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流袖一路上心裡不痛快,卻說不出爲什麼不痛快。原本那多嘴的侍衛是誇讚溫詩仙相貌之美的,可從那三人口裡說出卻變作齷齪不堪,怎麼聽怎麼覺着下流。

走近府宅一看,更讓他心裡鬱結。李靖遠正和溫詩仙打成一片,兩個人搶奪一個抖嗡的竹筒,在草地上滾成一團好不熱鬧。溫流袖無原由的卻異常反感,故意扯着嗓子大聲咳嗽兩聲,道:“恭迎小侯爺。”

李靖遠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得一臉神采飛揚。眼睛看的是溫流袖,表情卻還沉浸在方纔嬉鬧的歡愉之中。

溫詩仙見溫流袖回來了,立即竄上去想抱他,不料被他狠狠推開,身子甩出兩丈遠,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地。

李靖遠立即躬身想將他扶起,溫流袖冰冷的聲音響起:“小侯爺還是莫要理他,自己跌倒了便自己爬起來,這樣都需要人扶,以後如何立足於這亂世?”

李靖遠只得甩了甩袖子,低頭嘆氣。走到溫流袖身邊低聲說道:“溫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風風火火地來到大堂內,各懷心事,卻帶着相同的怨氣。

溫流袖積鬱難發,只得對侍女發火:“如意,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給小侯爺上茶!這麼不懂事,長眼何用!”

如意看了看溫流袖又看了看李靖遠,一臉委屈地退下去了。

李靖遠打量着門口侍衛,對溫流袖說道:“今日所說之事,我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溫流袖明白他的意思,走到門口將侍衛喝退,大門轟然關閉。

溫流袖沉鬱的聲音響起:“現在只有你我二人,我們不必客套,開門見山吧。”

“我喜歡小仙,將他帶回去。”李靖遠直言不諱。

溫流袖先是一愣,轉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看着李靖遠,一字一頓道:“不行,我也、喜歡得緊。”

李靖遠心中一痛,眉心緊擰:“你既認作他做弟弟,便要把持有度,有些事不要做得太過。”

“我自家的狗,喜歡關了門打,幹你何事?”

李靖遠神色一斂,收起了他彬彬有禮的笑容:“我查過大人兩年前曾有一次家變,親人喪盡。恐怕小仙也並非大人的弟弟。”

“不錯,他是我在廟宇裡撿來的傻瓜,如何,現在是要我還回去嗎?”

“尚書大人氣魄不凡,魅力非常,原本找來一個漂亮孌童帶回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是近日我去戶部調過卷宗,暗查一月以來的失蹤人口,共二十三人,除去老幼病殘,並無特徵與小仙相似之人,且不知大人是在哪裡撿到小仙的?”

溫流袖目光幽深地看着李靖遠,啞然道:“小侯爺,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李靖遠頓了頓,沉聲一嘆,繼續道:“自我第一次聽到小仙的名字便覺出怪異,回頭一想,便憶起一段陳年舊事。”

“小侯爺的陳年舊事,關我何事!”溫流袖隱隱露出不滿之色。

“大人可還記得三年前那個小倌?”李靖遠語出突兀。

“不記得!我睡過的男人那麼多,我如何一一記得?”溫流袖已經失了耐性,面帶慍色。

“那我便點醒你!那人是萬花樓魁首,品行清雅,才貌不俗,單字一個閔。大人看上他便千方百計將其納入幕中,說辭官之後與他歸隱山林,花言巧語將他騙上了牀。”

溫流袖雙肩微微一顫,似乎想起了什麼,面色微變,卻故作一臉的風清雲淡:“欺騙嗎?他喜歡來還不及,這種身份的人被我睡幾日也是他的福分。我待他不薄,不是給了他銀兩讓他衣錦還鄉,他還要如何?一個妓館的小倌難道真妄想與我廝守一輩子?做人不能太貪心。”

李靖遠有些激動:“他可是一個清倌!他才情風流品貌具佳,略通琴棋書畫,尤喜吟詩作對,何其不幸遇到你這個薄倖之人,你始亂終棄,害他抑鬱難發之下患了癆病而不自救,鬱鬱寡歡。”

“小侯爺那麼喜歡,當年爲何不把他接回府上療養,養好了就是你的人了。我不介意別人撿起我不要的東西。”

“你說話未免太難聽了吧,已死之人還是還他清明吧。即使我願意,他卻死心眼說什麼這輩子非你不可,下輩子也要生死相隨。”

“那又如何?死了那麼多年,骨頭都化成灰了,你說來何用?”

“我相信如此精明的尚書大人不會有小仙這樣的弟弟,他的來歷你最清楚不過。”說到這裡李靖遠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大人爲何叫他溫詩仙?”

溫流袖心中一凜,鎮靜道:“風神廟上的落款之字,信手拈來罷了。”

“呵呵……看來冥冥之中早已註定!”李靖遠發出一陣苦笑:“三年前那小倌生來便是孤兒,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大人一時高興,便讓他隨了自己性溫。那夜風神廟,他在那裡飢寒交迫苦苦等候大人帶他走。哪知道大人不過是將他騙去,又派來幾個莽漢將他一頓好打,命他次日離開京城。小倌心中恍然覺悟,恐怕大人回心轉意無望,留詩過後,便血濺三尺而絕。可憐他死前仍沒有一個名字,便落款溫詩仙。死的時候喃喃自語着:做人何其悽苦,來世爲仙不爲人。”

聽到這裡,溫流袖忽然身子一顫,心中像被針紮了一般刺痛一下。他雙目微聚,露出噬骨的寒意:“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只不過於心不忍,將他葬於風神廟後面的山丘之上,希望他能地下安息。”

“你說了那麼多究竟何意?”

“你以爲這一切都是巧合?”

“難不成溫詩仙就是那小倌借屍還魂來尋我報仇不成?”

“因果報應循環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被你看上的人都不得善終,只是小仙憨厚可愛,見他受苦我實在於心不忍。”李靖遠的語氣已經低三下四,近乎請求:“大人今日把小仙給我吧,我會待他好的。”

“爲何你總是和我搶?”溫流袖欺身上前,這種氣勢給人一種壓迫感。

李靖遠退後一步,繼續道:“帶他走也是爲你好,我暗中給你算了一卦,你與他命相犯衝,生死相剋,日後還是小心爲妙,離他遠一些吧。”

“你何時也開始相信這些歪門邪道?說得神神道道,你在威脅我?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信邪!”

“你臉色蠟黃,虛氣入腎。印堂發黑,邪氣附體,你害的人太多,報應是遲早。”

溫流袖可不信什麼怪力亂神只說,夜夜顛鸞倒鳳翻雲覆雨,能不腎虧嗎?用他在一邊廢話!

“你怎麼像個長舌婦一般惡毒!嫉妒小仙與我交好喜歡黏我直說罷了!若是真有天理循環因果報應,我早就死了!”

“我好意提醒大人,望大人三思後行,切莫重蹈覆轍悲劇重演。死一個已是罪孽深重,死兩個便罪大惡極。”

“夠了,別說了!想要小仙帶走?沒門!小侯爺如此爲我着想,我便大度一些與你一起狎玩,知道你盡興滿意爲止。若是你喜歡就來我府上看他,你對他做出何事,我權當沒看見。”說罷嘴角揚起無恥的笑意。

“哼!你以爲我能對他做出什麼事!莫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下流!”李靖遠臉色鐵青,一個拳頭落在實木柱子上,只聽幹木屑必必剝剝地直往下掉。

“哦?難不成小侯爺腦方纔中幻想着要對小仙做出什麼下流事,這會兒就不打自招了?原來小侯爺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內心裡全是些男娼女盜之事。”溫流袖猖狂地笑起來。

“你……”李靖遠被氣得口齒打結,雙膝不穩,險些就要站不住。他嘴脣發青,雙肩微顫道:“靖遠言盡於此,大人好自爲之!”

大門一推,衝出門外將院中玩耍的溫詩仙攬在懷中,怒氣衝衝地說:“跟我回家!”溫詩仙不假思索,一把推開他,朝溫流袖的方向跑去。

李靖遠自覺掩面喪盡,長袖一拂,嘆氣而走。

這時候如意端着茶水緩步走過來,見李靖遠不在,便開口問:“小侯爺這麼快就走了,還沒來得及上茶呢。”

“哐當”一聲,溫流袖將杯子狠狠摔倒地上,滾熱的茶水呼呼冒着熱氣:“李靖遠不需要喝茶!下次他再敢來直接潑到他臉上去!”

溫詩仙見他生氣,乖順地拉着他的袖子,問道:“哥哥,哥哥不氣,小仙很乖。”忽然一記凌厲的光掃過他的臉,溫詩仙嚇得縮了縮手。

想到李靖遠方纔所說的話,溫流袖心中陣陣抽痛,怒不得抒,只能發泄到溫詩仙身上,他死死扼住溫詩仙喉嚨,雙目圓睜,怒喝:“你究竟是什麼東西!你真的是他借屍還魂來要我性命?”

溫詩仙被他扼得喘不過氣來,咳嗽連連:“咳咳……我、我不是東西,我是……小仙……”憋着小嘴兒,一臉委屈模樣,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溫流袖心疼了,不忍再嚇唬他,鬆開手一把擁他入懷,溫柔地說:“傻瓜,以後不準這樣說自己,不準說‘我不是東西’,知道嗎?這句話是罵人的意思。”

溫詩仙重重點頭,懵懂道:“話中的意思可真有意思,我往往琢磨不透。”

想到溫詩仙的智商,溫流袖有些無奈:“你只是沒有讀過書,沒人教過你罷了,其實你不笨,以後慢慢會明白的。而且,比誰都明白。”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