瀅孃的身份,他們夫妻二人都知道,自來就未把瀅娘當下人看待,。此番瀅娘故去,阿暖自來最心善心軟不過,同瀅娘從來是情同姐妹,自然傷心更甚,又看囡囡這幾日神情眼神日見沉悶,傷心之餘心裡也擔憂更甚。今日他特地避開了妻子,來疏通女兒的心結。只見他說完,明思慢慢揚起臉,語聲依然輕柔甜美,語氣卻不同以往,“爹,若是孃的身份爲人所知,我們一家會如何?”四老爺身形一震,怔住。明思大大的杏眼清澈無比的看着四老爺,語聲平靜,“老太君同祖父會讓爹休棄孃親,若是爹不從,我們一家會被趕出納蘭侯府,爹爹不能再做官,我們的產業也會被收回……”“囡囡……”四老爺啞然,卻同時心神一驚。
這才發現,這顆一直以來被自己和妻子捧在手心呵護的明珠,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長大。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隱憂,原來女兒也已想到……又看着明思堅定而無一絲畏懼的神情,只怕還不僅僅只是想到——明思望着四老爺的神情變化,也能感受到他的震驚,可是她不能後退,得到四老爺的認可,這是必須的第一步,。她吸了一口氣,誠懇的看着四老爺,“爹爹自小便教我讀書識字,乳孃和娘也教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我已經長大了,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什麼都不怕,我也想同爹孃一起努力。
”四老爺聽得女兒的一番話。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感慨。未曾想到瀅孃的事,女兒不僅僅是傷心難過,竟然會觸動得如此的深遠。頓時百感交集,又生出好奇,在女兒身邊的茶牀落座。笑道,“囡囡還想了些什麼?”。只見明思朝他笑了笑,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從藍彩藍星手中接過幾樣東西,分別是一個荷包、一個畫卷。還有幾頁紙箋。竟然還是早有所備!頓時呵呵一笑。眼見明思轉身。丫鬟把門合上,明思走到他跟前,把荷包同畫卷先放在他身前的茶案上,“爹,我想開一個繡坊和一個成衣坊。
”他一愣,先打開畫卷,立時眼前一亮——兩尺長的畫卷中仕女一手輕擡攏肩,一手微微前伸。正是一副提步欲行的姿態。只見她頭梳鳳髻,寶鈿面花之上是一隻金翠鳳凰。頭部只得輪廓而沒有五官,身上的着裝極其奪人眼目。杏黃的薄羅繡花大袖衫。直領對襟,衣長直踝。內着高腰大紅團花長裙,雙肩之上還有一條茜色印花帔帛。畫卷右側還有簪花小楷一行,“茜裙二八採蓮去,笑衝微雨上蘭州,。”即便未畫五官,但只憑這畫中姿態和身上衣飾已足以讓人去思及這女子的美貌和高貴。
而一旁的這句小詩,更有畫龍點睛之效——真正的惟妙惟肖!他深深震驚。女兒的字畫都是他一直爲之驕傲,他也素來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喜張揚,卻是極有才情的。女兒的簪花小楷和山水畫放眼這整個大京,只怕在閨閣小姐中也是數一數二。可是,眼前這幅畫的畫技卻是他首次見到,這栩栩如生的寫實畫技和這畫中侍女所着的衣裙讓人眼前一亮,也讓他爲之驚豔。四老爺並不知,他以往所看到的,以及眼前所看到的,不過是明思故意展露的部分。而實際上,若論字,明思或許同他這個做爹的是各有千秋。
可論畫功,明思今生四載心無旁騖的苦煉,加上前生十數載的浸淫,莫說是在閨閣小姐之中,即便是放眼整個大漢,也足以躋身一流大家之列。“爹,”明思忍不住露出笑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指茶案,“還有荷包呢!”四老爺這纔回過神,忙應了一聲,拿起了荷包。這明思親手繡的一個男子用的荷包,用得是蘇繡中很有特色的“三藍繡”。一副朱鳥牡丹圖全是深淺粗細不一的藍色絲線和些許的白色黑色絲線繡成。四老爺定睛一數,深深淺淺的各色藍色竟有十一種之多,也不知用了何種針法,其間朱鳥振翅之態,牡丹怒放之意,盡皆躍然其上,!再看反面,同樣的一副朱鳥牡丹圖,與正面不同的是雌雄雙鳥繞花比翼的姿態。
四老爺既驚且喜。先前只是爲女兒的想法而感動和震動,而此刻,他才發現女兒真正是長大了。自己的女兒不僅有想法,也有才情,還有能耐!即便是侯府中不受寵的庶子,但並不表示對大京上層社會不瞭解。只看這兩樣東西,他已經知道這樣的繡品和成衣定然會受到世家貴婦們的親睞。大漢像納蘭侯府這樣的勳貴之家很多。不僅是四大侯府這四家,因“後族”的關係爲皇室所忌憚和限制。還有包括大夫人孃家鄭國公府同和三夫人孃家右伯爵府這樣的功勳世家,甚至還有一些皇室旁支,也會因爲祖上功勳以及身份等種種原因,在官職和兵權上或是受宗法祖制所限,又或是被皇帝有意無意的有所壓制。
名、權、利這三樣,名氣地位都有了,權力則受到限制,大家自然都把目光都投向了最後一字。除了大量買入田莊土地之外,各行各業賺錢的生意都受到各家的拼搶。鹽、鐵、生絲、煤,這幾樣歷來是由朝廷把控,不能插手。於是,各大世家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生意領域,經過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發展,但凡有點名號的世家皆有所長。一個世家或許會涉及很多行業,有很多家鋪子作坊,但按目前的格局而言,一般超過百年的世家定會有一個或者兩個行業是自家名氣最大,也是最賺錢的。
譬如,納蘭府有全大漢最大的米糧商號,鄭國公府則最大的綢緞鋪子和染坊,而右伯爵府的“金玉樓”是大漢名頭最響的銀樓……這些世家子弟無論嫡庶,成年分府後必然都會分到一些產業,所以自小也會耳濡目染,稍大一些,家中長輩也會刻意提點,。同樣是勳貴,家底的厚薄也是衡量一個世家興盛的重要標誌。錢非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即便四老爺並非生意長才,但也能從女兒拿出的這兩樣東西中看到了莫大的商機。繡坊、成衣坊——若真能做成,即便以後離了府,即便不做官,也能有安身立命之根本。
可即便能做成,也有一個很大的問題。他眸光中的喜悅也黯淡消去了幾分,若是妻子的身份暴露,無論休妻與否,官自然是不能做了。只怕若是他不肯休妻,族裡還會將他從宗譜中除名。而這樣一來,沒有分家的情況下,他名下所有的產業都不能帶走。四老爺嘆了一口氣,看了笑意盈盈的女兒一眼,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女兒說明這一點。他可以想象女兒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想了多少,做了多少,在他和阿暖所未注意的時候,就在悄悄地努力,想爲這個家,爲他們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他也明白,瀅孃的故去讓女兒害怕了,擔心了,從女兒這幾日的眼神和表情中,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可愈是這樣,他此刻心裡便愈加愧疚和爲難。他卻不知,他所想到的,明思早已想到。鋪子自然不能用四房的名義,除了四老爺擔心的那個問題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四房不能招人注目,更加不能招人嫉妒,。四房這幾年能安然無恙,最大的成因便在於低調。錢要賺,但只能悄悄的賺。四老爺雖說才學出衆,可於這些方面哪裡能想到那麼多。他默然了片刻,剛剛開口,“囡囡——”明思一笑,拿起了那疊紙箋的第一張遞到他跟前,“爹,我想過了。
這兩家鋪子都不能用咱們的名義,我已經同方師長商議過了,這‘天衣坊’和‘雲繡齋’都以方師長孃家兄弟的名頭來開。方師長是寡居之人,她的孃家在最東邊的壽山郡,離大京甚遠,旁人也疑心不到。”聽了明思的話,四老爺眼前驀地一亮,若是方師長肯出面,那便再好不過了!他也不是沒閃過用他人名義的念頭,可一閃便覺不可行,最大一個原因就在於,做生意不僅要比能耐還得要有背景。要不然,等生意做大了,不知有多少家會虎視眈眈想吃掉你。這些世家生意能做大,正是因爲有一個“名”字在後面撐着。
而方師長雖未在宮中任職,但自十七歲望門寡,放言終身守節後,這三十多年曾在無數豪門世家中任過繡藝師長,無論在民間還是中上層世家中都有極高的聲望。這個人選真是再好不過了!低頭再看紙上,他愣了愣,“股份契約書?”繼續看下去,原來明思將繡坊和成衣坊分成了十份。其中兩成給了方師長,四成歸四老爺,剩下的四成分別卻給了三個身邊的丫鬟和阿刁,每人各佔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