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自然不可能憑着受降臺上的一句話就搞定的,所以隔了一日後,雷家就接到了天啓帝賜婚的旨意。
又一日後,鎮遠侯府就敲鑼打鼓地送來了聘禮。
雷爹是萬分不想女兒早早出閣的,於是咬死要讓雷寅雙滿十八歲後再嫁人。此時雷寅雙才十六而已,便是過了年,她也才十七……
想了“虎爺”兩輩子心思的江葦青,在沒吃到那口“唐僧肉”之前,什麼艱難險阻他都能忍得,如今那“唐僧”就在鍋裡了,居然老丈人叫他再熬上兩年,他哪裡還能忍得住。於是一番討價還價兼各種心計手段後,最後由太后出面做主,把婚期訂在來年的五月份。
其實,雷爹最後之所以會妥協,嚴格算來並不是江葦青的功勞,而是因爲……唉,他深深自悔自己沒能教好女兒,竟叫女兒的胳膊拐往外長着。
聽說雷爹居然把婚期拖到兩年後,雷寅雙頭一個就不幹了。江葦青此次載譽歸來後,那鎮遠侯府裡,侯爺倒還好,老太太卻找着理由折騰了好幾回江葦青,叫雷寅雙聽說後很是氣惱,只說不放心江葦青“在那府裡單打獨鬥”,逼着她爹答應她早嫁;加上花姐到底是草根出身,和民間百姓一樣認爲女兒家該“早嫁早得福”,雷爹一個人抵不過後宅的兩張嘴,最後纔不得不落了敗。
不過,因着此事,江葦青又叫雷爹給恨上了。自二人訂親後,他和雷寅雙就再沒見過面。
大興的規矩,訂了親的男女雙方原就不許私下裡見面的,女方更是自訂親後,就跟得了傳染病似的再不許見人,要被鎖在內宅裡準備嫁妝、學習料理家務等等事務。因此,雷爹便正大光明地把雷寅雙給扣在了家裡。至於再像之前那樣趁着夜色翻牆……
雷爹表示:當我是死人啊!
所以,自十月裡訂親,直到次年五月初九的婚期來臨前,江葦青和雷寅雙這對苦命鴛鴦,竟是一次見面的機會都沒能撈得到。
不過,備嫁中的雷寅雙倒並沒有感覺到這時日難熬,因爲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雖然她不擅長女紅(好吧,嚴格說來,她根本就不會女紅),好歹那喜服上面也還需要她假模假樣地紮上兩針的(雖然之後又叫翠衣給原樣拆了)。而且,嫁妝可不止喜服一項。
直到這時雷寅雙才知道,她爹早在江河鎮時就開始替她備嫁妝了。拿打傢俱的木材來說,那時候她家還沒發達,家裡的錢不多,所以雷爹一開始給她備下的都是些不太值錢的松木、水曲柳等等。等後來她家搬到京城,手裡有錢了,雷爹又默默給她添了些花梨木、香檀木等等貴重木料。如今光這些木材種類,數數就有七八樣之多。花姐更是跟雷爹討論着,乾脆把這些木料全都打成傢俱,值錢的主人房用,不值錢的給陪嫁下人房裡用。
雷寅雙:……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衣裳首飾飾品擺件類的東西,花姐簡直是隻買貴的不買對的,叫京城的各類鋪子都大發了一筆橫財。
對此,其實雷寅雙很有些意見的。便是俗禮中規定,新娘嫁妝裡必須包括多少套衣裳首飾,她卻總認爲,衣裳夠穿,首飾夠戴就行,再多就是浪費了。何況,誰知道今年流行的東西明年是不是就是落伍了。與其把錢花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上,倒不如全都折成銀子給她的好……雷爹一聽她這話,立時就把那原計劃中的五萬兩的壓箱銀子又給加了一萬兩,卻是立時就把雷寅雙嚇得再不敢開口了,生怕她爹爲了風光嫁女兒而掏光了老本。
花姐聽說後,一陣哈哈大笑。卻原來,北伐一戰中雷爹不僅得了名,還得了利。除了朝廷的各種獎賞外,作爲元帥,她爹還分得了許多戰利品。且戰後大興與關外的通商什麼什麼的,在江葦青和蘇琰的主持下,叫雷爹也分了一杯羹。直到這時雷寅雙才知道,難怪自古武將們愛打仗了,容易出功績不說,還能發財!
也是直到這時,雷寅雙才知道江葦青的功績爲什麼於戰報上不顯了。因爲他的功績很難以殺敵多少來體現,他的功績,都落在戰時和關外各部落的聯合縱橫、以及韃子王庭落敗後各方利益劃分的計謀策略上了。
在忙忙碌碌中的備嫁中,新年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去了。似乎只眨眼間,原本看着挺遙遠的婚期竟就這麼到了眼前。
五月初九這一天,鎮遠侯府那邊什麼動靜,雷寅雙不知道,反正忠毅公府這邊一早就如炸了鍋般熱鬧開了。
尚在五更天裡,馮嬤嬤就把抱怨連連的雷寅雙從牀上挖了起來。一番仔細的沐浴薰香後,終於醒過神來的雷寅雙精神抖擻地坐在梳妝檯前,由着那據說是宮裡出來的喜娘替她絞面梳頭上妝。
絲線絞着臉上汗毛的那種似刑罰般的痛,令雷寅雙一陣大呼小叫,也叫特特過來給她送嫁的三姐不客氣地把她給嘲諷了一番,“什麼時候竟這麼金貴起來了?當年跟人打架打得渾身青紫,都沒見你這樣叫過。”
被絲線絞得一陣眼淚汪汪的雷寅雙摸着那通紅的臉頰抱怨道:“那種疼也就是乾乾脆脆地疼一下,這種疼竟是一點兒也不乾脆,簡直就是凌遲!”
此時小靜正好被人送過來,聽她這般口沒遮掩,便上前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今兒可不許胡說,你的好日子呢。”
三姐看看鏡子裡尚未梳妝完畢的小新娘,卻是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捂嘴一笑,然後湊到雷寅雙的耳旁問着她:“昨兒花姨可有跟你說什麼?”
“什麼?”雷寅雙茫然看着鏡子裡的三姐。
三姐臉上的笑顯得更怪異了,把手攏在她的耳旁,小聲道:“哎呦,這可怎麼辦?絞面的這一點點疼你都受不住了,今兒晚上可怎麼辦?”
雷寅雙愣了愣才明白三姐的意思,那剛被絲線絞得一片光潔的臉上頓時一片通紅,卻是反手就拍了三姐一記,道:“還當你是正經人!”
“我怎麼不正經?人倫大事呢!”三姐挑着那細細的眉笑着。
便是沒聽到三姐的話,到底是從小一起廝混着長大的,小靜猜也能猜到三姐肯定沒好話的,不由也紅了臉,上前推着三姐道:“真是,都是做母親的人了!”
正說着,花姐帶着個婆子進來了。婆子手上的托盤裡,放着一盞棗桂蓮子湯。雷寅雙不愛吃蓮子,看着那湯不由一陣苦臉。不過她也知道,這是規矩,只好皺着眉頭在花姐的手裡勉強意思了一下。
喂着雷寅雙吃完這“早生貴子湯”,花姐便由着喜娘去折騰新娘,她則反身過去問着小靜最近的情況。
此次征戰中,敬王的表現竟是出人意料的好,甚至當九皇子因不聽指揮盲目進攻而陷入敵陣時,還多虧了他才及時救了九皇子的一條小命。不過,自大軍凱旋後,他並沒有如人們所意料的那般活躍開來,而是依舊故我地謹守門戶,似一心只要做個閒散王爺一般。這番行徑的直接結果,就是他回來的第二個月,敬王妃那裡就傳來了喜訊。如今小靜懷胎已近六個月了,不過那肚子看上去卻並不大。於是,自認爲是過來人的三姐和花姐,這會兒都不管那仍上着妝的新娘子了,紛紛在雷寅雙的臥房裡討論起育兒經來。
不一會兒,板牙奶奶和板牙娘也過來了。衆人就雷寅雙的妝容和喜服發表了一回議論後,卻是又把話題都集中到了小靜的肚子上,叫那被翠衣和喜娘圍着的雷寅雙好一陣鬱悶——今兒她纔是主角好吧!
板牙奶奶她們八卦着時,其實雷寅雙也沒閒着。她一邊任由那京裡最爲有名的梳頭娘子給她盤着頭,手上則不住地從翠衣端着的盤子裡拿着各色點心往嘴裡塞着。因爲就“過來人”三姐和小靜以及花姐等的經驗來說,等上完了妝,她就要餓上一天的。
等盤完了頭,吃完了兩盤子點心,窗外原本昏暗着的天色漸漸便明亮了起來。她這裡纔剛由着梳妝娘子給她上好妝,點好脣,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鞭炮響。
“來了來了!”
耳報神一般的板牙後面帶着小石頭衝進院子裡通報一聲後,便又滑不留手地轉身跑出去看熱鬧了。
那原本正就着小靜肚子猜着男女的花姐立時站起身來,趕緊催着喜娘給雷寅雙換了喜服,又扶着雷寅雙在牀邊上坐了,卻是看着被插了一頭珠翠的雷寅雙忽地就發起怔來。
“怎麼了?”板牙娘問。
花姐的眼圈紅了紅,握着手道:“我還想着當初頭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呢。跟個假小子似的,如今竟要嫁人了。”
她這般一說,引得一向多愁善感的板牙奶奶也跟着紅了眼,看着雷寅雙道:“是呢,生下來的時候跟只小貓似的……”
板牙娘一驚,趕緊藉機在老太太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板牙奶奶立時嗔怪地看了板牙娘一眼,扭頭對雷寅雙囑咐道:“雙雙啊,記住了,便是你嫁了人,你依舊是雷家的女兒,是我們家的雙雙。要是江葦青他敢欺負你,回來告訴奶奶,奶奶替你教訓他!”
三姐笑道:“誰欺負誰還不定呢。”說得鴨腳巷的老人們都是一陣笑。
正笑着,外面板牙又跑了進來,嚷了一句“外頭催了”,卻是扭頭又跑了。跟在他身後的小石頭也有樣學樣地叫了聲“催了”,然後也跟着跑了。花姐見狀,剛吩咐着人看顧着他倆,別叫他倆摔了,卻是一回頭,就看到雷寅雙自個兒拿起那放在托盤裡的蓋頭要往頭上蓋。
“哎,幹嘛呢!”三姐趕緊把那蓋頭搶了下來,笑道:“這催妝詩一首還沒送進來呢,你倒急着蓋蓋頭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急着要嫁的新娘子。”
說得衆人又是一陣鬨笑,叫一向厚臉皮的雷寅雙都紅了臉,只得又坐了回去。最後還是小靜厚道,教着她道:“你就當今兒的你是個木頭人兒,喜娘叫你做什麼你再做什麼,別的時候只管坐着就好。”
因出了一回醜,雷寅雙再不敢隨便亂動了,只得老老實實地坐着。直到外面一陣鑼鼓宣天,她被人從牀上扶下來。
“哎,哭嫁,得哭!”
忽然,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
雷寅雙擡起頭,就只見花姐和板牙奶奶都紅了眼圈,連三姐和小靜也都紅了眼圈,偏她一點想哭的意思都沒有。於是她咧了咧嘴,可發現自己還是不想哭,倒挺想笑的,卻是忍不住就衝着花姐等人一皺鼻子——笑了。
她這一笑,逗得正傷感着的花姐等人立時忍不住全都笑了起來。
“罷了,趕緊把蓋頭蓋上吧!”花姐笑道,“這孩子,瞧不見也罷了。”
蓋頭下的雷寅雙忍不住就咬着舌尖做了個鬼臉。本來嘛,嫁人是喜事,就算捨不得爹孃,心裡知道就好,幹嘛非要哭給別人看!
不過,當她和江葦青在堂上拜別爹孃,聽着她爹依着禮俗囑咐着她那些“孝悌禮敬”、“勿念父母”的老話時,雷寅雙仍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聽着那從蓋頭下傳來的濃重鼻音,原本心裡就不捨得的雷爹險些就想把女兒給搶回來了。幸虧江葦青見雷爹臉色不對,趕緊衝着司儀使了個眼色。那機靈的司儀趕緊催促着李健把雷寅雙背出門去,江葦青這纔有驚無險地把人給“搶”上了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