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身子微微一僵,須臾,似輕輕笑了笑,‘所謂回頭,不過是自欺。許多事,發生了便無可能收回。即便是所謂的回頭,其實也是新的一條路。而路要如何走,並不能從一人所願。何況,還是同行。就算是重新站在一處,人同、景同,可有些東西卻是註定不同了。即使想,只怕也未必能夠。‘說着停頓片刻,反問榮烈,‘若是可以回頭,你想回到何時?‘
榮烈也停頓了須臾,輕聲道,“十三歲之前。”
十三歲之前?
明思怔了怔。
她沒有想到榮烈會回答這個問題,還回答的這麼快,這麼清楚。
這是兩人頭一次這樣閒聊。在兩人爲數不多的相處中,她看得出,這個男人是一個極喜歡隱藏自己的人。無論心事還是過去,在她以往的打探中,從未有成功過。
而此刻,他竟然如此輕易的就開了口……
明思忽地覺着有一絲的心慌。垂了垂眸,她輕聲道,“那是因爲你有想珍惜的東西,對麼?”
榮烈這回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回來,“你難道就從未想過麼?”
明思似想了想,才慢慢回答,“我跟你不同。小的時候雖然也有很快活的地方,可那時爹孃的日子並不好過。後來大了,也有別的事情。”說到此處,停下,輕聲笑了笑,“也許,我總想着十全十美吧。太過貪心,希望自己好,也希望身邊的人都好。可這卻是一件極爲難的事。就好像我希望藍彩活着。可藍彩同包不同一起,纔是她自個兒最大的快活。可藍彩同包不同在一起了,這後來的路也許就是註定……我不知道該怎麼選。其實,我也知曉這世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可還是忍不住要去想。去貪心。”
“你只有一個人,你不可能護住所有人的。”榮烈語聲平靜,“就好像藍彩。即便你在她身邊。即便她留下了,但她也未必快活。”
“我明白。”明思默然片刻,“可我還是希望她活着。活着也許還有改變的機會,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活着,可以想見,可以說話。可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
“改變?”榮烈似淡淡一笑,“你是說藍彩?”
明思不說話了。
“其實,你是怪她的,對麼?”隔了好一會兒,榮烈才輕聲道。“你怪她爲了一個包不同,置你們多年的情誼而不顧——你覺得她拋下了你,對麼?”
明思身子幾不可見的一震,闔上了雙眼,卻是依舊未言。
榮烈也不再說話。
幽暗中,室內恢復了靜謐一片。
這一夜,明思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也許是說完話後不久,也許是隔了很久。
再睜開眼,已是天光。身畔卻是溫暖依舊。而腹部,那掌心也依然緊貼。
猶豫了片刻,身子輕輕一動,耳畔就傳來聲音,“醒了?”
明思身子一頓,“嗯。”遲疑些許。“你沒睡?”
榮烈撤回手,似輕笑,“睡了。習武之人警覺易醒。”
這話的意思是,明思一醒,他也醒了。
說完這句,他便起身。三兩下便穿好衣裳,接着就朝淨房行去。
榮烈剛剛一走,帽兒同如玉就走了進來,臉上神情卻皆有些奇異。她們是先就進來了一回的,一看牀前的情形就知榮烈昨夜也歇在了這裡,愕然片刻,就退了出去。聽到淨房的動靜,才又進來的。
明思自是知道這兩個丫鬟想什麼。按規矩,莫說是她同榮烈這樣的情形,就算是一般正常的夫妻,丈夫也會避開妻子的信期的。這個時代的人,皆是以爲女子月信爲污穢。
明思未有多言,兩個丫鬟也不好開口相問。待榮烈漱洗完出去後,帽兒才問明思可要沐浴。在信期,明思向來要早晚各沐浴一次。明思點頭後,帽兒就出去吩咐送水。
沐浴完,身體舒爽了些許。
在妝臺前坐着,帽兒爲明思梳髻。梳好後,見明思還坐着未動,帽兒愣了愣,“小姐?”
明思一怔,回神過來,才見帽兒已經梳好了流蘇髻。遂起身,“早膳擺好了麼?”
帽兒瞅了她一眼,見明思神色如常,才又安了些心,“好了。”又問,“小姐,可還痛麼?”
明思搖了搖首,“泡了熱水,好些了。”
雖還是隱痛,但比起昨晚睡前,的確是好了不少。
行到外間,榮烈也剛巧從門外進來。
一身醬紫色束腰寬袖鍛袍,身材挺拔軒昂,相比明思略帶蒼白的的面色,卻是精神抖擻,風采出衆。
明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兩人朝偏廳行去。
安靜的用完了早膳,明思就回了房。
在書房練了一個時辰的字後,就有些支持不住。帽兒見明思臉色不對,慌亂着就要去請大夫。明思卻知無用,遂攔住她,只道回牀上去歇歇就好。
這一躺便是一天,午膳也未起身用。只喝了一盅補血湯,就又歇下了。
看着明思這般,帽兒知曉若非實不能忍,明思斷不會臥牀。頓時心慌意亂,一咬牙,囑咐如玉守着明思,回房翻出昨夜謄抄好的歸女丸藥方,就朝榮烈書房行去。
叩門進去後,,才發現布羅沙魯都在裡面,頓時有些不大自在。
榮烈坐在書案前,瞥了一眼帽兒手中的紙張,語聲淡淡,“拿到了?”
帽兒侷促地點了點頭,上前將藥方遞給榮烈。
榮烈接過,看了一眼就交給布羅,“此事你去辦。”
布羅看了看,細心疊好。轉身走到門口,忽地停住回身,看了一眼帽兒卻是欲言又止。
榮烈微蹙眉,“還有事?”
布羅瞟了一眼帽兒。帽兒隨即警覺,只拿眼朝榮烈望去。
榮烈挑了挑眉,“何事?”
布羅咳了咳。“昨兒個主子吩咐的事兒,已經傳信回去了。只是——”頓住,見榮烈皺眉,又極快地道,“諾霞如何處置?”
榮烈眼底霎時一沉,身體朝椅背上一靠,不說話。只神色淡淡的看着布羅。
布羅一噤,不敢再言,朝榮烈行了一禮,轉身出去了。
諾霞?
帽兒尋思着,這是個女人的名字纔對。望了榮烈一眼。她囁囁開口,“王爺,奴婢想尋個打器物的地方。”
榮烈點了點頭,也未多問,朝沙魯一頷首,“你帶她去。”
沙魯應下,帽兒便跟着他出來。
行到院外,沙魯問打什麼器物。帽兒便道,想打個可以裝熱水的銅壺。可以放在牀上取暖的。沙魯想了想,雖不知用途,但看帽兒神情想是急要,便道帶帽兒去麻面坡。
帽兒疑惑,“去那麼遠作甚?”
沙魯一面套馬一面笑道,“軍中也常需各種金鐵之器。你要得急。去咱們黑甲軍的軍需處,讓他們快些。晚上便能拿回來。”
套好車,帽兒想了想,還是坐到車頭位置。沙魯一看,笑道,“王爺不在,這外頭風大。你還是坐車裡吧。”
帽兒心裡有話,只回道,“無事,坐慣了外頭。看風景還方便些。”
沙魯呵呵一笑,兩人遂並排坐着,從側門出了府。
行出一段,兩人都未說話。
帽兒心裡遲疑了半晌,還是問出了口,“諾霞是誰?”
沙魯愣了愣,偏首看了帽兒一眼,帽兒這個問題卻讓他有些爲難了。按理,榮烈是不喜手下的人說府中之事的。可昨日,布羅又那樣叮囑了一番。他雖是老粗,也明白了幾分。主子讓他跟着王妃,昨日又那樣說話,當時他便覺得有些糊塗意思。經布羅一點撥,心裡也透了些。主子這是想讓他給自個兒分說分說,尤其是這帽兒姑娘。跟着王妃時日久,說話定是極管用的。
可諾霞之事,這內情卻有些複雜。
一時間,他也不知當說不當說。而這說,又不知該說幾分何時。心下頓時躊躇,吶吶不好開口。
帽兒見他久久不言,便垂了眼,“不方便就算了。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是王爺原先府中的女人,對不?”
沙魯一噎,看她一眼,又扭過了頭,看着前方,悶了半晌,“王爺沒碰過她。”
諾霞是榮烈的姬妾不錯,可榮烈沒碰過她是事實。他也不知這帳該怎麼算。對於諾霞這個女人,他也不知是該同情,還是厭惡。
沙魯的這句卻把帽兒愣住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沙魯停頓片刻,“她是王爺收進府的,可王爺只是做樣子,沒碰過她。”
帽兒呆了呆,“做樣子?”
沙魯點了點頭,“可後來王爺發現她另有身份,還有武功。”
帽兒有些反應不過來,呆愣片刻,“那後來呢?”
沙魯沒有回首看她,只看着前方,淡淡道,“後來,晴容郡主抽花了她的眼,還抽瞎了她的一隻眼。”
帽兒吸了一口冷氣,驀地想起在右柱國府同英姿郡主的貼身侍女聊起的那件事。可那個版本卻同這個完全不同。那個侍女告訴她,晴容郡主看上了睿親王,因爭風吃醋一鞭子抽花了睿親王最寵愛的一個姬妾的臉。也就因此事,兩人才鬧翻了。
帽兒愣愣地看着沙魯,“不是說她是王爺最寵愛的姬妾麼?”
爲何沙魯說榮烈沒碰過她?還是做樣子!
帽兒只覺腦子不夠用了……的話:感謝各位姐妹的粉票和打賞~~~都記在心裡了,這幾天過了,好好加更補償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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