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十三看了一眼,納蘭笙面色還是紅潮一片,但呼吸已均勻許多,身上衣衫有些亂,卻還算穿戴齊整。" 路十三轉首看向榮眉。大約是急着替納蘭笙打理,自己卻沒怎麼顧及。一襲男裝潦草地穿着,腰帶也歪斜着,髮髻已散,青絲披瀉而下,面頰上失了些血色,但也有一抹紅暈分外明晰。
即便是這般狼狽,榮眉依然目光堅定地望着路十三,將路十三未盡的擔心堵在了喉間。
他原本覺得是自己來遲一步,可此刻想來卻是無所謂來早來遲。
對方既然給納蘭笙下了藥丟到御花園,那就沒想過要讓他從宮中安然脫身。即便是他也沒辦法帶着這麼一個大活人從那數丈高的宮牆上翻出去。
眼下,他也只能將人安置在宮中他自個兒的房中,待躲過風頭再想法子送人出去。
這樣看來,榮眉的行事反倒是快刀斬亂麻。若非如此,他如何能放心將一箇中了春毒的納蘭笙藏在自己房中——他又哪裡能想到法子替納蘭笙解毒?
心裡嘆了口氣,面上不露,路十三朝榮眉點了點頭,上前扶起納蘭笙。納蘭笙半暈半迷中察覺有人扶起自己,睜開眼一愣便欲開口。
“路大哥點他的穴!”榮眉倏地出聲。
納蘭笙面上一怔還來不及真正清醒,路十三一指點在他腦後。待他身子一軟,路十三一把挾起他後低聲交待,“五公主已送出,兩個耳目也清理了。不過眼下幾個園門只怕都堵住了,公主小心!”
榮眉已料到今日不能輕易,就兩人說話的這會子功夫已經隱隱能聽到不遠處的人聲,不能多言,她只祈盼地望着路十三,“路大哥不必擔心,無論如何——”深深地望了納蘭笙一眼。朝路十三福身一禮,“無論如何替我安置好他!安置好了,路大哥便忙自個兒的,莫要讓人疑心到你。”
今夜宮中生亂,路十三身爲大統領,自不能長久不見人影。"
聽得榮眉的囑咐,路十三縱有話也說無可說,只頷首一下。挾着納蘭笙越牆而去。
青黛呆呆地望着路十三和納蘭笙遠去,回首望向榮眉愣愣低聲,“公主,咱們怎麼辦?”
榮眉一笑。回身在軟榻上坐下,語聲淡淡,“頭髮散了,替我梳頭。”
腳步聲已到牆外了,對方是有的放矢,既然走不出去,那又何必再費心?
青黛滯了滯,月光從小憩亭側面的窗洞中瀉入,映出榮眉脣畔蘭花般的淺淡笑意……青黛只覺心中酸澀。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只能默默上前用手指替榮眉梳攏髮絲。
髮髻還未梳起,人聲已到了亭外。
月華明亮,有心人自然遠遠地就就瞧見竹簾中的人影。
一個嬤嬤一邊伸手挑簾一邊就喝問,“什麼人在裡面?”
“退開!”榮眉淡聲喝止,“放肆!本公主在裡面!”
領命搜索御花園的幾路人馬的領頭人都是私下受了囑咐的,這嬤嬤便是其中之一。
聽得榮眉的聲音。她非但不驚心中卻是暗喜,面上稍稍露了些驚異便笑着挑開簾子,“奴婢見過九長公主,宮裡五公主走失了,奴婢受皇后娘娘懿旨定要尋到五公主——”
說着進了亭子,眼珠便四下亂竄,鼻端嗅了嗅便察覺出空氣中異樣的氣息,再一看榮眉此刻的形容。嘴便翹起做出一副驚詫狀失聲道,“公主你,你——公主這是出了何事?”
青黛垂着首,手有些發抖,榮眉斜睨那嬤嬤,目光清冷。“嬤嬤倒是好耳力,沒掀簾子就知道是本公主在裡面!”
那嬤嬤一滯,旋即訕訕道,“九長公主身份貴重……自是不同——”語聲一頓,不待榮眉招呼就自顧自的行了過去,目光直溜溜地朝榮眉身上瞟。"
一眼看到榮眉耳下的一塊肌膚就瞪大了眼,青黛眼見她神色不對,低頭一看,只見榮眉右側耳下的脖頸上有一塊紅色印跡,大約用力不小,甚至能看出些齒狀的印跡。
青黛當下心底一寒,還來不及喝止這嬤嬤,她便指着榮眉的脖子,大聲顫顫地嚷了起來,“公主,公主你的脖子……”
這嬤嬤年歲不小,在宮中日久,只一眼就能分辨出那痕跡從何而來。何況,這亭中未散的氣息和榮眉此刻的形容也瞞她不過。
榮眉覺出不對,轉首一看青黛眼神,伸手朝自己脖子一按,這才覺出微微刺痛感,回憶早前情狀,心中霎時明白過來。
心中一顫後是微微羞澀,呆了呆後很快便冷然了下來。
到了如今,她自然也能確認這設局人便是皇后。這嬤嬤是皇后身邊的人,看這情形,顯然是有意將事情鬧開不讓她脫身。
而事實到了此時此刻,只怕她也脫身不開了。
想明白了首尾,榮眉反到是鎮定下來。
方纔這嬤嬤故意大聲嚷出來,想必亭外的人個個都聽到了。
到了如此地步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榮眉心中反倒是生出幾絲輕快。
路夜白是可靠的人,定然有法子安置納蘭笙。只要不牽涉納蘭笙,無論榮安如何責罰,於她而言,也不會比遠嫁夏瀝更壞的結果了。
榮眉冷冷淡淡地瞟着那嬤嬤,那嬤嬤本在高聲,可觸及到榮眉那似笑未笑的清冷眼神後卻一下子沒了聲音,看着榮眉噤了口。
吶吶片刻後,她眼珠一轉退了出去,低聲同身邊的一個宮人說了幾句。
那宮人點頭離去後,她立在亭外帶着人守着,不時瞥一眼那竹簾,心神不定地納悶:秦嬤嬤說是要將男女一起拿住,怎只九長公主一人在裡面?這九長公主的模樣分明是才經了情事,連頭髮還散着,這男的到哪兒去了?
臨近的幾處園子也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她心裡稍稍定了定,男的興許是跑了,不過這御花園外幾個時辰前就布了人手,幾個出口都有人把守,縱然是跑也斷斷跑不出去!
眼下只等正主子們來就是!
想到此處,她朝亭內冷笑看了一眼。
青黛替榮眉梳了個簡單的髮髻,取下自己的簪子替榮眉簪起。
“公主,眼下怎麼辦?”青黛心慌意亂,低聲問。
榮眉此時臉上的紅暈已退,露出雪白麪色,“等下你記住,不管誰問,你只說我自個兒來御花園走走不許你跟。你來的時候什麼都沒見什麼都不知曉就是。”
青黛張了張嘴,榮眉又輕聲堅決,“這是唯一的路,你只能這樣說,明白麼?”
青黛默然點了點頭,閉上了嘴。
亭子內外加起來雖有十數人,但亭中主子沒出聲,亭外的人聽了早前的動靜此刻也心中惶惶,只覺天欲塌下一般,哪裡還敢出聲。
偌大的園中,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園門外終於想起了紛沓沉沉的腳步聲。
衆人心中齊齊一顫,偏首望去,只見兩列宮燈先入了園門,而後一襲明黃在宮燈映照下,明晃晃地出現在衆人眼前。
明黃之上,一張威儀不凡的面容,正是元帝榮安!
榮安站在園門處定住腳步,朝小憩亭的宮人方向望了一眼沒有舉步,面上神情也看不出有何變化。
看了小憩亭方向一眼後,他轉首看向身後半步的夏瀝太子觴漓,帶出些客套之意笑道,“今日擾了太子殿下的興,不如朕先送太子殿下回驛館歇息?”
觴漓看着那小憩亭,眸光微動,還未接口,站在榮安身邊的皇后便輕笑道,“如今聖旨已下,也算是一家人。既然是長公主的事,太子殿下也無需避諱。方纔傳話人也沒說清楚,太子殿下心裡定也擔心,只怕還要看過才能放心。皇上還是寬容這些小兒女的心吧!”
觴漓頷首微笑,“多謝皇后娘娘。”
他自也察覺到出了事,但眼下這般情形,真要他避忌,他當然也是不願的,便順着皇后的話應了下來。
早前在前面殿中,宴會纔開不久,便有人前來通報睿親王。睿親王聽得來人通稟之言後便即刻離座到御座前同榮安低低稟了一句便快步離席而去。
過了沒多久又有宮人來尋皇后。
皇后聽完吩咐了幾句後,宮人離去,宴會照舊。
再過一會兒,又有宮人急急來報,在皇后耳邊低語數句後,皇后便當着衆人驚了一聲。他座次靠前,隱約聽得“九長公主!”四字便留了心思。
而後皇后同榮安低聲說了兩句,榮安當即並未變色,卻隨即宣佈宴散。
聽得同九長公主有關,他便未有離去。待羣臣散去,他開口詢問,皇后語焉不詳,半遮半掩的道,只透露說好似是九長公主出了事。
宴會開始時,榮安便宣了旨意。他如今身份已是九長公主未婚夫,他有心跟隨,榮安也不好說甚。他便跟着一起過來了。
此際看着這園中詭異的氣氛,他自然也敏銳的覺出事情不小,更是不願離去。
榮安聞言面色微冷了冷,雖覺不對卻不好再開口阻止,冷冷瞥了皇后一眼後,領着衆人朝小憩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