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木芙蓉

64、拾玖 木芙蓉

零恍恍惚惚看見一隻灰色瞳仁,極像思慕已久的那人的眼睛,剛伸手,指尖被烈火點燃,鑽心的痛讓她倏地張開眼--灰眸,中央有道細細的黑線,很像,但不是他!想喊,發覺脖子被那人掐着。

“狐妖在哪裡,快說!”

她認出來了,封住自己行動的就是這他!

卡主脖子的手沒有耐心地開始收緊,氣若游絲。呼吸都不行了更不用說回話。非要運氣防住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就這兩天就能煉出新尾巴,她捨不得耗費一絲一毫的靈。

“你到底說不說?”

這個人在找狐卻不知道她就是狐,咬牙,她決定靜觀其變。

九鷂驟然醒了。室內瀰漫的熱氣讓他越來越吃不消,一看見不認識的人掐住零舉在半空,他失口大叫:“啊--”

那個人好像剛發現他似的,手一鬆丟掉零轉身走向他。

被埋在土裡想出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不斷刨土,才挖出個小坑,身體就被黑影籠罩。

“你是什麼妖?”那人不太確定地低下頭,聲音很優美,散發出的氣卻灼人無比,“你是不是狐?”

鷂因爲溫度過高昏厥過去。

“原來不是,”那人站直身子,“狐不會那麼弱。”喃喃自語聲未斷,他突然發現腳被粘在地上,半截腿被冰封住,轉頭,窗臺上一坐一立兩個身影。

“喂,你是誰?”泠銳半坐着瞅他。

灰色的及肩的頭髮和灰色的長衫融爲一體,比阿九還略高一些的個頭,體型卻很纖細,引人注目的是他全身上下燃燒的青紫色的火焰。

他也在回望泠銳,不過目光很快定在他旁邊的昭明身上:“是你!”

青焰破開冰層,眨眼的功夫他便來到昭明跟前,想都沒想便伸手抓他。昭明自然不會乖乖讓他碰着,向後輕退站入雪地中,可不料想這人沒有因此停住反而加速靠攏,雪觸及他的身體立刻蒸發成白氣,霎時,雪地以他爲中心擴散出一圈濃霧,把昭明和他裹了進去。

囂張的傢伙!泠銳翻身躍出屋也一頭扎進去。

『小心!這些霧都是他的氣。』聽見昭明的提醒,泠銳趕緊用金色的眼眸四處掃視,冷不防一道勁風從背後襲來,他腰身微閃躲了過去,可想順勢抓住偷襲之物卻落空。順着攻擊方向看,隱約一團灰黑的影子逆向他右側而去,他也邁步跟上,沒走多遠便出了霧圈。

昭明把那人給引開了。

泠銳順着他們的氣一路追蹤,終於在山林深處看見兩人纏鬥。

以前見過一次零變成巨型黑狐和禺疆搏鬥的過程,如果那次是大片級的,那麼這次昭明和問號人物(姑且這麼叫他吧)過招,則是激烈繚亂的技術比拼。不是這次,他幾乎忘記了昭明身手有這麼好,每一次出手都是乾脆且致命的,一點花俏都不帶。

兩人在樹間來回飛舞,速度快到枝頭落雪未及地,人已經交換了數次位置。這種速度除了讓人眼花只能興嘆和羨慕。泠銳用妖眼努力盯緊了看,都還會漏掉細節。直到有一瞬他看見昭明向後閃避同時一攏手肘,不等身體後退到位,五指立即向前張開,然後腳點樹幹反彈身體撞向對方,藉助慣性將一股凍氣擠壓出五指,藍色發亮的五點注射般扎入敵方胸肺。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發生之後,對方的速度開始遲緩。

“銳!”昭明忽然擺出一個漂亮的翻身,竄至他身邊,“剩下的交給你了。”

“啊?”他沒聽明白就被昭明反手推向問號人,不過那人似乎並不想和泠銳糾纏,還是追着昭明不放。

“打敗他你就能變強囉!”昭明這麼一說吊起泠銳的興致。他擋住那人:“現在你的對手是我。”

“你是狐?”

“什麼?”

那人吸了吸鼻子:“有狐的味道!”說罷掌風迎面劈來。

嚴格的說,他和昭明都有狐的靈,所以說有狐的味道也不爲過。但他到底是零的仇人還是昭明的仇人?

『我懷疑他認錯人了。』昭明的聲音響起。

『那就解釋清楚啊!』

『先給你練一陣玩玩吧。』

瞥見昭明悠然站在附近一棵樹上看他們打鬥,泠銳才明白他是故意把這人引來給自己“練”的。

泠銳的速度不及昭明一半,只能勉強擋對方攻擊,無力還手。

『要打到他趴下不能動爲止喲~』

『閉嘴。』知道自己菜,可是也不需要一遍遍被人提醒。

『銳,你忘記用氣了。』

啊!還真是需要人提醒--習慣街頭打架的他,一時忘了自己還可以用氣。

看着金色氣焰在雪地裡燃起,昭明不自覺露出欣慰和讚歎:用普通人類的身體都能接住那人的進攻,多加磨練,以後就算沒有他,他也能應付自如。

泠銳身上的氣讓對方大駭。

“你是誰?”他收起招,“你和那隻狐……你也被他迷惑了?”

狐?泠銳回頭只看見昭明,“你說他是--”

“妖狐阿紫。”

“等等。”泠銳雙手交叉做了個停的手勢,回頭再看,確實、他指的是昭明。阿紫……昭明確實名字叫紫……但他不是狐啊。

“喂,問號人,你叫什麼?”

“銳,不是說要打趴下才行嗎!”

遠遠瞅見情況不對,昭明躍下樹梢,三五步來到他身邊。那人一見他靠近立刻伸手抓--這次昭明不躲不閃,任憑他鉗住自己的肩膀,但是口氣很不耐煩:“我說過你認錯人了。”

“你有狐的味道。”

“我也有啊。”泠銳攔在中間,“你說我也是狐嗎?”

“被狐迷惑的鬥瞳也會有狐的味道。”

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麼嘛!泠銳打了個響指:“昭明,用咱最快捷的方法!”昭明明瞭地點頭,同時烏黑的眸子放出迷離炫目的光刺探進對方眼中--“啊”一聲驚呼,昭明身體微微踉蹌,捂住眼睛。

“怎麼了?”泠銳慌了,扶住他扳起他的臉,還好,眼睛沒有流血,他只是揉着眉心:“他,我看不了。不過已經被定住暫時不能動了。”定定神,他又說:“他是器物妖,有一隻天眼,鏡心和他相斥。”

“我不認識他呀。”零坐在牀邊甩腿,和大家一起面露好奇,盯着中間不能動彈的問號人物。

“你們當中肯定有一個是狐!”那人怒視一圈,“我親眼看見黑狐溜進房間,遇上我的天眼被封住了,要不是正巧有人來,讓他逃過一劫,我一定已經替鬥瞳報仇了。”

泠銳和昭明齊刷刷看着零,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哼。”零撅起嘴,不屑,但卻沒敢隨便搖尾巴抗議,非常時期,尾巴還是藏好爲妙!

“至少,讓我們知道你的名字吧,問號人?”泠銳走近他,指着自己,“我叫泠銳,你呢?”

“……咬瞳。”

“妖童?”

“是‘咬’合的‘咬’啦,”昭明拉開泠銳,“我知道他爲什麼不能分辨我們的真身了。”說着伸手掀開蓋住咬瞳大半張臉的頭髮:只有一隻灰色左眼!更令人驚駭的是,他的右眼平平的沒有眼窩也沒有窟窿,佈滿裂紋,看起來象戴着陶瓷面具。

“他是天目釉,這隻眼睛叫做天眼。”昭明說,“正因爲他少了右邊的,所以看不出妖的原形。”

天眼--零和泠銳不由看去:灰,卻隱含豐富色澤,看着看着竟能感覺到裡面有彩虹般的光,纖細而美麗。

昭明用自己黑色的身影擋住他們的視線:“天眼看久了會被攝住,當心!”

“天目釉是什麼,昭明?”

“一種茶具,古代多半是用來鬥茶的。依靠窯變在盞底形成如眼睛一樣的形狀,也就是所謂‘天眼’,是天目釉身價之高的所在。世人對此相當迷戀,殊不知,這東西最易聚靈,非常危險。”

聽了昭明的話,彷彿受到奇恥大辱般,咬瞳僅存的一隻眼睛露出兇光,似要把昭明撕碎。可他卻沒有開口責罵,只怒目、狠盯着昭明的臉,牢記心間。

“我也是器物妖。”

他的表情頑固地構成“不信”二字。

“你說的鬥瞳是和你成對的另一隻天目釉,對不對?”

咬瞳聞言反而平靜了:“當然很對,當然很對。”接下來是怒吼,“當年就是你迷惑她、害她粉身碎骨最後被紅蓮之火吞噬。”

哎呀呀,越來越說不清了。

昭明敗下陣。

零也聳肩,大有不想多管之勢。

“這傢伙總不能丟在這裡……”

泠銳話還沒說完,昭明就扛起咬瞳丟向窗外。“真是不可理喻。”他說,“銳,以後他來一次就打一次。”

啊啊?

這話讓零和泠銳面面相覷。

“鏡子的表現很過激哦。”零終於放心大膽地搖起尾巴,“難道他真的和那隻器物妖有瓜葛?”用尾尖半掩嘴角的模樣很邪惡。

泠銳不信,因爲那人口口聲聲要找的是『妖狐』。

“除非昭明的原形不是鏡子。”

泠銳覺得自己有必要感謝咬瞳,因爲一夜間他來騷擾數次,讓他逐漸習慣隨時聚氣揮拳,這下子他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有精神。

“昭明!”泠銳搖醒他,“原來用氣打架的效果和修練一樣。”看着他滿臉興奮,昭明問:“咬瞳呢?”

“丟出去了。”

“哦”了一聲,他倒頭繼續睡,也不管被子被泠銳揭掉。

“喂喂!切。”

屋子很靜,就他一人瞎激動不想睡。外頭鹽霜般的雪還洋洋灑灑着,他想了想開窗跳出去,給鷂捧來些雪小心蓋在土壤上,然後看着它們一點點融化,滋潤泥土。

“你在幹什麼?”

咬瞳又來了,他伏在窗棱上向下看。泠銳連忙揮手:“出去出去,你會把鷂燒傷的。”說着跟他一起翻出窗戶,隨手合上。

“又要打?”

咬瞳露出疲態。他太小看這隻黃毛妖了,開始覺得自己還有勝算,幾次之後他反而更有勁頭,把生死搏鬥當玩似的,讓他的氣勢跟着提不起來。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妖狐。

“喂,和我打雪仗吧!”人聲未落,一團雪砸在咬瞳發呆的臉上,“啊,你把氣收起來,雪變成霧就不過癮了!看,我也不用。誰用誰犯規。”

這到底是隻什麼妖?咬瞳察覺的時候已經陪泠銳對丟了很久。

“你怎麼會玩人類的遊戲?”

“好玩就玩唄。”

泠銳指着咬瞳溼透的灰衫哈哈大笑。他呆了呆,回答:“你也溼透了。”

“沒事,我不怕冷。”說着他縱身往雪地上一撲,留下深深的人形印子,“吶,明明你知道打不過我們,爲什麼還要來找死啊。”

真是不會說話!咬瞳回頭看他,但是又立即別開,只輕聲道:“我發過誓的,一定要殺掉那隻妖狐。”

“這就是你做妖的目的?”

雪一直沒有停過。沒人說話時,山裡只有落雪的聲音。沙沙沙沙,把世界襯托的更加寂靜。

“你爲什麼做妖?”咬瞳反問。

他不說話,泠銳還以爲他已經走了,擡頭髮現他還站在身後。

“我?是我先問的,你應該先回答,這是禮貌。”

咬瞳在他視野內坐下,又是寂靜一片。

太過靜謐,雪聲反而嫌吵。於是,泠銳開口:“我的目和你的一樣很難實現,所以,有人教我先實現一小部分,這樣纔有成就感,纔不會忘掉初衷。啊,不過,如果報仇是你的目標,勸你還是忘了吧。”

咬瞳奇怪地看着他。

“因爲你的理由很無聊啊,又很難實現。聽說妖狐很強的,對吧?而你只是器物妖。”小狐狸就一直瞧不起昭明。

咬瞳看他的神情更奇怪了,好像他說了什麼很白癡的話一樣。

難不成這樣隨便瞎扯扯被他鄙視了?泠銳暗自吐了下舌,閉上嘴。過了會兒等他再扭頭看,咬瞳不見了。

整座山被積雪覆蓋,皚皚一片白銀,厚厚實實封住道路,也封住泠銳的思緒。這場雪和夢裡的很像,卻比夢裡的冷。躺在雪地的白光裡,分不清現在是清晨還是黎明前夕。先前被他和咬瞳弄亂的地面又蓋上一層積雪,痕跡變淺,有些甚至消失蹤跡。

煩惱要是也能這般簡單填平,就好了。

這是被堵住的思緒最後一次閃念,和着雪花撒在林間,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