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一句,榮烈便住了口。至於究竟如何,他卻是沒有往下說。
榮俊呵呵一笑,看了榮烈一眼,將一直拈在手中的一粒黑子扔進了棋簍中,“沒想到我這一走,倒是錯過了不少好戲啊。十七叔,你好歹也給我說道說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吧。待會兒見了十七嬸子,我也好知些分寸。”
榮烈笑看他一眼,“你如何對我便如何對她就是了。她也不是那等拘泥不化的性子,用不着那些個虛禮。”
榮俊怔了怔,心下莫名一跳,下一刻,露出溫和笑意,“好,十七叔這一說,我明白了。”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不多時便到了睿親王府。
兩人進了府,外院管事迎上來,榮烈這才知曉明思去了方府還未歸。又聽得管事道,王妃留話說午膳後回來,榮烈頷首示意知曉,帶着榮俊去了青竹偏院。
用了午膳後,兩人便在庭中飲茶,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談。
這一坐便是一個下午,榮烈雖是未出言,但榮俊也明顯感覺出榮烈偶爾也有些心不在焉。
“十七叔既是不放心何不派人去看看——”榮俊笑意朗朗,笑意中多少有幾分調侃之意。
榮烈瞟他一眼,淡淡道,“有卓都跟着,有事他自會傳消息回來。”
榮烈竟然把卓都派給了自己的王妃,榮俊不覺一怔,忽地想起了昨日路上所見。心道,難道昨日卓都趕的那輛車中便是這十七嬸?
“方府主人是她閨閣中的繡藝師長,她們師徒二人感情甚篤。”榮烈笑了笑,“想是許久未見聊得興起。”
語聲中的寵溺之意甚是明顯,榮俊看着這般的榮烈,嘆息着笑道,“十七叔同往日可真是大大不同了。”
榮烈垂眸輕笑,“嗯,的確是大不同了。”
榮俊面露異色不解,榮烈擡眼噙笑朝他挑了挑眉。語聲中若有深意。“日後你自然就知曉了。我對眼下的日子極是滿意,若能這般過一輩子,旁的——也沒什麼好想的了。”
榮烈這樣的兩句話,榮俊聽得面色怔愣,“十七叔你——”卻未說下去。
旁人興許聽不出榮烈這話的意思,可他卻是聽明白了的。
往日裡榮烈同榮安之間的暗流涌動,兩人私下的各自動作。較之旁人,他是最清楚的一個。但他對這些無感,所以從來也就抱着看戲的態度,無論這二人心思如何,他心裡自有一番盤算。
可榮烈眼下這話竟然是放棄了之前的種種謀算的意思,他確信自己未有領會錯。這就不得不讓他吃驚愕然了。
忽然間,他想起了昨日榮安對這十七嬸的種種稱許,榮俊心中驀地一動——莫非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榮安纔對這個女子大加讚許?
若非知曉這個女子的身份,榮俊此刻甚至會猜想這個女子是不是榮安安插到榮烈身邊的人?可他也清楚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她是納蘭府的小姐,還是秋池的和離之妻,定然不可能是榮安的人。
何況,憑榮烈的心智心機。若她身份有異。又豈能騙過榮烈?
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
榮烈說了這一句後,淡淡望了榮俊一眼。便端起茶盞,揭開茶蓋蕩了蕩浮沫,輕抿品嚐。
榮俊含笑看向榮烈,戲謔道,“我還真有些後悔向父皇求了這回這差事了——走了這一遭,不曾想卻是錯過了千年鐵樹開花。”
榮烈眉頭一挑,正欲說話卻忽地停住了口。
榮俊神色一愣,下一瞬便聽得腳步聲從院門外傳來,他一怔,順着榮烈的目光轉首望去。
沙魯先走了進來,咧嘴笑道,“主子,王妃回來了。”
說完讓過一邊,再下一瞬,一道娉婷婀娜的月白身影出現在院門前。
榮俊脣角方露出一絲笑意,旋即卻愣住!
竟然是她!
同四十多日前的那次相見相比,除了衣飾稍顯貴氣精緻些,這個女子並無多大變化。
月白的束腰小襖衣襟和袖口繡着蔥綠的雲紋,同色的花襦裙也是同樣的蔥綠繡紋。烏黑油亮的墮馬髻上兩朵鬆綠寶鈿,除此外便是一支金鳳攢絲步搖和一隻如意翡翠簪。小巧的耳垂上,水滴狀的翡翠耳墜青翠欲滴,隨着步子輕晃搖曳。
就這般遠遠看着,她整個人好似方從山間清流間走出的蘭花仙子,乾淨清新得讓人只一眼便情不自禁的將目光放柔。
黃昏的淡金色塗在她白瓷般的面頰上,若美玉生光,愈發襯得那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清亮純淨,靈氣逼人。
榮俊有些怔忪。
怎麼會是她?
她的夫家不是姓王麼?她怎麼會是納蘭府的小姐,還成了睿親王妃?
一時間,榮俊心緒複雜。
可轉念一想,也覺着這也算情理當中。能得榮安榮烈這兩人青眼和動情的女子又豈會是同這個世界的其他女子一般的俗人!
雖眼下還不敢斷定,不過從那兩支兒歌還有這兩人榮安榮烈口中聽來的消息看來,她即便不是跟自己同樣的身份,那至少也識得這樣是人,且受了不少思想薰陶感染。
榮俊向來是狼的,可就在這一刻,望着那夕陽下披着一身淡金蓮步緩緩走來的女子,他忽地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這種難以描繪的陌生感覺讓他有些莫名的畏懼,而同時也有隱隱的興奮。
剎那間,他的腦海中猛然閃現出他掛在房中的那幅《蒼鷹圖》……心房頓時倏地一緊,眸光不覺銳利幾分,朝明思的面上定定望去。
可是看仔細了,他卻疑惑了。
眼前的這個女子容顏柔美清麗,說不上絕美,但那一雙眼卻尤其出衆。清亮、烏黑、純淨、清澈,恍若月光下沁在水中的黑曜石一般,讓人一見便挪不開眼。
小巧的瓜子臉上肌膚瑩白如玉,皮膚好得出奇,真正的膚若凝脂,吹彈可破。
她的眼神乾淨卻隱隱透着一種堅定,脣邊此際帶着一似婉約柔柔的笑意,只看了他一眼,幾不可查的朝他頷了頷首後,那雙剪水秋瞳便望向了他的身後。視線一轉後,脣邊笑意更柔美了幾分。
她在看榮烈,這個認知讓榮俊心裡莫名生出些空落來。
可下一刻,他想到了上一刻他生出的那個聯想,他心底暗暗搖了搖首——不,不可能是她。
若是同一人,如何能說得通?
即便是容貌能變,可一個人的性格卻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這般的截然不同。就算再活一世,可前世那二十多年的烙印哪裡是那麼容易改變得這般徹底的?他不信。
在他爲數不多的記憶中,那個女人應是膽小而怯弱的。她不愛說話,好像也不大會說話,丟在人羣中也是很快便湮沒的那種最默默無聞的女人。
若非在最後他走進過她曾經的房間和畫室,他也許連她的模樣都不會記得太久。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很清楚,這個女人是一個極不會討人喜歡的人。雖然出身顯赫,可她沒有朋友,也不討家人的喜歡。而他這個丈夫更是常常會忘記自己是有她這樣一個妻子的。
在那件事發生後,當他頭一次走進她的領域,受到震撼時,他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女人。
可他卻想不明白,她明明不像她給人的感覺那樣平庸,她怎能將自己的日子過得那樣的糟糕可憐?
她那樣的家庭,怎能養出她那樣膽小懦弱的性格?
但凡她會爭一些,會表現一些,她的日子都會比她過的日子好上數倍。可她偏偏卻什麼都不說,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爭取之心。甚至,在他陪她爲數不多的那兩次家族聚會中,聽着她奶奶那帶着明顯教訓和嫌棄意味的訓誡中,她也是垂首默默,不發一言。
一念觸發,榮俊不覺便陷入了思緒,直到榮烈起身攜了明思的手走回案前,噙笑望了他一眼,給明思介紹道,“這小子昨日回的,今日便在宮門前堵了我。”一頓後,又笑看他,“這是你十七嬸。”
榮俊回神過來,長身而起,露出笑意,“十七嬸——沒想到竟是十七嬸,早前倒是我失禮了。”
明思聞言微微一笑,明白他的意思,指的是在蒼山寨前的那次見面。遂斂衽含笑一禮,“我當日也不知是太子殿下,既然大家都不知曉,也算不得是誰失禮了。”
榮俊望着明思清亮帶笑的眸子,心下又搖了搖首,面上卻笑道,“方纔我還在同十七叔說道,若是早知曉這後頭的事兒,說什麼我也不能錯過十七叔的大婚纔是。”
“都坐吧。”榮烈拉着明思入座,榮俊也跟着坐了下來。榮烈噙笑瞥了榮俊一眼,“錯過我大婚不要緊,回頭記着把賀禮補上就是。”
榮俊一滯,緊接着又呵呵一笑,“這個自然,少了誰的也斷斷不敢少十七叔的。我這回倒是帶了不少新奇玩意兒回來,其他人的都送了。就你的還在路上,想必這一兩日就該到了。”
榮烈輕笑頷首,“算你小子識趣。”
榮俊笑而不語。
77的話:沒辦法,今天也只能一更了。兒子稍微好些了,不過還是很粘人,謝謝大家關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