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少了幾個人,離叔、王小紅、牟鐵牛、劉宇航他們都不在,是出去了吧。我定了定神,發現大家都一臉詫異地看了過來,胡濤一下子站了起來,眼圈一下子紅了,距我最近的王詩涼顫聲道:“卓求哥……”隨後一下子將我抱住,頓時我感覺肩膀上一陣溼潤。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吸了吸鼻子,溼潤的眼睛看着大家道:“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蓉姨的手顫抖着伸過來,這麼長時間不見,她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般。就連頭上都生出幾絲銀髮,我看向林小煙,她的臉上帶着大病初癒的蒼白,此刻正咬着下脣,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旁邊一個灼熱的目光落在身上,我看向王明康,眼中一冷,按照我的推斷,羅京的死一定跟他有着什麼關係,這下總算到了算總賬的時候。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詩涼,別那麼孩子氣。”我拍了拍王詩涼的後背,後者才擦着眼淚往後退了一步,我深深地看着同樣關切着我的夥伴,咧嘴笑了:“這下好了,我們一路走來,儘管有犧牲,有離別,但是我們還是到這裡的了,今後我們就在這裡生活,再也不用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
我看向默不作聲的林小煙,有點意外,這傢伙怎麼到現在一點表示都沒有?林小煙,我想我可以實現我的承諾了。
“我的朋友……”胡濤遲疑道,我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咧嘴一笑:“你這小子,見到我居然難得那麼安靜。”
“我的朋友……”
“怎麼?想我了?我先聲明啊,怎麼激動都不能抱我……”
“丁卓求!”
“……”我一臉詫異地看着胡濤凝重的表情,他怎麼了?忽然變成這樣的稱呼,還真的讓我有點不太習慣呢。他輕輕皺着眉,欲言又止:“我有……我想說……我想說的是……”
“胡濤。”我聽到林小煙輕聲叫道,然後看着我緩緩走了過來。
我心中莫名多了一絲慌亂,眼睛躲避地看向別處,發現溫暖正蜷着身體縮在沙發的一角,垂着頭看不到表情。我擡頭看到林小煙額前的髮絲有些凌亂,不知怎麼就想伸手去挽,“卓求,離叔死了。”
我的手停在空中,大腦一下子變作空白,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林小煙,她的表情告訴我她並沒有撒謊,這不是一個玩笑,不,林小煙,你在開玩笑。我縮回手不知該放到哪裡,很不自然地揣進褲兜,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到聲音:“他去哪了?”
“卓求,離叔死了。”
“應該去領物資了吧,我知道這裡的物資是按照人數分配的。”
“卓求,你別……”
“從來都是這樣,總是亂跑讓人擔心去找。”
“丁卓求。”我聽到旁邊傳來蓉姨的聲音,似乎在極力壓着泣音:“他真的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林小煙,她用力咬着下脣,眼中滿滿含着淚水,正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宛若星辰的眼眸似乎要直直看盡我的心底。我僵直着身體,慢慢轉過身,走出了屋子。
我站在門口,擡頭看着外面慘淡的天空,忽然覺得這是上天開的玩笑,你玩了多久,爲什麼還要玩我?這樣讓你很有成就感嗎?冷風不斷吹着領口,透過衣服凍得心臟有些發麻。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個不明物體砸在了我的腿上,我怔怔扭過頭,看到腳邊滾着一個髒兮兮的皮球,一個小男孩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站在距我不遠的地方怯怯地看着我,咬着手指,鼻涕流了一臉,他猶豫了好久才慢慢蹭過來,擡頭道:“叔叔,你爲什麼哭啊?”
叔叔?指的是我嗎?小孩,要叫哥哥。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嗓間堵得發痛,一個聲音也冒不出來,眼看着那個仰着頭的孩子被一雙手抱走,一箇中年婦女嘴裡一邊小聲在男孩嘀咕着,一邊一臉戒備地看着我,飛快地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我摸摸臉,感覺手心一陣刺痛和溼潤,一雙手從身後插過,很自然地摟住了我的腰。我捏緊了拳頭,完全沒有感覺到指甲刺入手心的刺痛。
“我……”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要去看他。”
“他在隔壁。”林小煙放下手,我僵硬地轉過身,慢慢向旁邊的房間移去,剛邁開步就被林小煙拉住了衣袖,她小聲道:“在另一邊。”
“嗯。”
我將手按在門把上,猶豫了半天才將門打開,屋內的牀上躺着一個人,他的身影很高大,讓你可以放心的把後背交給他,他的肩膀很寬厚,能讓你認爲那將能爲你擋住一切風雨,他的內心其實也很脆弱,可他從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給大家。
門被關住發出“咔嚓”的聲響,屋內只剩下我和一具屍體,他的胸口、腹部有好幾個血洞,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眼窩深陷,離樊軍是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的,就是死了一定也不願意自己變成這樣。
我伸手按住他有些褶皺的衣角,伸手去撫平。他的手裡還緊緊攥着那把金背刀,是不是到了最後一刻,你依舊在戰鬥?“離叔,謝謝你把隊伍照顧得那麼好,幸虧有你,我才能走到這一步。”
“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你,我想我一定早就死在路上了呢,說起來當初你還救了我好幾次,可是我當時剛逃出來,並沒有相信你,希望你沒有往心裡去啊。”
“那次我以爲你已經死了,可是打心眼裡不願意去相信,畢竟我們才認識沒幾天,看來神真的存在哈,我整天祈禱,你就真的回來了,哈哈!”
“以後?嗯,我打算陪林小煙去北京找她父母,安啦!我們可以坐飛機去的,啥?!結婚?額……我沒想那麼遠啦,我還小!神馬?!那是過去好不好……現在誰未成年就結婚的?!”
“我會好好照顧蓉姨和溫暖的,我知道你把她們當做親人般看待,我也會把她們當做親人。吶,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不用你說,我知道該把刀給誰啦,她不會讓你失望的。”
靜謐的空間最容易令人遐想,我看着他安詳的睡顏,咬了咬下脣,隨後一下子跪倒在地,輕輕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慢慢捂住了眼睛,嘴角扯出一絲苦笑,輕嘆道:“真好,你終於能見到瀟瀟了。”
“是啊……”宛若遊絲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手心慢慢被浸溼,隨後是整個臉龐,液體順着指縫流出來。離叔,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們離開了?
“是我害了你啊!”我跪在牀前幾乎要將頭貼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發顫:“對不起對不起!離叔我對不起你!我害死了瀟瀟又害死了你,我對不起你啊!!!”如果不是認識我這個廢材,以你的能力,又怎麼不會成爲一方霸主呢?你將重擔交給我,而我卻一次又一次將它搞砸!隊伍中的人一個又一個死去,最初拉了我一把的你,現在也要離去嗎?!
我怎麼做才能夠彌補你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們回來?!我要你們回來!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我走了?!怎麼可以?!如果你們能回來我做什麼都可以!
“呯!”我聽到一陣巨大的撞擊聲,周圍的一片模糊不清,腦中傳來一陣熟悉的卻令我恐懼的刺痛,我感覺我已經不是我了,離樊軍你怎麼可以在我最疲憊的狀態離開?!
“卓求,丁卓求!”恍惚中我被擁入一個溫軟的懷中,有一隻手一下一下不斷輕撫着我的腦袋,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的,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沒用的樣子。
“哭吧,那樣會好受點。”所有堅強在這句話面前土崩瓦解,我將臉深深埋進林小煙的肩膀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悲鳴。門口,辰叔離開了,蓉姨離開了,胡濤他們都離開了,我一直都不認爲我是隊伍的主心骨,可是所有的人都圍着我轉,我只能將自己最沉穩的一面展現出來。
可是那個人死了,那個在我迷茫時拉了我一把的男人,傷痕累累的死去,我們已經到安全區了,走了那麼多路,失去那麼多人,我們好不容易到這裡了,我本以爲已經不會再有死亡這個詞圍繞在周圍,可是眼前的情景將我原本的幻想輕易打碎,我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離樊軍死了!
我用力箍緊了面前的林小煙,頭痛如同潮水般涌來,痛的我幾乎要暈厥過去,可是我不願意放開,無論何時,能夠讓我這樣敞開心扉的,從來就只有你林小煙而已。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會不會真正的變成行屍走肉?
“你,不可能改變世界。”誰的聲音?讓我心中一陣劇痛,我受夠了!什麼莫名其妙的聲音?!不要來煩我行不行?!
“卓求?!”林小煙感覺懷中的丁卓求有點不對勁,低頭看到他一臉痛苦地按着太陽穴,額頭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而下。“我去叫陸姐!”
“別……”我用力拽住她的胳膊,發出微弱的聲音:“別去,別離開。”打醒我!我不想再做那些奇怪的夢,我不想在夢中迷失自己。
“我不離開……”我隱隱約約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隨後意識逐漸消逝在黑暗中。
……
我猛然驚醒,心中一陣發悸,隱隱約約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亢長的夢,可是什麼也記不得,恍惚中感覺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事,可是偏偏什麼也想不起來。
在黑暗中緩了半天勁,我緩緩蜷着腿,仍留在心中的殘餘的疼痛提醒着我這個無情的事實——離樊軍,他確實不在了。我親眼看到他的屍體,我在他的屍體前痛哭流涕。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站起身,牀前放着幾根小小的蠟燭照亮了周圍的場景,這是一個小臥室,只有牀和桌椅。我走了兩步,門忽然被打開,林小煙端着臉盆走了進來,看到我不禁一愣。
“你醒了。”她將東西放到桌子上,擰了擰毛巾搭在椅背,我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進我的懷裡,“你幹嘛?”她似乎有些驚慌,“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每當我從不明所以的噩夢中醒來,每當我忍受着劇痛時,總會想你。
我感覺臉上涼涼的,側過頭輕輕擦過她的脣,喉頭滾動了一下,再次貼了上去……微微啓脣,齒脣摩擦間,有一股液體從緊閉的眼中橫溢而出,我很怕,怕這一刻的溫暖總有一天會消失,到那時候我該怎麼辦?爲什麼在那個工廠醒來的那一刻,我會有一種跟你若即若離的感覺?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心中出現一股無名之火,手掌緩緩在她的後背摸索着,只想把全部的力氣依靠在她的身上,我無法停止,真的無法停止……林小煙,請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