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黃銅門把轉動的聲音好像刺穿了黑暗的空曠與寥寂,格里菲因公主吱呀一聲打開木門從房間內走出來,銀色的捲髮襯托下精靈一般纖細的臉上眼圈還有些紅,但已經恢復平日裡冷淡的神色。
“瑪格達爾她……這些日子以來就這麼一直沉睡着?”
“是呀,說是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雖然基本的生理機能還維持着,但那不過是表面現象,”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少女嗓音搶在布蘭多回答之前答道,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黑暗中阿洛茲的公主捲髮如同金子一般閃耀着,她拿着個紅彤彤的野果,咔嚓咬了一口,汁水順着嘴角與下巴的弧線流下來;但小母龍並不在意,反倒用貓眼一眼的金色瞳孔盯着布蘭多與格里菲因:“實際上,可以說牀上躺着的不過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按照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這麼形容應當極爲貼切吧。如果她是人類,應當早就已經死了。”
“公主殿下是在問我,阿洛茲。”布蘭多板着臉答道,這頭小母龍自從一個人跑到他領地以來,藉着他的名頭與龍族的威懾力一直騙吃騙喝到今天,唯一干的值得稱道的事情就是檢查了一下瑪格達爾的狀態——但那也是在她的好奇心驅使之下。而且顯而易見的,雖然長時間在人類社會旅行,但她並未學會怎麼委婉一些和人交談。
“如果她是問我的話,我就不會回答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布蘭多?”阿洛茲危險地眯起眼睛,但十三歲少女的身高很難叫她有什麼威懾力。
“不用吵了,沒什麼。”公主殿下開口打斷他們,她不希望布蘭多因爲她而惹惱龍族。她一邊向前走去回過頭靜靜問道:“伯爵大人。關於安列克與讓德內爾的同盟,你有什麼想法了麼?”
阿洛茲冷冷哼了一聲。
布蘭多一怔,他本以爲格里菲因公主會先問他關於修女公主的事情。但沒想到她一下又舊事重提。關於這個問題他在馬車上其實就已經考慮清楚,對付讓德內爾伯爵最適合的還是斬首戰術。
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不像他纔來到託尼格爾時讓德內爾伯爵與他相比擁有壓倒性的實力。眼下在高端戰力上。就算是安列克大公與讓德內爾伯爵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安列克大公手下有齊名的雄鷹劍士與白銀騎士,以及幾名知名的劍客,加上一些家臣,而讓德內爾手下,不過剩下七八位黃金階的走狗而已,就算是那日德賈爾沒死在安培瑟爾,布蘭多也可以輕鬆解決他們。
這裡畢竟是沃恩德,個人實力佔了戰爭之中相當大的比重,歷數沃恩德歷史上數次聖戰中幾方軍團的高層。大多也都是實力出衆之輩,其中不乏他祖父達魯斯這樣的佼佼者。
不過唯一的問題是戰爭當中的算計必然是相互的,他在這裡謀劃對方。安列克大公未必不會將計就計。他在安培瑟爾一戰中表現出來的實力早已驚世駭俗。雖然世人大多認爲威廉姆斯是死在埃魯因第一艦隊的炮火之下,但僅僅是後來與雄鷹德賈爾的交手。以及對抗泰坦的戰績,也足以叫人關注起他這個埃魯因的後起之秀了。
託尼格爾伯爵這個名號,早已傳遍埃魯因全境,甚至在克魯茲人的高層中,也是耳熟能詳。無論是在北方的凍原,還是南境的鄉野,沒有人不知道埃魯因有多了一位劍聖。
甚至還是那位達魯斯的後人。
這樣的消息自然逃不過安列克大公的耳目,更不用說那頭老狐狸當日還親身經歷了戰爭。既他明知道實力對比懸殊還敢拋頭露面,要麼是太過狂妄要麼就是另有所謀,就布蘭多來說,倒更寧願相信是後者。
所以在斬首戰術之外,最好還有常規戰爭的準備。只是安列克行省領土廣袤,讓德內爾境內多山,不考慮克魯茲人的加入,在兩地作戰都需要消耗大量的時間。讓德內爾伯爵常年與維埃羅大公交戰,境內本就維持着規模以上的私兵,至於安列克大公一邊本就蓄謀已久,手下也大多是精兵強將。
而反觀公主一方,除了還在安培瑟爾休整的皇家第一艦隊之外,公主手下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弗拉達的軍隊與南方軍團,此外還有蘭託尼蘭大公與高地騎士答應的支援。但南方軍團長期得不到補給,建制也大多殘缺不全,蘭託尼蘭大公的軍隊在安培瑟爾一戰中也遭到重創,所以第一時間能參戰的其實只有弗拉達的貴族軍隊與高地騎士的援兵,再加上託尼格爾少得可憐的一點軍力。
這些雜牌軍隊加在一起也不能對安列克大公與讓德內爾手下的兵力形成絕對的優勢,縱使不考慮安列克一方的陰謀,要對讓德內爾、安列克兩地進行征討恐怕也是一件經年累月的任務。問題是布蘭多偏偏很清楚,埃魯因根本抽不出進行這麼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的時間。
只有另覓他援才行。
最好的選擇,自然是與讓德內爾伯爵有世仇的維埃羅大公。
格里菲因公主默默聽完布蘭多的想法,當庭院外的陽光越過拱門照到她臉上時,半精靈少女停了下來,回過頭:“我明白了……與讓德內爾的戰爭就全權交給你負責了,布蘭多卿。弗拉達的軍隊,也併入託尼格爾一齊指揮吧。”
布蘭多忽然一下僵住了:“公主殿下?”
他當然明白這句話裡包含的意思是什麼,但他好像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來看着這位公主殿下。
正午之後的陽光好像剛剛漫過庭院之中的野葡萄架子,將一片綠意盎然的色彩穿過拱門前的最後一段走廊,印在公主的長裙上。
時間好像有片刻的寂靜,鴉雀無聲。
格里菲因公主看着他,銀色的眸子裡只有很平淡的色彩:“不用多說了,我相信你,布蘭多先生。”
“可是——”布蘭多有點口乾,雖說當日在安培瑟爾公主殿下也將鑰之石交到他手上,但今時不同往日的危急時刻,現在格里菲因公主將她手上的幾乎全部實力交給他,似乎有一些縱容的意味。
這並不像是一個頭腦清醒的政治家應有的表現。
不過公主殿下並不像想給他開口的機會,她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微微一眨,繼續安靜地說道:“還有一件事。”
“嗯?”
布蘭多輕輕出了一口氣,還好阿洛茲那頭小母龍已經無趣地先走開了,否則這會兒一定要先笑話他出醜的樣子。
“瑪格達爾她……是我的摯友,我明白,她是因爲我纔會變成這個樣子的。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希望你能救醒她。”
“在我身邊,也只有你擁有這樣的能力了。”
“所以說,可以答應我麼?”
布蘭多沒有去看公主殿下臉上的神色,但從她的語氣中也能聽出罕有的軟弱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事實上就算是格里菲因公主不提,他也會想辦法去救醒瑪格達爾。
並肩作戰過,就算是同伴了。這是學姐親口說過的話。
“我明白了。”他答道。
公主殿下擡起頭來,仔細看着他,然後走近兩步。伸出一隻手按在他貴族的領巾上,有些安心地笑了笑:“謝謝你,我的騎士,你從未令我失望過。”
然後她退開,最後看了他一眼,提着裙子走下了階梯,轉眼消失在庭院之中,只留下布蘭多一個人有些發呆地站在拱門下。
“公主殿下好像對你有好感呢,布蘭多。”直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插入了他的思緒中。
布蘭多眉頭微微一跳,他回過頭,果然看到某張熟悉的臉蛋。羅曼穿着她那件厚厚的商人裝,抱着雙手,站在他身後一點的地方和他一樣好奇地看着格里菲因消失的方向。
也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時候到的。
布蘭多一看到她那個滿臉問號的小模樣,就忍不住有點沒好氣地問道:“所以說,你這傢伙一點也不知道吃醋嗎?”
“有一點呢。”
布蘭多瞪着她。
“回、回答得不對嗎,布蘭多?”羅曼看着他,縮了縮脖子。
布蘭多嘆了口氣,伸出手:“把手給我。”
“爲什麼?”
“這是命令。”
“哦——”
商人小姐想了一下,使勁用手在皮襖上擦了擦,然後纔將手放到他手心中。布蘭多感到那微微有些涼的溫度,忍不住看了這位大小姐一眼,心下一軟:“你去過街上了麼?”
“還沒有,芙羅又不讓我出去。早知道就不找茜借那把什麼槍啦,真過分,我明明都已經還給她了。”羅曼滿臉不高興。
“我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商人小姐驚喜的問道。
“當然。”
“那……布蘭多,你真的能救醒那個什麼公主殿下嗎?聽起來像是騎士故事一樣呢,王子與公主,她醒了之後會嫁給你嗎,布蘭多?”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情。”
布蘭多沒好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