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本想拿走亡夫牌位, 卻被馬嬤嬤阻止了,言道她不再是侯爺的妻子,不配供奉侯爺。這話惹得林氏大哭一場, 哭完不得不收拾東西走人。
虞妙琪與她坐在一輛馬車內, 虞品言騎馬在前方引路, 一行人不去林府大宅, 卻往林紀民(林氏嫡親弟弟)位於南門街的小院行去。
虞妙琪握住林氏冰冷的指尖, 悄聲問道,“母親,小舅舅是個靠不住的, 你爲何不去找大舅舅。你雖然不是侯夫人了,但我好歹還在虞家, 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不敢拿你怎樣。”說到底, 她也是爲了自己考慮, 只有把林氏送回林家大宅,她纔有機會跟林大舅搭上線, 才能借林家的錢財挽回頹勢。
林氏堅決搖頭,“不能去找你大舅舅。若是讓他知道我被侯府休棄,他不但不會幫我,還會極盡打壓之能事。不能去找你大舅舅。”她再次重申。
虞妙琪頗感不妙,“母親, 究竟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他記恨至今?你們好歹是一家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林氏猶豫半晌, 終是坦言道, “當年爲了爭奪家業, 我與你小舅舅聯手,聯手害死了你大舅舅的嫡長子, 所以……”
後面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了。
虞妙琪啞然,打死也想不到看上去如此卑微怯弱的林氏竟也有那樣心狠手辣的一面。你能夥同別人害死自己長兄的嫡子,爲何就不能早早把虞襄弄死?她簡直想不顧一切的吼出來。
車廂裡一片死寂,等二人回神時已到了林紀民門前,孫氏看見從高頭大馬上一躍而下的虞品言,連忙撩着裙襬迎出來,“我說今兒喜鵲怎麼一個勁兒在枝頭鬧,原是大外甥來啦!快快請進!”
虞品言擺手,“不了,本侯只是送她歸家,往後煩請你們對她照看一二。”
孫氏往後一看,卻見虞妙琪和林氏站在馬車旁,面容均十分憔悴,林氏手裡還拎着一個小包裹。及笄那日孫氏也在,林氏和虞妙琪幹得那些醜事臊的她半個月擡不起頭,見此情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侯府爲了平息衆怒把林氏給休棄了。
站在外人的立場,孫氏會說一句‘該’!站在家人的立場,她只想給虞品言跪下,求他不要如此無情。
哪料她還未開腔,虞品言已躍上馬背,催促道,“有什麼話快點交代,本侯有事要忙。”
林氏走了,虞妙琪真可謂孤立無援。她拽住虞品言袍角,哀求道,“大哥,你能不能等風波平息後再接母親回來?我知道你怨母親對你冷漠,但你好生想想,這麼多年,她也從未虧待過你啊!她懷胎十月生下你,難道不辛苦嗎?”
虞品言俯視她,笑容冰冷。沒錯,林氏的確從未苛待過他,但他寧願林氏打他罵他,也好過十幾年的冷漠無視。這世界上最傷人的不是皮肉之痛,而是錐心之苦。
然而這母女兩都是沒心的,他跟她們說再多又有什麼意思?虞品言笑罷勒緊繮繩絕塵而去,徒留虞妙琪用仇恨的目光戳刺他的後背。
對門一家酒店的二樓,一位身穿錦衣華服的俊美青年指着殺氣昭然的虞妙琪問道,“那女子是誰,竟似要活颳了虞大都統。”
坐在他對面的幕僚答道,“回四爺,那是虞都統的妹妹虞妙琪。”
對毒棗事件,青年自然知之甚詳,笑嘆,“原來是她,運氣真個不好,可惜了……”可惜了竟沒把太子妃和九公主一塊兒毒死,如此,他不費飛灰之力就能扳倒太子最堅實的後盾,當真是可惜了……
幕僚會意點頭,“的確只差了那麼一點運氣。不過四爺,常言道千里之提潰於蟻穴。一堵牆外表看上去再如何堅不可摧,只需從內部找出一個節點損毀,就能使之全線崩塌。這節點就在眼前,四爺您看如何?”
青年沉吟片刻,舉杯暢飲,“姑且一試。”
------------------------------------------------
虞妙琪送林氏入屋,還未坐定孫氏就急問,“你們怎只帶了這麼點東西回來?雖然你被休棄了,但是按理你的嫁妝該歸你自個兒處置,虞家沒權利侵佔!”
林氏並不傻,哭訴道,“嫂子有所不知,我爲了填補嫁妝鋪子的虧空,前前後後挪用了六萬多兩公中銀子,讓老太太查出來了。我那些嫁妝全都被老太太扣在侯府做賠償。我現在身無長物,只帶出來幾件衣服和幾支釵環。”
孫氏橫眉怒目,用指尖戳着她額頭罵道,“你還有臉哭!挪用公中銀子那等醜事虧你幹得出來!你挪用了那許多,不會一分一釐都不剩了吧?你都花到哪兒去了?幾間鋪子能花多少錢……”
虞妙琪被她尖利的嗓音吵得頭疼,狠狠砸了茶杯斥道,“你說夠了嗎?幾間鋪子花不了多少錢,你捫心自問,你和舅舅從賬面上貪走多少。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沒人可用,暫且容忍你們罷了!如今我把母親送來,那些銀子我也不要你們還了,只希望你們好生照料母親。我還是侯府嫡小姐,有我撐着,少不了你們一口飯吃。”
虞妙琪這番話並不代表她對林氏有多少感情,她只是無所依傍,想要給自己留條後路罷了。她對沈家做得太絕,至如今才弄明白‘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她當初要能多留一天,央求沈元奇送她回京認親,萬萬不會淪落到眼下衆叛親離的地步。
林氏被感動的哀哀哭泣,孫氏卻不買賬,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你能及得上襄兒一根手指頭?襄兒可比你有臉面多了,我這便去求她把嫁妝要回來。”
林氏連忙拉住她,急急說道,“你別去了,她不會幫你的,她不是我女兒。”
“你說什麼?”孫氏掏了掏耳洞,以爲自己聽岔了。
林氏生怕她上門去鬧,把自己留給女兒的嫁妝強要走,只得將當年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孫氏愣了好半晌,回神後恨不得撕了林氏,罵罵咧咧道,“你這個蠢貨!簡直蠢到家了!不是你的骨肉有什麼關係,只要老太君和侯爺喜歡就成。你把她養大,讓她心向着你,不比這個喪門星管用幾百倍?若是今日襄兒能替你說幾句好話,你何至於被掃地出門!你這個蠢貨,該疼的不疼,不該疼的你當個寶貝似的,你那麼能幹的兒子竟忍心十五年來不聞不問,你落得今日這個下場你真是活該……”
林氏寄人籬下,不敢反駁。虞妙琪聽不下去了,卻也沒那個力氣與孫氏撕掠,挺直脊背緩緩走出院門。她遊魂一般在街上晃盪,滿街的喧囂更襯托出此刻的孤寂,眼眶微微有些溼熱,她不得不仰起頭望天,不讓淚水濺落。
“姑娘當心。”一道清潤的嗓音猝然響起,然後她被拉入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一輛馬車從她腳跟邊疾馳而過,帶走一股勁風。
虞妙琪心有餘悸的擡頭便撞進一雙溫柔如水的眸子裡,俊美不凡的青年翹起脣角衝她微笑,似一束金黃的陽光灑下……
--------------------------------------------------------
虞府,虞襄辭過老太太回了荊馥小院,此刻正有氣無力的趴伏在梳妝檯前。老太太堅決不讓她與沈元奇相認,是真心拿她當親孫女疼愛。若是往後她與兄長的事暴出來,老太太怕是會十分傷心,而且可以預見到她強烈的牴觸。
真是愁人啊!虞襄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幽幽嘆息。
“小姐甭想了,趕緊把樸神醫送來的種子種下吧,下個月若是不發芽,您承諾給太子妃娘娘的冰肌玉露膏可就沒了。”桃紅適時提醒。
虞襄立馬摘掉滿腦袋珠釵,裹了一條頭巾又換上粗布衣服,命柳綠將她推到院外的石桌邊。樸神醫讓虞襄當藥農,自然不會指使她一個瘸子去挖坑種地,只是把珍貴草藥的種子送來,讓她栽種在花盆裡,種活了便移植到他的藥園。
石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着許多巴掌大的小花盆,裡面墊着虞襄專門調配的土基,她只需用指尖戳一個洞,把種子塞進洞裡,填上土澆上水也就成了。
快速種下十幾粒種子,虞襄緊蹙的眉頭已完全舒展開,嘴裡咿咿呀呀的哼着黃梅小調。
“小姐,你不愁啦?”桃紅笑呵呵的問道。
“我有什麼好愁的,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連這點壓力都頂不住,我這朵嬌花他趁早別摘了。”虞襄皺着鼻子哼了哼。
“那是。”桃紅點頭附和。
柳綠可沒這麼好的心態,憂慮道,“今兒老太太死活不讓小姐認祖歸宗,怕是把小姐當自個兒親孫女了。她要是知道小姐跟侯爺……她一定接受不了,說不得還把小姐給恨上了!”
虞襄種好種子用小瓢去舀水,漫不經心的答道,“沒關係,我日後好生孝敬她就是,到底是我的老祖宗,還能恨我一輩子不成?她最是心軟,到時我給她生十個八個重孫子侍弄,看她還有沒有力氣與我生氣。”
桃紅一聽這話簡直笑不可遏,連素來心思重的柳綠也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