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思路之後,法伊娜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過去的一週裡,太陽下山的時間的變化證明他們正在北行,有幾次她聽到了海濤的聲音,在梅茲和長青走道之間有幾條靠海的山道,這證明車隊同時也在西行,車隊很有可能正在經過花葉領西邊沿崇高內海分佈的幾個省份,前往那裡的港口,並乘船前往帝都。
日子日復一日地過去,在黑暗中的生活足以使一個正常人發瘋,更不用說她心中還埋着巨大的恐懼,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曲起雙腳,將頭埋在膝蓋上,用雙手環抱自己蜷縮在囚車的角落內,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稍微感到安全一些。一天之前,車隊在納卡——法坦港東面一個臺地上的小鎮短暫地停留,在停留期間她弄清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衛兵透露出的信息表示車隊正在前往長青走道的西端,同時也是東梅茲的起點——法坦。
就在這一天早些時候,她果然清楚地聽到了海濤沖刷峭壁的聲音,這段山道她不止一次走過,但那個時候她是以公爵之女的身份蒞臨過此地。法伊娜有些虛弱地靠在冰冷的鐵壁上,金色的頭髮一縷縷垂於蒼白的臉腮邊,她無力地低垂着眼瞼,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囚車外傳來海鷗的鳴叫聲,有些奇怪的是,道路上有些冷清,沒有商隊經過的聲音,理論上這裡應當是東梅茲重要的陸海樞紐,平日裡商旅絡繹不絕,還是說羅德尼並沒有打算前往法坦港,而是他們在這附近建立了一個秘密的錨地。
少女忽然有些毛骨悚然,這些人竟然謹慎至此。
但事實其實並非如此,陽光纔剛剛驅散了海峽之間的霧氣。但臨海山崖上是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水汽,一道關隘橫亙於這些霧濛濛的水汽之間,羅德尼很快讓車隊停下來,仰頭看向城牆上那些戰袍上有錨狀徽記的士兵,這道依山靠海而建的關隘正是法坦港最外側的一道防線,不過平日裡它的大門很少降下。今天卻罕見地緊閉着。
“看來陛下引起的戰事已經影響到這邊了。”羅德尼心想,關於那場內戰的消息還沒傳到梅茲以東的這些地區來,不過作爲女王的密使,他手上有第一手的消息。他擡起頭喊道:“快把門打開!”
“你們是什麼人?”城樓上面的士兵這才探出頭來向下面問道。
“我們是白之軍團的人,我們大人有緊急軍務要前往法坦港,我早先已經派了人來通知過你們了,你們沒見到嗎?”羅德尼身邊的騎士沒好氣地反問道。
城樓上的士兵們一陣騷動,像是在打量他們確認身份,這一幕讓羅德尼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平日裡這些傢伙可沒這麼盡忠職守。所謂檢查多半是爲了應付,或者乘機撈點好處。過了一會兒,城樓上人似乎確認了羅德尼這一行人的身份——畢竟羅德尼隨行的扈從都是貨真價實的白之軍團騎士,座下是高大的山地地行龍,地行龍身上還披着銀鱗閃閃的特製鎧甲,鞍座上掛着印有白龍徽記的戰旗,長槍閃耀,器宇軒昂。一眼就能看出絕不會是什麼冒牌貨。
很快,城門就吱吱呀呀的升了起來。
在黑暗中。法伊娜感到囚籠微微一晃,車隊又開始前行起來,她還不知道東邊正在發生的戰事,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心想這些人不是把自己帶到秘密港口去了麼,爲什麼還會有關隘和城門。就算是法坦港,也沒有這麼嚴密的防範。
布蘭多、歐妮、羅曼和夏爾正在瞭望臺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隊人馬經過吊橋,穿過城門。布蘭多指着最前面那個騎士向其他三人介紹道:“那個人就是羅德尼,維羅妮卡的弟弟,艾瑞希科公爵的小兒子。不過這人沒什麼本事,充其量算個弄臣而已,維羅妮卡女士被白銀女王軟禁之後,這人通過和自己家族劃清界限贏得了女王的好感,如今已經是那位女王陛下的密使。”
“艾瑞希科家個個英雄,沒想到卻出了個這樣的貨色。”公爵千金頗爲不屑地皺了皺鼻子。
“話不能這樣說啊,這傢伙審時度勢、大義滅親的本事還是可見一斑的,物盡其用嘛,”夏爾笑嘻嘻地回答道:“領主大人好像很熟悉這人?”
對於這個問題,布蘭多不置可否,其實作爲埃魯因玩家,對於‘敵人’中的知名人物還是比較熟悉的,不過他熟悉這人卻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歷史上的羅德尼就和夏爾所說的一樣,以善於見風使舵而聞名,他的名聲讓他在帝國上層貴族圈子裡如魚得水,時人稱之爲艾瑞希科家雙璧,將他和他姐姐維羅妮卡譽爲艾瑞希科家族一文一武的支柱,誰知道這人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軟骨頭,在四一一年的戰爭中,瑪達拉大軍包圍白鷹堡(位於今天的路德維格),他不戰而降,開城獻敵,導致白之軍團幾乎全軍覆滅,這是帝國史上著名的醜聞,艾瑞希科家因爲這件事威望一落百丈,連維羅妮卡都受他牽連被撤去了軍團長一職。
因此對於這個著名的叛徒,來自後世的玩家要想不熟悉他的事蹟實在是很難。
不過這種軟弱無能的傢伙作爲自己人簡直是豬隊友的典範,但要作爲敵人,那可就真是太走運了。還好這傢伙現在名聲不顯,估計連白銀女王都還不知道自己新派遣的密使究竟是個什麼德性,敵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大幸,布蘭多心想夏爾這傢伙有一句話還真沒說錯,如果利用得當的話,眼前這不但是一條大魚,而且還是一條肥的流油的大魚。
“長得倒是還挺人模狗樣的嘛,比我家布蘭多也只差那麼一點點了。”商人小姐觀察問題的角度異於常人,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得出如下結論。“咳咳咳!”布蘭多差點被這番話嗆了個半死,什麼叫長得還挺人模狗樣,艾瑞希科家族基因優秀,他姐姐維羅妮卡年輕時就是聞名帝都的美女。羅德尼本人更是完美地繼承了這一血統,是帝國最著名的小白臉之一,而且這人還是個泡妞高手,據說和帝都很多名媛都有**不清的關係,單從相貌上論,布蘭多還算有自知之明。心知肚明自己就算拍馬也追不上對方,估計也就羅曼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他沒好氣看了看左右兩人,果然看到公爵千金一臉古怪地看着這邊,而那個無良的巫師侍從更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想笑就笑,小心憋出內傷。”布蘭多淡淡地說道。
“那倒是不必了,嘿嘿嘿,領主大人,”夏爾吭吭吭地笑道:“下面還有人呢,引起他們注意就不大好了。”
歐妮總算是家教嚴厲。很快收斂了情緒,她握拳放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聽說女王陛下派遣他前去監視白之軍團,怎麼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那囚籠裡面是什麼人?”
“一語中的,”夏爾笑道:“這裡面可是一條美人魚。”
“美人魚?”公爵千金眉頭皺得老高。
“那只是一個比喻,囚籠裡面那個小美人,事實上也算是領主大人的老相好了——哇!”夏爾尖叫一聲。一個側身躲開布蘭多劈過來的劍:“領主大人你竟然真動手,那些傢伙還在下面啊……”
“閉嘴。”布蘭多冷冷地答道。
他事實上在看到羅德尼的第一眼。就已經猜出了那囚車裡面押解的人是誰,法伊娜給她寫了一封回信,回信上已經很明顯地表露出了她接下來的意願,事實上布蘭多早料到她有可能遇上麻煩,那個千金大小姐還是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白銀女王既然軟禁了維羅妮卡並選擇扶持羅德尼作爲艾瑞希科家族的下一任家主。就已經說明很多問題,羅德尼怎麼可能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幫她的忙,更不用說這人本身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可惜當時他即使是再回信也來不及了,只是沒想到羅德尼抓了法伊娜之後,竟然會一頭撞進自己的羅網中來。而且事實上布蘭多也錯怪了法伊娜。白銀女王對於東面和北面的信息封鎖比對於南面還要嚴密得多,所以有些信息他得知了法伊娜其實並沒有拿到第一手消息,就像是她當時也並不知道艾瑞希科家族和白銀女王的利益糾葛。
布蘭多默默地看着馬車經過關隘,進入港口範圍之內,心中暗暗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
無論怎麼說,羅德尼的所作所爲,都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
馬車總算上了船,看着眼前碼頭內熙熙攘攘的景象,羅德尼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能力,他比不過自己的姐姐,比人望,他更不是北方那些軍事貴族的對手,但他勝在對於陛下足夠忠誠,他也十分心安理得地將自己放在佞臣這個合理的位置上。既然已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那麼有些檯面之下的事情他就不得不幫陛下完成,非但要做,而且還要作好,不留一點尾巴,就像這次做的這件事情,他當然知道自己會得罪一大幫子貴族,不過由他來當小人,至少要比陛下當小人好得多,因爲陛下會記得他的這份功勞。
至於那些已經過了氣的貴族,得罪了就得罪了吧,他很清楚女王陛下想要做的是什麼事情,那是不下於四位賢者——不,應當是遠遠勝過賢者們所作所爲的偉業,那些腐朽而古老的貴族們,就讓他們在新生的火焰中化爲灰燼。
包括艾瑞希科家族,也是一樣。
羅德尼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爲毫無半點芥蒂,有舍纔有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想及此,他回頭看了一眼那輛即將被轉移到底艙的囚車,他很清楚囚籠裡面那位大小姐的價值——陛下雖然已經提前動手,在炎之聖殿的廢墟上建立了新的教義,但她畢竟不是要將整個帝國掀翻,北方那些心懷二意的貴族們固然已經被證明徹底靠不住,但還有更多的貴族在觀望,陛下曾經親口對他說過梅茲東部的這些大貴族有多麼重要。如果他們倒向新教,那麼路德維格那些老頑固將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更不用說,東梅茲還是通往阿爾喀什山脈的要道。
雖然不太明白爲什麼女王陛下對於阿爾卡地區爲什麼這麼看重,但要進入阿爾卡地區,東梅茲就必須掌握在手中。
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就是花葉領。
如今的花葉領的主事人正是花葉公爵赫利克斯,這人是個強硬派,而且感情上也偏向於路德維格那幫貴族領主,他年輕時曾經在艾瑞希科家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和上任艾瑞希科公爵感情很深,因此這個人絕對不可能偏向女王陛下。而花葉公爵的兩個兒子也都是軍事貴族的代表,頑固的地方派,更是不值信任。最後花葉公爵的女兒,長女法伊娜極爲叛逆。而且還是青之劍聖的弟子,這些人都不是合適的人選,如今公爵和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被軟禁起來,再把這個位千金小姐秘密押回帝都,剩下的那個小公主人稱‘花葉領的小天使’,從小就性子懦弱而且聽話,有她的父親、兄長和姐姐作爲人質,倒是不怕她不聽話。
一旦花葉領倒向女王。東梅茲基本上就已經平定了一半,剩下那些勢力較弱的領主。多半就不會再觀望了。
至於敏爾人的迴歸——
羅德尼有些不屑,這算什麼,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屬於敏爾人的,黑鐵之民不過是竊取了權柄而已,女王陛下正在作一件正確的事情,即將權柄重新放回正確位置。而她將以克魯茲人的身份加冕爲黑暗之龍。到了那個時候,統治整個大地的帝國即將重現,而克魯茲人亦將和敏爾人平起平坐,可笑的是有些人竟還看不明白。
這纔是正義的事業。
法伊娜感到又冷又餓。
這兩天以來她感到外面的人對囚車的監視愈發嚴密起來,過去幾天她每天還能有透氣的時間。但這兩天以來外面的人幾乎很少打開囚車的門,甚至連送食物和飲水的次數都減少了,每天只有傍晚的時候纔會有一次,這讓她感到又委屈又害怕。其實法伊娜心中隱隱明白,這是因爲他們快到目的地了——人就是這樣,但凡一件事情趨於完成的時候,爲了避免功虧一簣,就會變得愈發緊張,注意力也會變得高度集中,而這也正說明她距離面對自己命運的日子不遠了。
這個念頭讓她彷徨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是直接被秘密處死,還是被當作人質,抑或是用來充當政治聯姻的棋子,這種事情她過去聽過很多,但都不是主角,只覺得有些可怕,但今天她卻感到一種巨大的不安將她攫住,讓她無法呼吸。她好像看到一條通往黑暗的深淵,瀰漫着鮮血與絕望的路擺在自己面前。
法伊娜哆嗦着依偎在冰冷的鐵壁上,那些過往的片段反覆在她腦海之中回放,那時候她還是花葉領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深得父親與陛下的寵信,無論在什麼地方,她都是身邊所有人的中心,然後她成爲了維羅妮卡的學生,和老師一起去過許多地方,曾經呼吸過自由的空氣,就再也無法囚籠之中的生活,她曾經一度以爲自己和那些金絲雀一般的貴族小姐們是不一樣的,柔弱的她們只能接受別人安排的命運,而像是雛鷹一樣的她卻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未來。
事實證明了她的天真,一切幻想都化爲泡影,她感到自己好像被希望所矇騙,然後又被無情的拋棄。
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這位千金小姐無助地哭了起來。
一邊哭,法伊娜一邊想起了在信風之環的日子,那是她第一次遠行離開帝國去冒險,她一度以爲那是她輩子遇上的最可怕的遭遇——一個可惡至極的鄉巴佬,不僅落了她的面子,竟然還幾次出手教訓她,連軍團長閣下都拿他毫無辦法——但那時候的遭遇和眼下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而且現下回憶起來,還隱隱有些溫馨的感覺。
“要是能回到那個時候該多好——”
法伊娜很快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隨即又陷入了對眼下困境的哀嘆之中。
“布蘭多……布蘭多……”
法伊娜有些發燒,滾燙的額頭抵着冰冷的鐵壁,腦子忍不住要胡思亂想,彷彿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能排解她心中的憂慮。她忽然想起那布蘭多已經到了帝國,與自己不過近在咫尺,但他卻一定不會知道自己眼下正面臨的處境,他或許還想自己能夠幫上他的忙,救回他的部下。可自己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公爵千金,眼下連自身都難保,前途和命運都變得不可得知,或許明天就會死去,亦或者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就這麼籍籍無名的死去,那傢伙可能都無法得知自己的死訊,或許許多年後,那傢伙終於記起了自己來,這麼想到:‘噢,那個叫做法伊娜的少女,年輕的時候曾經和她有過一起冒險的經歷,只可惜好久沒聽過關於她的消息了。’
一想到這樣的事情,法伊娜心如刀絞,眸子裡也變得一片灰暗。
布蘭多很快就得到了關於羅德尼的座艦已經出港的消息,果然一如他預料,這傢伙爲了保密甚至連梅茲男爵的面都不見上一面,謹慎至此,也算是一種本事。這也讓這傢伙逃過一劫,否則一等他們進入城堡內,布蘭多就會下令收網,到時候羅德尼就算是插翅也難飛得出去。眼下只能啓用備用方案,讓停留在外海的艦隊去阻攔羅德尼的座艦。
他倒不是沒考慮過在港口內將對方扣下來,不過他纔剛剛接管這個港口,還沒打消港口內那些中下層官員的懷疑,這個時候再生出事端來實屬不智,何況奧爾康斯伯爵也還沒決定好要徹底站到白銀女王的對立面,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布蘭多生怕打草驚蛇,纔不得不把戰場安排到海上。
不過他也不怕羅德尼會跑得掉。
羅德尼準備的戰艦是帝國海軍中有數的快船,但可惜這麼顯眼的一艘戰艦停靠在港口內,在埃魯因人接管港口時很難不注意到,馬喬裡第一時間就把這條顯眼的戰艦報告給了夏爾——海軍戰艦很少單獨行動,尤其是這種快船一般用來傳遞信息或者執行什麼特殊的任務——他們很快順藤摸瓜找出了關於羅德尼派往法坦港那個信使的蛛絲馬跡,事實上也正是通過這個方法,他們才得知了關於這個車隊的信息。
因此布蘭多早就安排人在這條船上作了手腳,替換了用作浮空戰艦動力源的魔法水晶的品質,還撤去了一部分備用帆,羅德尼急於出港,果然沒有仔細檢查——事實上也沒想到要檢查,因爲戰艦一直停靠在港口內,誰沒事會來找帝國海軍的麻煩?而這一切都早已註定了他的結局。
三艘掛着紅帆僞裝成帝國巡邏艦的布加浮空戰艦早早地就出了港,在外海等待羅德尼座艦的光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