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這數日來趕工寫這《天龍八部》卻很是辛苦。
說來也是無心插柳。
她從小閱讀的便是各類名著,之所以對這《天龍八部》如此印象深刻,乃是源自考古隊的老教授。
這位老教授最是偏好契丹史之外,而且還是一個老資格的金庸迷。
常常對他們教導道:“任何歷史都是人文的縮影。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都有它特定的人性。你們在專業上不僅要從實物的角度去分析還原史實,還更應該從人文人性的角度去思考去聯想。文物都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只有將兩者結合起來,你們才能無限接近於歷史。”
老教授認爲金庸先生的故事雖是虛構,但卻抓住了時代的特性,抓住了人性——尤其是《射鵰》和《天龍八部》兩書中,對外族的人文特徵描寫深刻。
明思以前從來是個聽話的學生,聽教授這樣一說,便老老實實的將金庸這兩本書加上《射鵰》的後傳《神鵰俠侶》當做專業教科書一般認認真真地拜讀研究了好幾遍。
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之所以最後選擇了《天龍八部》在白玉樓中評書聯播,明思也是受到了四老爺的一些啓發,加上自己的一些分析。
《天龍八部》中的人物都很有特色。
一個和尚、一個貴公子再加上一個豪氣干雲的大俠——應該符合如今大漢士子的各種精神需求。
大漢民風開放,接受度較高。且貴族中風流之氣興盛,諸如段正淳之流比比皆是,大家聽了也是會心一笑。
而大漢貴族男子雖重文輕武,但每個男人心中都有個英雄夢——如四老爺、如納蘭笙……
而喬峰這樣的真男兒自然也會引出這些士子心中的那份熱血激情。
就算仔細研讀過數遍,明思自然也不可能全部記得,好在十之八九都有印象,明思編編寫寫,也不算太難。
只是字字句句寫來,也是甚爲緩慢。
最後還是藍彩出了主意,讓明思寫出分段的情節梗要。讓阿刁招募了幾個江湖中說段子的先生,讓他們分頭去寫,最後交給明思定稿。
明思這才脫了身出來。
而這頭納蘭笙卻上門來告知了上元夜宮中發生的這件大事。
明思先是震驚,而後第一個反應便問,“三姐姐怎樣了?”
納蘭笙滿面愁容,低聲道,“當夜在宮裡看着還無事,上了車便咳了口血。這兩日聽說都未下過牀,飲食也未進。”
明思默然片刻,擡首看着納蘭笙,“你信鄭世子會殺歐陽三小姐麼?”
旁人不知內情還罷,可他們這些知曉內情的卻又如何能看不出鄭書遠語中的錯漏!
可指認鄭書遠的卻是明汐!
納蘭笙目光有些閃避,只輕聲道,“老太君發了話讓府中不得私下議論此事。”
明思看着他不語。
納蘭笙面上現出憋氣的神情,忽地用力地埋首捧了頭,痛苦地悶聲道,“六妹妹,我找不到旁人說話!我心裡難受!書遠同我相交十數年——我也不信!可若不是他,我也不能疑心他人啊!”
看着納蘭笙痛苦的模樣,明思低低一嘆。
不是鄭書遠,那就只能是明汐說了謊……
可別說是納蘭笙,連明思也不能相信此事會同明汐有關。
鄭書遠沒有理由殺歐陽倩,那明汐也同樣沒有理由啊。
太多蹊蹺之處,一時間,明思也想不出個頭緒緣由。
可眼下最讓她放心不下的卻是明柔——這樣的消息,她該如何承受?
納蘭笙說了,若是此案判定,那鄭書遠定然逃不過一命抵命這一條路。
太后已經發了話了——王子犯法當於庶民同罪!
若真是王子那自是另當別論,可鄭書遠只是一個世子,生母出身低微,案情影響極大——被害身亡的還是太后最疼愛的侄孫女……
便是鄭國公府再勢大,既不佔理又不佔勢的情況下,也是無力迴天。
“五哥哥,別想了。”明思走近寬慰納蘭笙,“此事既已交給太子辦理,你再急也沒有用,只看太子查辦吧。”
納蘭笙慢慢擡首,看着明思,“六妹妹,你說好好地怎麼就生出這樣的事來——我真的不想……”
不想什麼納蘭笙沒有說下去,明思也沒有問。
只輕輕地拍了拍納蘭笙的手,“過兩日,我尋個機會回去看看三姐姐。”
世事卻往往出人意料,還沒到明思回納蘭侯府,就在納蘭笙來後的第二日,納蘭侯府卻又出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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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當夜,明柔眼睜睜地看着鄭書遠束手就擒被押解下去,動了動腳步卻被大夫人死死攥緊了手腕。
面色雖是慘白,還未失態。
出宮一上了馬車,便咯出鮮紅的一口血來。
大夫人大驚失色,抱住明柔驚聲顫抖,“柔兒,你莫要嚇娘!”
明柔卻淡淡擡首瞟了一眼大夫人,輕輕掙脫開來,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另一側。
老太君聽得動靜遣了雙福過來,探首一看卻是心驚。
明柔淡然一笑,“你回去回老太君,我無事。”
遂閉目再不多言。
回了府後,明柔便臥了牀。
納蘭笙不知的卻是明柔當夜還咯了兩次血,非但一語再未發過,還一律飲食藥汁皆不入口。
連少有關心過女兒的大老爺也去看過明柔兩次。
見明柔還是一味地不吃不喝,第二次去的時候便發了怒,“你這般作踐自個兒——你平素讀得那些孝義讀到哪裡去了?”
卻被明柔語聲無力低微的淡淡一句給回了,“爹,多了話也不必說了。你若還有一分念着我是你女兒——從今後就莫要再管我。”
明柔面色白青得嚇人,明明虛弱之極可那眸光卻清亮無比,其中似乎有一絲挪揄和淡然的笑意。
透徹無比。
大老爺頓時怔住,轉瞬便生出一種莫名的心虛來,還想說幾句什麼,卻一時無言。
再看明柔卻已經合了眼,脣邊一抹笑意只是虛幻飄忽。
又似諷刺。
大老爺有些扎眼,原地站了片刻出去尋大夫人。
原本是想讓大夫人好生同明柔說說話,誰知方纔提了一句,大夫人便鐵青了臉冷言紮了過來,“你如今倒叫我來管女兒了——這麼多年,女兒長這麼大,你瞧過她幾眼?你眼下倒想起這個女兒了!”
大老爺同大夫人夫妻雖是冷戰多年,但平素在外面二人還是維持着面子。私下裡雖不待見對方,但真正說是爭吵,卻是極少的。
大夫人的這番發作讓大老爺措不及防,一愣之後便騰起怒火,“養兒育女本是後院職責——女兒被你教成這幅不孝摸樣,你不自省還敢同我叫嚷?”
大夫人冷笑,眸底閃過一陣陰鷙之色,死死地盯着大老爺,“說得好!養兒育女是我的職責——可也要有兒給我養纔是!”
大老爺心中一驚!
他們夫妻已經多年未曾同房,大夫人也未提過,他也正好樂得無意——他的那番隱秘,他自認爲是無人知曉的。
可此刻大夫人的這種語氣,這話中的含義,讓他心底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微微一滯,他心中寬慰自己的兩句,才壯了膽氣望着大夫人,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道,“你這話是何意?我未曾怪責過你,你倒來尋我的不是了!女兒也跟着你學得胡言亂語——還讓我再莫要管她!我是她爹,我不管她誰管她?那些詩書也不知讀到哪裡去了?”
大夫人眸色微微一沉,“你說什麼?柔兒讓你再莫要管她?”
大老爺怒氣衝衝地哼了一聲,將明柔的話說了一遍,“你教的好女兒——如此目無尊長,不孝不義!”又指着室內那一排奇花異草怒道,“整日便弄這些東西,倒騰什麼花草鋪子——府裡幾時短了你的吃用麼?心思不放在正事上,你看你像個做孃的樣子麼?”
大夫人卻奇異地沒有再多言,大老爺又端着架子說了幾句,甩袖出去了。
窗外暮色沉沉,大夫人靜靜地站在夕陽冰冷的餘暉中,眸中神情莫測。
直到屋中火爐中最後一點火星黯然熄滅,侯在門外的大丫鬟碧柳才輕輕提步進來解開循籠準備換炭。
大夫人的聲音輕聲響起,似極平靜,“不必換了,我去看小姐。”
言畢,便行步出了門口。
碧柳一愣,放下熏籠,趕緊跟了上去。
到了沁芳院正房,大夫人將丫鬟們都遣了下去,緩緩沉身坐到了明柔的牀邊。
胭脂紅的錦被襯得明柔的紙片一般白,一絲血色都找不見。
她緊閉着眼,躺在那裡無聲無息好似一個沒有聲息的布偶。
大夫人忽地心中抽痛起來!
眼前忽地浮現起女兒出生時的粉雪可愛。
明柔出生的時候足足有七斤八兩。接生婆子恭喜她道,說是從來沒見過生下來就這麼漂亮的孩子,臉上硬是一點皺紋都沒有……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