邏兵走到了樹林邊上,便突然停了下來,蹲在那裡放下了兵器歇息了起來。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小西行長如利箭般穿了出去,撒腿往江邊狂跑,眼看着越來越近的小船,心裡不禁狂喜起來,總算是逃出來了!那個該死的何進賢,一點都不守承諾,居然打算在交易完成後殺人滅口!要不是他多了個心眼,讓加藤清正早早地就在江邊準備了一艘小船,估計早就被追殺的官兵給抓住了!
“誰!口令!”
一聲大喊突然從草叢裡響了起來,小西行長驚恐地看過去,對方居然是一羣錦衣衛裝束的軍兵,手裡都端着三眼銃鳥銃等火器。絕不能停,停下就死定了!他再也不管不顧,拼命地加速往江邊跑去!
“抓倭寇!”那些錦衣衛打扮的**聲地吼道,對着天空放了一槍,小西行長哪裡敢作絲毫的停留,越跑越快。
朱一刀已經得到了消息,那個賣給災民糧食的倭寇已經跑掉了。不過他判斷,淳安現在遍佈軍兵,倭寇想從陸路逃走的希望很小,淳安的四個城門都有軍兵把手,他要是想從陸路逃走,必然要經過淳安縣城邊上,定會被發現。如果是自己,那就會選擇剛剛決口過水位大漲的新安江!
一想到這裡,老朱的頭皮就有些發炸,決不能讓這小鬼子跑了!他立刻把在淳安的錦衣衛全部調到了新安江邊。只是長達幾十裡地的新安江大堤,哪裡又能守得過來?只能挑揀一些重點地區佈防。下面已經有過彙報,這幾天一直有一艘小船,在江水裡來回遊蕩。因爲淳安的戒嚴宵禁,江邊的船也都收了起來,誰有敢冒着殺頭的危險貿然下水?那就只能是倭寇了!
今天終於發現了小鬼子的蹤跡。爲了能親手把小鬼子抓住呈送京師,老朱親自帶着人悄悄地駐紮在了這裡。沒想到還真碰上了,喊殺聲頓時四起!
“給老子抓活的!別開槍!”老朱很興奮,這年頭能抓住個活的倭寇可是大功一件,更關鍵的是,他才能證明那些災民是不是真有通倭的情節。所以只能要活口,而不能輕易給打死了。追趕起來也就畏首畏尾起來,鄧艾更是激動,戚繼光多少年前就曾給朝廷提過建議,若是抓住一個活的倭寇,賞銀千兩良田十畝!這下自己的老爹就不會成天罵自己不成器了,他連身上的腰刀都給扔了,玩命地往前奔去。
“快!快走!大明軍已經近了,他們是錦衣衛!”跳上了船,小西行長再也沒有力氣站立,躺倒在甲板上大口地呼吸着說道。加藤清正那裡還敢耽擱,這一年牢獄的滋味可當真是不好受!
朱一刀是真急了,決不能讓這夥倭寇離開大明水域,他搶過身邊軍士背上的鳥槍,瞄準了那不算太大的小船,屏氣凝神,鄧艾連忙幫他把槍管給託在了肩上。
“碰!”
隨着一聲巨大的槍響,站在船上其中一人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