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已經能預料到接下來的畫面了。
虞靈犀的竊喜很快會被驚慌取代, 繼而是刀刃下的苦苦哀求。當發現哀求無用,她會於絕望中破口咒罵……
諸多情緒如花般盛開在她美麗悽惶的臉上,然後,戛然而止。
寧殷耐心等待着。
但虞靈犀走到門邊, 又慢吞吞轉了回來, 垂首斂目站在原地。
寧殷眼底的興味沉了下去。
“就這麼想死?”他問。
虞靈犀輕搖玉首, 細聲道:“王府之外, 亦是另一個囚籠。民女只是覺得, 繼續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若死個乾淨。”
這女子無趣到極致, 反倒顯得有趣。
於是他笑了,極輕地一聲嗤, 像是毒蛇吐信。
他越過緋裙纖弱的少女, 緩步踱到椅子旁坐下,陰暗中越發顯得蒼白的臉頰如鬼魅般陰寒,不緊不慢道:“你知道本王的手段?”
虞靈犀沒吭聲, 一時拿不準該點頭還是搖頭。
“以你的姿容, 最適合剝下完整的皮囊掛在檐下,做成美人燈。”
寧殷倒是自己接上了話茬, 指腹摩挲着手杖的玉柄,“爲了保證皮囊顏色不損,得活着剝。”
他一字一句,故意說得優雅而清晰。
虞靈犀將頭垂得更低了些, 兩片眼睫如鴉羽輕顫,握緊了十指。
狠了狠心, 加大手勁。
昨夜她握住刀刃時傷到了手,未經處理, 傷口很快又滲出鮮血來,順着指縫滴落在地磚上。
虞靈犀望着掌心的傷痕,許久,抿了抿朱脣道:“民女身上有傷,破壞了人皮的完整,剝出來的燈恐會漏風。”
言外之意:可否能換種死法?
寧殷對她的油鹽不進歎爲觀止,心中的耐性已然到了極致。
他靠着椅背,觀摩了她半晌,溫柔道:“過來。”
虞靈犀遲疑了一瞬,還是撐着幾乎要發軟跪下的膝蓋,一步一步輕移至陰鷙俊美的攝政王面前。
看不清是如何動作,只覺頸項上一陣冰冷,寧殷掐住了她的頸項。
說是“掐”其實算不上準確,因爲寧殷修長有力的手指貼在她的細頸上,看起來並未使勁兒。
可不知爲何她就是喘不上氣,空氣瞬間變得稀薄。
虞靈犀的臉頰漸漸浮現出瑰麗的紅,像是瀕死前熱烈綻放的花。她張開了脣徒勞呼吸,卻並未掙扎。
又來了,這種故意激怒他後“視死如歸”的平靜。
寧殷像是捏着一團沒有生氣的泥人,索然無味地鬆開了手。
虞靈犀眼角微紅,立刻撐在地上急促喘息。
柔軟的烏髮自她耳後垂下,像是一汪傾瀉的潑墨,襯得她瑩白的面容吹彈可破,脆弱無比。
這麼個看似嬌弱,實則敢拿捏他心思的女人多難得啊,順從她的心意殺了她,未免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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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殷溫柔地伸手,將她散亂的鬢髮別至耳後,有了新的主意。
……
自那以後,寧殷每次從寢殿出來,都能看見那女人遠遠跪在廊下,弱聲問:“王爺今日會殺我麼?”
若他說“會”,則虞靈犀會想盡法子過好生命的最後一日,然後收拾好儀容,安安靜靜等死。
但每次,寧殷都不會殺她。
他在等,等她心理防線潰敗的那日。
半個月後,虞靈犀還活着。
寧殷甚至默許侍從:不管她提什麼物質要求,都儘量滿足。
這是王府中從未有過的優待,一時間諸多侍從都對虞靈犀肅然起敬,覺得她大約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可惜這隻“鳳凰”並不爭氣,在提心吊膽了許多日後,一病不起。
寧殷忙着排殺異己,等到回想起已然多日不曾有人前來請安詢問“殺不殺我”時,虞靈犀已經沒幾口-活氣了。
榻上的病美人呼吸微弱,如失去養分的花朵般迅速枯萎,乾裂的嘴脣急促張合着,發出含混的囈語。
寧殷拄着手杖俯身湊近,才聽見她喚的是“爹孃”。
她說她好冷,想回家。
“虞家墳塚連山,你已經沒有家了。”
寧殷毫不留情地嗤笑她。
他難得有閒情雅緻,端起案几上一隻缺口的瓷碗,掐着她的臉頰,將裡頭兜碗底的一點茶水強行灌進了她嘴裡。
雖然那茶又冷又渾濁,大部分都順着她的嘴角淌入了衣領中,可還是震驚了一片侍從。
自離開欲界仙都,寧殷已經很久不曾服侍過別人。
並非憐憫作祟,他這個人六親不認,連親爹都能虐殺,早沒了七情六慾。
蜘蛛會將墜入網中的獵物養肥,再一口吞下,享受極致的美味。但若獵物還未等到養肥就死了,未免太掃興。
他的心,可比蜘蛛狠多了。
有了寧殷的默許,虞靈犀很快好轉起來。
不出半個月,她已能下地走動。
也不知是虞靈犀病糊塗時夢見了什麼,亦或惦記着什麼未完成的任務,病好後,她的求生意志便強了許多。
偶爾,她會大着膽子爲寧殷烹茶煮酒,卻不再眼巴巴詢問她的死期,雖然依舊羸弱,可眼裡的光彩顯然明亮了許多。
她現在惜命了,很好。
在一個陽光和煦的深秋,寧殷掐準時機,把她叫到自己面前。
案几上已經擺好了一碗暗褐色的湯藥,從旁邊壓着的藥方上那十幾味毒蟲、毒蛇的名字來看,這藥定然十分駭人。
“本王近來煉毒,缺一個試藥人。”
他交疊雙手靠在座椅中,微擡下頜示意她,“喝了。”
猝不及防,虞靈犀只剩下怔忪。
她早該明白,惡名遠揚的攝政王不會輕易容納她的,這些時日的安靜平和,也不過是水月鏡花一場。
寧殷對她的反應頗爲滿意,那張精緻如芙蓉的臉上總算浮現出了洶涌交疊的情緒,而非一心求死的木然。
果然養了一個月再下手,滋味要美妙許多。
寧殷說不清爲何要費這般心思折騰虞靈犀,或許是對初見時幾次被她拿捏的報復,又或許,他只是單純地享受摧毀的樂趣,看到旁人痛苦,他便快活……
畢竟,瘋子有何道理可言呢?
“喝,還是本王餵你喝?”
他以指節慢慢叩着手杖玉柄,那是他不耐的象徵。
引得攝政王不耐會有何下場,虞靈犀並不想知道。
她被逼着飲下了湯藥,枯坐了一會兒,哽着嗓子問:“這藥,去得快麼?”
“本王若知曉,還讓你試什麼藥?”
寧殷屈指抵着太陽穴,一本正經地胡謅,“快的話發作一刻鐘便過去了,慢的話……”
他故意拖長語調,懶洋洋陰森森:“……可就說不定了。”
虞靈犀點了點頭,然後坐到梳妝檯前,開始綰髮描妝。
即便是死,她也要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地去死,以最美好的姿態去面見泉下的爹孃兄姊……
一想到逝去的親人,淚水終於溢出,濡溼了她的臉頰。
寧殷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跟着她的動作移動。
她背對着自己,飛快抹了把眼角,低頭幾度深呼吸,方紅着眼重新傅粉描眉。
藥效發作後,她搖搖晃晃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軀爬到榻上,仰面朝上,雙手交疊擱在胸前,等待死亡的來臨。
大病死過一回的人格外惜命,到底是不甘心的。
寧殷品味着她臉上隱忍的小情緒,冷笑道:“有什麼遺言,趕緊說。”
虞靈犀想了很久,才於極度的渴睡中綿軟道:“我若做鬼,一定回來找王爺……”
說罷眼一閉,呼吸綿長,徹底陷入昏睡之中。
留下攝政王陰惻惻地坐在榻邊,恨不能將她掐醒。
他伸手比了比少女纖細的頸項,五指攏了攏,又鬆開,病態一笑:“好啊,等你做了鬼,可千萬別忘了回來找本王。”
他那時並不知曉,多年後會一語成讖。
……
虞靈犀沒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一日。
見到榻邊那張陰鷙的臉,虞靈犀心裡一緊,憋屈地想:莫非這陰晴不定的瘋子,追到地獄裡來折磨她了?
大概她此刻的神情太過茫然,瘋子難得說了句人話,撐着腦袋好整以暇道:“別看了,還活着呢。”
未等虞靈犀混沌的腦子清明,就聽低沉的嗓音再次傳來,病態且溫柔道:“把遺言接着說完,要回來找本王作甚?嗯?”
狠話放了,人沒死成。
虞靈犀百口莫辯,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