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楊穿着背心,短褲,脖子上搭着一條雪白的浴巾,頭髮的,還在滴水,他正在洗澡。衣褲顯然都是匆忙套上的,被水浸溼了,緊緊地貼在他瘦削的身體上。
餘傑完全愣住了,他的情緒來得莫明其妙,沒有控制住已經出乎自己的意料,穆楊因爲在洗澡而沒有開門讓自己的行爲變得更加惡劣,最重要的,現在才發現他瘦成了這樣,那一個月的日日夜夜他是怎麼過的?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穆楊怒視着餘傑餘傑,餘傑愣着發呆,空氣凝結了。一張皺巴巴的小臉從餘傑身後伸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量,像一隻首次離窩的小小貓咪。穆楊一愣,臉上的表情一下柔和了,穆楊側了側身子,小貓咪哧溜就竄了進去。穆楊穆楊則目不轉睛地看着餘傑,然後慢慢地,毫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餘傑一直站着沒動,眼睜睜地看着他冷冷地,緩緩地把門關上,幾乎碰到自己的鼻尖。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屋中熄燈,一片沉寂,久到雙腿開始發麻,鼻子開始發酸。說不嫉妒那是假的!
餘傑坐在操場邊上,點燃煙的時候這樣想着。最初,他確實不知道穆楊出了什麼事,去跟師偵營的副營長喝頓酒能出什麼大事?就算兩人翻臉,吵架乃至於動手,都決不會對穆楊造成任何困惑,何況真是以上情況的話,爲師偵營副營長默哀的可能性更大。
他想破頭也想不出問題在哪裡。不過,還好很快任務來了,他能夠得到暫時的解脫,也可能一場演習下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當他見到歸來的李強時,心裡就猛地“咯噔”了一下,餘傑也是極其出色的狙擊手,那種融入血脈的敏感他來得不比李強弱。何況他在李強的眼睛裡讀出了自己只有在夜闌人靜時纔會放縱出來的情緒。
這倒不是關鍵,李強對於他來說充其量就是一個初到戰場的小兵,他的存在根本對穆楊構不成任何威脅,他不可能傷害得到穆楊。反倒是有點同情李強,李強的執念太重,執着太強,執迷太深,他能留在穆楊身邊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不過,李強的請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專門調看了李強的報備,去向:127師師偵營!李強回來的那天,自己故意在基地門外等他,沒有什麼陰謀,他希望李強能夠看穿,能夠早點走出來,正視自己的路。
他作爲代理中隊長參加了大隊會,知道王隊他們對李強評價頗高,也知道還在陸軍總醫院治病的穆楊推薦李強報考下一年的SJZ陸軍指揮學院。
穆楊說過,李強的路還很長!穆楊希望李強走得更遠!李強是個聰明人,穆楊說過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也很實際,很有決斷力,那麼他應該會明白有些東西他只能放棄!
不過,反過來,通過李強自己也總算猜出了二斤白酒那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第一反應是這件事只怕穆楊再上多少遍鷹嘴峰也過不了!
第二反應則是展鋒,真他媽是個混蛋!對自己來說,穆楊還是穆楊,還是自己的那個強大而妖孽的隊長!什麼也沒有改變。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砰砰砰”敲門聲再度響起,穆楊一下從夢中驚醒,身邊B2縮成一團,把頭含在胸前,胳膊腿兒都蜷着,十足十的一隻酣睡的小貓。
穆楊迅速起身,一邊去開門,一邊在心裡哀鳴,這奏是自己整人的報應嗎?打開門,兩名高高大大的糾察立正行禮“報告三中隊隊長,熄燈時間內,三中隊隊員餘傑未就寢,還在訓練場違規吸菸。我們做了記錄,現在把人交給你……”獵鷹的糾察基本上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獵鷹紀律嚴明,但是也分時候。太乖,太老實的兵在獵鷹大隊算是稀有動物。
獵鷹大隊的信條是:沒有最妖孽,只有更妖孽;
獵鷹大隊的生存法則是:整你沒商量;
獵鷹大隊的問候語是:今天,你整人了嗎?
所以,獵鷹們經常在就寢時間消失,因爲不是任務時間,而且A大隊方圓幾十公里全是荒山,再者,隊員們也就是想一個人靜靜地呆着,抽口煙,發發呆,順便完成心理治療。
所以獵鷹指揮官們也睜隻眼,閉隻眼。糾察想要逮着這羣機靈鬼精基本上是做夢,這羣祖宗哪一個不是千錘百煉的潛伏高手?
餘傑居然落網了!穆楊覺得挺害臊,丫的還不如一嫩兵。
穆楊靜靜地看着站在門邊的餘傑,他的眼睛裡平靜如水,深得什麼也看不見。一直以來,餘傑站在他的身後,就是一件無須考慮的事。自己只管下命令,正確的,荒唐的,工作的,生活的,莫明其妙的,還有八竿子打不着的。
他只下命令,從來不管餘傑是否接受,當然,自從他站在身後以來,就好像沒有不接受過。
餘傑也靜靜地看着穆楊,然後平平靜靜地開口:“B2那小貓睡啦?”
“睡了!”
“隊長,你歇歇吧,你太累了!”穆楊盯着餘傑的眼睛看,餘傑坦坦然然地回視。
穆楊低下了頭,淡淡笑着搖了搖頭,嘴裡卻說:“好,我馬上休息!”餘傑站着不走。
“回去又要吵醒貓頭鷹了,我就在這裡窩個晚上。”餘傑指指沙發。
穆楊擡起頭,又搖了搖頭,嘴裡卻又說:“好,隨便你!”然後轉身進了裡間。
餘傑在沙發上躺下來,閉上眼睛,真覺得非常疲憊。一牀毛毯沒頭沒腦地砸了過來,穆楊的聲音已經模糊含混:“明早出操,敢給我溜號,小心你的……”
餘傑躺在一片黑暗之中,這張沙發不是第一次睡了。原來兩人忙着擬定計劃,趕寫報告,或者商量着怎麼變着法兒地折騰新隊員時,他經常在這裡和衣睡下。穆楊也曾要他一起睡,說牀擠得下。
餘傑堅決地拒絕,說不習慣跟人合睡。知道這個理由很蹩腳,穆楊也只是撇撇嘴表示鄙夷,嘀咕一句“得瑟!”作罷。
很累很疲憊,可是餘傑睡不着,聽聽裡屋呼吸平穩,起身,悄悄地走了進去,熟練地摸到牀對面的椅子上靜靜地坐下。
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狙擊手的特長使他清晰地看見對面牀上穆楊的臉,他側臥着睡在牀邊上,不用想也知道,裡面那隻小貓睡相不好。
餘傑用左手撐住頭,靜靜地看着穆楊,他知道穆楊醒了,在自己進來的那一剎那就醒了,不過,自己打算假裝不知道,就這麼霸道地看着他,看着他睡。這麼多年來都一直在你身後,其實我很想和你面對面。
天矇矇亮了,B2坐起身來,揉揉惺忪的睡眼,伸出舌頭舔舔嘴脣,打算滿意地伸個懶腰。怔住,旁邊是毫無疑問地被自己擠到邊上的隊長,可是,可是對面那個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的是——耗子!
穆楊和餘傑同時醒來,各自皺着眉頭,餘傑的左臂麻了,穆楊的右臂麻了,倆特種兵一整夜都保持着固定姿勢,連1公分的距離都沒有移動。
於是,在操場集合整隊的三中隊隊員看到,隊長,隊副一前一後地從宿舍樓裡走出來,一個用左手揉着右臂,一個用右手揉着左臂,最後還有一隻純良到呆滯的小貓迷迷糊糊,茫然無措地跟着。
劉波“嗤”地笑了,小聲說:“看這一家子……”
早餐前例行的開胃菜,半小時鷹嘴峰衝刺正式開始。穆楊一如以前,跑在隊伍的旁邊,時不時地出言譏誚,打擊一番,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慢慢地閉嘴了,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跑步上。
餘傑則沒有像以前一樣跑在隊伍的最前面,他落在最後不緊不慢地跟着。很快就要到虎口了,距離山頂只有3公里,這是真正衝刺的開始,無須保持隊形,只有一個字:衝!大家都玩了命地向上衝着,無瑕顧及周圍的一切,因爲最後抵達山頂的三位,立刻有200個俯臥撐和500個仰臥起坐等着。
早飯還沒吃就被這樣折騰,誰都不願意!歐陽最恨這個制度,他已經在鷹嘴峰的陽光與暴雨下做過數都數不清的俯臥撐和仰臥起坐了。不行,今天拼了命也不能淪落爲那墜入深淵的三分之一!衝,衝,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