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溫流袖伏在案子上緩緩喝着春兒給他的湯藥,湯藥苦澀難忍,溫流袖捏着鼻子喝下去了。他瑣事太多,一日耽誤不起,早痊癒早解脫。不然哪一天真的病倒了,這堆積如山的文書讓他如何處置?
溫流袖暗暗自嘲:這患病也不是每個人都患得起的。
湯藥雖苦,也正應了那句良藥苦口。可就在這抿嘴咋麼間,總覺得味道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幾日喝了春兒給的湯藥總是犯困,往往剛拿起書本,看了沒幾頁,腦袋就漸感沉重。心想稍作休息,一會兒起身再戰。雙手一攤趴在案子上睡着了。
人太過勞累就容易發夢,而且是惡夢。而溫流袖每每發得卻是春夢,真是上天眷顧。這會兒他只覺得懷中抱着一團毛茸事物,溫暖蓬鬆。兩隻爪兒在他下身處一個勁兒猛蹭,溼潤的小舌也在他脖頸和臉上狠狠舔舐。
溫流袖忽然驚醒,整個人有些恍惚,心道:莫不是溫詩仙回來尋他了?
他雙目空洞都看向遠處,燭影憧憧,螢螢灼目,屋子中除了自己便是一團空氣罷了。回過神來才感覺到自己的□□已經鹹溼一片。溫流袖自嘲般地笑了:這也太不爭氣了,做個春夢都能射出來。這要是被下人瞧見了,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低頭一看,卻再也笑不出來了,整個臉瞬時像是被霜打了一般青紫。他的衣服下襬處,竟多了很多白色軟毛!
他失神地走到蠟燭面前,方纔還是新燭,這會兒就少了半截。剛纔伏案一睡只當自己是小憩,沒想時間都過了那麼久自己卻渾然不知。而他睡着的這段時間裡都發生了什麼?
溫流袖坐回原處,緩緩拿起盛藥的瓷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隨即露出一抹冷笑:好個春兒,竟然敢對我動手!
五指狠狠一扣,恨不能將瓷碗捏成粉兒。
溫流袖知曉其中端倪,春兒次日送藥,便讓她把湯藥留下,只道讓它慢慢晾涼一會兒再喝。春兒走後他把藥全潑到了窗外。
看了一會兒書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伏案不起。
少頃過後春兒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搖了搖溫流袖的身子喊道:“大人,大人……”見溫流袖睡得如同死人一般,春兒小聲喊道:“小仙,快快進來,大人已經睡着了。”
一聽“小仙”二字,溫流袖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下一刻便感到一團毛絨掃過他的臉,一個人坐在他大腿上,對他摟摟親親,溼滑之物緩緩滑過臉龐,在他溫厚的嘴脣上輕輕揉擦。自己就這樣不知被擺弄了多久,溫流袖氣得牙根癢癢,卻隱忍不發,因爲他要將底細探個明白。
忍了許久,只聽春兒聲音急切響起:“小公子快快下來,時間快到了,大人很快就醒來了。”
溫詩仙黏膩的聲音響起:“我再抱抱,再抱一會兒好麼?”人畜無害的雙眼靈動地眨了眨,向春兒撒嬌。春兒卻也是個冷靜女子,不爲他具有殺傷力的眼神所動容,將他一把抱起逃離了書房。
溫流袖追隨其後,見兩人一起奔向馬廄。
原來這幾日溫詩仙並未走遠,一直藏身馬廄之處!
聯想當日李靖遠做法之時種種情境,溫流袖立即明白了怎麼回事。難怪當日李靖遠會來到馬廄處探尋,原來他那日做法並未失手,已經察覺到妖氣所在。他根本就是爲了放溫詩仙一馬纔對衆人撒謊。
只見春兒將溫詩仙塞進草垛裡面,溫詩仙探頭探腦地說道:“春兒,我不想睡在這裡,我要去哥哥的房裡睡好不好?”
春兒爲難道:“你再等幾日,小侯爺很快就來接你了,到時候你可以睡舒服的牀,有柔軟的被子蓋,現在你千萬不能出來,否則小鬼會把你抓走,你的魂兒就沒有了。”
溫流袖暗自好笑:原來春兒私下裡將他看作小鬼!
“那小侯爺何時纔來接我?我在這裡睡得好難受。”
“快了,再等幾日。”
溫詩仙點了點頭便再也尋不見,整個人和草堆融爲一體。
溫流袖暗自生氣: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揹着我借花獻佛,把這個東西送給李靖遠?也不知道李靖遠給了她什麼好處!
我不要的東西,寧把他弄死,也不給別人留着!
春兒轉過身正好碰上溫流袖寬闊結實的胸膛,嚇得慘叫一聲。
溫流袖微微一笑:“你倒是怕什麼?把我當成小鬼,以爲我來收人了?”
春兒聲音打顫道:“大人……我……對不起……”膝蓋一軟,剛要跪下卻被溫流袖一把扶起。溫流袖輕聲細語道:“這是幹什麼呢,你又沒做錯什麼,幫我找回小仙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溫詩仙看見溫流袖迫不急待地刨開身上乾草,溫流袖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一把掏出來,就像拎兔子一般粗魯。草屑和草灰紛紛揚起,空氣裡充斥着難聞的灰土味。見溫詩仙滿臉髒兮兮的,粘着塵灰和碎屑,溫流袖驚了:方纔親他的竟是這樣一張臉!不禁感到一陣嫌惡,連連用袖子抹着臉和嘴巴,對自己絲毫不手軟,像是要擦掉一層皮兒似的。
見溫詩仙身着婢女的衣服,長髮如瀑地垂到胸前,目光躲躲閃閃地看着自己,又露出那種無辜可憐的眼神,怎麼看怎麼媚!
到底是個狐妖,再落魄也是個美人胚子。儘管如此,此刻溫流袖知道他是個畜牲便再也提不起興趣。
溫詩仙一頭扎進溫流袖懷裡,溫流袖卻用力一推,身子如紙片似的柔軟倒地。溫流袖喝道:“渾身髒兮兮的,離我遠一點!”
“哥哥、哥哥……我冷……”說罷便渾身打了個冷顫。溫詩仙可憐兮兮地喊着,眼中帶淚。他現在着實冷得緊,婢女單薄的衣服只是遮羞罷了,絲毫也不保暖。溫詩仙看了看溫流袖,又看了看春兒,春兒害怕溫流袖,不敢抱溫詩仙。溫詩仙知道沒人理會自己,便自行鑽到草堆裡,身體往裡面擠,不料尾巴太大被卡在外面。溫流袖順着尾巴掐了一把,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料沾了一手的毛。
“尾巴……”
“趕快給我弄回去,大半夜地嚇着人!”
“回……回不去了……”
春兒上前一步解釋道:“大人,那日小侯爺做法,破了小公子的人形,自那以後小公子的尾巴再也收不回去了。”
溫流袖笑道:“好、好,既然你這畜牲死乞白賴地不願走,你就別走了!你喜歡睡馬廄就睡吧,這會兒就是想走也走不成!”說罷雙手狠狠捏住溫詩仙的腳踝,只聽了啪啦幾聲,他脆弱軟嫩的腳骨便像瓷器一般的碎了。
“啊……哥哥……”溫詩仙痛得哭喊起來,一雙狹長的眼睛立即盛不住滿溢的淚水,頃刻間流了出來。
溫流袖看着他柔弱求饒的眼神,心中升騰起陣陣報復的快感:叫你還敢跟李靖遠跑?李靖遠若是看到你這個鬼樣子還要你,我才佩服!你生是我的狗,死是我的死狗,即使我不要你,也輪不到別人撿你!
溫詩仙不知道自己喜歡的哥哥爲何這般對待自己,只能嗚嗚的哭。
溫流袖怒瞪了一眼,喝斥道:“閉嘴!”說罷把團起一把乾草塞進溫詩仙的嘴裡。
春兒捂着嘴,眼淚刷一下的流出來,仿若這一切苦難都是她親身遭受一般。她是在看不下去溫詩仙眼中含淚,口不能言的痛苦,轉身跑開了。
剛跑了兩步,被溫流袖喝止:“誰准許你離開了?”
春兒愣了片刻,緩緩轉過身。
該來的還是逃脫不掉。溫流袖收拾溫詩仙之後,又來收拾她了。
她心中清明通透,反倒絲毫不畏懼了。
“一會兒到我房間去,我好好款待你。”溫流袖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這種皮笑肉不笑最讓人驚恐。
春兒來到溫流袖的廳房,已經哭得雙眼紅腫,難以自已。
溫流袖指了指餐桌笑道:“坐吧。”
春兒看到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陣陣香味往鼻子裡鑽。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吞嚥了大口的口水。
溫流袖和聲說道:“難爲你們這幾日兩個人吃一個人的飯,春兒,你看看顴骨都出來了,可不瘦了嗎?這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我虐待下人呢。讓我如何彌補呢?”說罷看了看一桌子的菜,漫不經心地說道:“把這些東西都吃光吧。”
春兒睜大雙眼,瞳孔中露出驚悸之色:這些菜若是一口氣都吃了,豈不是讓她爆腸破肚。
“嫌我待你不好?這些菜你都不愛吃?”
春兒連連搖頭,端起碗扒了一口飯道:“好吃,好吃。”
“別光吃米飯,這樣會缺乏營養哦。”
春兒滿滿一口米飯卡在喉嚨,聽溫流袖這麼一說,又塞進去一口醃肉,腦袋點得像螞蚱磕頭,含糊不清道:“真香,真香……”話音剛落米粒嗆到了嗓子裡,猛然咳嗽一聲,整個人一抖,口中米飯全噴出來。
春兒顫顫巍巍地看着溫流袖,他臉上已經十分難看,像盤中紫黑的茄子。下一刻便爆發了,狠狠拍着桌子吼道:“夠了,別吃了!”溫流袖胳膊一掃,只聽噼裡啪啦瓷器撞擊的聲音,片刻之後滿地狼藉,湯菜灑了一地,碎瓷撲散得讓人無處落腳。
春兒嚇得雙腿一抖,匍匐跪地。膝蓋扎到了碎瓷上,立即滲出鮮血。
溫流袖笑融融道:“誰讓你跪的,你不是折我的壽嗎?”隨即臉色一變,喝道:“起來!”
春兒雙肩哆嗦,抽抽搭搭地哭着。
溫流袖擰過春兒的臉,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春兒聲音顫抖地說道:“春兒不該……不該在那日尾隨大人到河邊,不該……不該將小公子撿回來,藏在馬廄裡……”
溫流袖冷笑道:“你爲何這樣做?”雙目像攝魂一般看着春兒,春兒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我不忍、不忍看着小公子死……”
“你怎麼知道他會死?”
“我知道大人在糕點中藏毒……”
溫流袖一記兇光瞪去:“你竟然調查我!”
“春兒知罪,請大人責罰!”
“你知道個屁!”溫流袖盛怒之下也顧不得挑溫雅的說:“那根本不是□□,是令人神智含混的藥丸,我打算讓他忘記我,以後不再糾纏我便放他一馬。而你不知好歹把他弄回來,徒給我添亂!”
春兒聽罷,心中暗暗後悔:早知如此,當初直接把他安頓在外面,若是他真的變癡傻,自己也可以偷偷養他一輩子,也不必回到府中白白遭罪。
“我問你,他明明吃了糕點,怎麼還是記得我?”
“春兒……當日給小公子服了肥皂水,讓小公子把東西都吐出來。”
溫流袖嘴角一揚,浮現出一股冷笑:“做得好,簡直是做的好極了!”溫流袖沉聲一嘆,心中五味塵雜。自己也辨不清心中究竟是悲是喜,是哀是怒。
末了,沉聲一嘆:“春兒,你寧願把他交給李靖遠,也不給我。”
春兒一愣,這會兒才知道癥結之所在。她輕聲喚道:“大人……”
溫流袖擺了擺手,眉頭微蹙道:“罷了,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春兒看見溫流袖眉間泛起一陣落寞神色,那種神情一閃即逝,如同船槳在水面上劃過,很快便消失無痕。
溫流袖即刻便恢復了他慣常的表情――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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