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奔京師的路上,朱一刀對萬曆調兵的聖旨非常不明白。這京師之中軍隊何其之多,爲何要捨近求遠地從京師右所調兵?江飛告訴他,原因非常簡單:皇上不信任。只怕這調兵令一下,造反的比救災的多。而且最關鍵的,各地的軍隊都要戰備起來,以防白蓮教!萬一他們要是利用這次天災起事,後果會非常地難料。尤其是現在皇上很明顯只信任狼羣和京師右所。
老朱無奈地看看身後的小屁孩。當地震來臨的時候,這小傢伙被嚇壞了,一直躲在他身邊瑟瑟發抖。朱一刀其實也很理解,畢竟一個滿打滿算不到十歲,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宮大院的孩子,在這種情況發生時自己的親人也不在身邊,肯定是不知所措。只是不知道鄭貴妃會不會着急上火:自己的孩子不見了!不過朱常詢也確實不一般,他竟然知道強行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不給其他人帶來更大的心理壓力:只要在隊伍中聽見孩子的哭叫聲,老朱敢肯定,軍心立刻就亂了,人心一亂,隊伍就不僅是不好帶那麼簡單了。
摸了摸小屁孩的腦袋,老朱望着遠處的京師,心理琢磨着,這萬一要是讓哪戶人家認出來,他帶着三皇子到處跑,只怕會立刻被東廠的番子給捉拿。
給他套上了軍士們穿着的飛魚服,然後在頭上蓋了個山寨版頭盔,又抓把泥土往臉上一抹,齊了!老朱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全然不顧小屁孩那哀怨地眼神。
離京師越來越近,路邊逃難的人們越來越多,大家互相攙扶着,由於逃難的匆忙,很多人什麼都沒帶,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何止是哀鴻遍野,不少人都在嚎啕大哭,更多的人則是麻木着臉,沒有任何表情。京師的地震這些年來出奇的多,每年都要震上幾震,不過都是些小地震,大家也都習以爲常,按照官員們的說法,這是皇上沒有修德,所以招致上天大怒,只要皇上發了罪己詔,祈天修省,就會沒有事。可這與百姓有何關係?天災到來,受傷害最深的還是百姓!
朱一刀很難過。這僅僅是開始,災後的重建,百姓的安撫,民心的穩定,社會秩序的恢復,都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最需要的,還是大筆的銀子。光靠着內帑那麼點銀子,根本就不夠。戶部向來都喜歡哭窮,有地方造反,哭窮;皇帝要蓋個宮殿,哭窮;民間發生天災,繼續哭窮,讓各地自己想辦法解決,朝廷現在也很難,很多官員的俸祿都發不下來……但是與之對應的,卻是那些二世祖們毫不客氣地大肆揮霍,讓人很是納悶:這就是發不下來俸祿地官員?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必須把受災減少到最低程度,在廢墟下被掩埋的人應該還有不少可以救出來;在那些商鋪或者是商行的地下,還埋藏着大量的私人財物;不知道戶部的銀庫有沒有事情,還得派兵專門守護才行……一想起這些,老朱不禁深吸了一口冷氣:這是對大明的一次考驗,是對萬曆的一次考驗,也是對百姓的一次考驗!一旦處理不好,大明將徹底失去它賴以生存的基石——民心。
不知道現在萬曆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到了京師的城門下,看着那破破爛爛的城牆,城牆下衣衫襤褸的百姓,忙乎地滿頭大汗維持秩序的軍士,朱一刀潸然淚下。
慘,實在是太慘了!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西市的商鋪,基本上都塌完了。無數條人命無數的財產都毀於一旦,還好有場大雨,不然一旦火災發生,損失只怕會更大。東市那些高宅大院,除了極少數還算完好無損,那些全木結構的樓房,都徹底地倒塌了,誰也說不清楚,那下面到底壓死了多少人。
看着滿目瘡痍的京師,街道上亂七八糟被挖出的屍體,朱一刀意識到一個極爲嚴重的問題,必須馬上解決,不然大明危矣!
瘟疫,可怕的瘟疫!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沈慧!沈慧現在在哪裡?她到底怎麼樣了?!
朱一刀的頭皮猛地一縮!他一把抓住了狼羣總旗的衣領:“說!沈慧當時怎麼樣了?!”
那總旗有些惴惴不安:“我也不知道啊!當時一出事,皇上馬上就讓我到右所給你傳旨,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嫂夫人被安排到哪裡,我實在是不知道啊!”
老朱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如果沈慧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再也不會爲萬曆,爲大明做任何事情!在他心目中,沒有任何美妙的紅顏能夠和沈慧相提並論!恍惚間,他想起了和小囡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了當初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小囡那緊張擔心的眼神……
必須先把沈慧找到!去他大爺的老百姓,去他大爺的萬曆!老子只在乎沈慧!
朱一刀衝着大軍吼道:“全軍立刻去西市!救人!”
軍士們都有些楞,但當聽說老朱是爲了尋找自己那還沒過門的妻子時,不少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眼神:還沒過門,就有了這麼大的孩子?!
不過大家還是比較理解的——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的老婆孩子更重要的?要不是因爲這些軍士絕大部分都不是京師本地人,恐怕他們現在也急紅了眼睛。
朱一刀努力地回憶着沈慧的住所——他也不過去過一次而已,而且去了之後只顧着纏綿卻忘了看路怎麼走。尤其當現在所有的座標物都在地震中倒塌了,到處又都是在廢墟中大聲哭喊奮力挽救親人的百姓,亂糟糟地,要找到住所實在是很難的事情。
就在這時,萬曆派出的狼羣探子再度找到他,嚴令他務必先到養心殿,等待萬曆的下一步指示。不過朱一刀根本不在乎:“滾!先等老子找到了老婆再說!”
那探子有些愕然,連抗三道聖旨,這朱一刀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岳飛爺爺啊?不過還沒等他喘口氣,第四個探子又快馬趕到,還是傳旨要求朱一刀立刻去養心殿報道!
朱一刀不管不顧,自己一個人跳下馬,站在一處較高的廢墟上向遠處看着,他依稀地記得,院子裡面好像有那麼兩顆槐樹,是生長在一起的,很好認。努力地往東北方眺望着,看到了!在一堆殘垣斷壁的後面,兩顆槐樹糾纏地長在一起!
他撒開丫子在廢墟中狂奔着,一些尖銳地瓦礫刺穿了他的鞋底,他也不去看看,只管向着那兩棵槐樹的位置跑着,身後跟着狂追不已的狼羣們,大呼小叫地喊着朱一刀先接了聖旨再說。小小的朱常詢看着老朱那要吃人的眼神,定定地發了會呆,也緊跟着追了過去。不過這會老朱已經顧不得他了。
當朱一刀蹣跚着來到那兩顆槐樹前,傻呆呆地看着滿目瘡痍的宅院,突然一聲撕心裂肺地吶喊,瘋狂地衝向廢墟,兩隻手被磨破了也不管不顧。沈慧!你可千萬不能出事!這天下,如果沒有你,老子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小朱常詢也傻傻地站在他的身邊,剛纔聽軍士們說,千戶的老婆很有可能也被埋在了下面,他驚訝不已,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傷心欲絕的感情。爲什麼會對一個沒有見過的姐姐感到如此傷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當看着平時樂呵呵笑哈哈隨和的朱一刀,此時痛哭的像一個孩子時,小朱常詢也再也不能壓抑自己的感情,就像失去了至親的親人一般,也跟着朱一刀大哭起來。
軍士們看着悲痛欲絕的朱一刀和大哭不止的小朱常詢,也不自覺地留下了眼淚。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親人死去卻什麼也做不了。一個還沒過門的老婆就這麼去了,只給老朱留下一個半大的孩子,這事放在誰身上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