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怔怔落淚,聽得明思的問話也是搖首,“奴婢不知。夫人將我們都遣開了,就走的時候,夫人囑咐我要好生勸慰小姐。夫人說話很和氣,好長些日子都沒這般和氣過。奴婢心裡還高興,今日一早還勸了小姐幾句。小姐一聽便讓我去尋夫人——昨夜夫人在小姐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給小姐裝了一碗粥,可小姐還是沒吃。”
明思看着她的面色,微微暗忖片刻,又左右看了看才低聲道,“碧桃,你可還知道些什麼?”
碧桃身形微微一顫,咬了咬脣有些猶豫。
明思在心裡嘆了口氣,朝藍彩帽兒使意,兩個丫鬟便退到了一邊。
明思看着碧桃,“方纔,三姐姐說是她逼了大伯母——你可知道些什麼?我也不想打聽什麼,可如今三姐姐心病在此,我若不問,又怎知如何開導於她?”
碧桃垂眸遲疑片刻才低聲道,“奴婢知曉得也不多。小姐也不曾對奴婢說過什麼——不過小姐不對勁已經好長些日子了。”
明思一愣,“何時開始?”
碧桃道,“自兩月前那日聽了大長公主死訊,小姐好像嚇倒了!當時小姐打破了一個茶碗。從那日起,小姐夜裡便總髮夢,身子也慢慢就不好了。”
明思心裡驀地一顫!
忽地想起三朝回門那日,明柔曾說過的那句話。
她說,“六妹妹,你不懂。”
一股寒意從背脊慢慢升起,她定定神,“你今日去大老爺院裡,還聽見些什麼?”
碧桃又咬了咬脣,看了明思一眼迅速地低了頭,“奴婢去的時候,只聽見老太君在訓話——老太君說,老爺房裡的事不許任何人說出去,讓她們記住夫人是急症過身的。奴婢偷看了一眼,老太君手裡好像捏着,捏着……一封信。”
明思只覺背心的寒意漸漸擴大。
猛然想起藍星今日報訊說的——她問碧桃,“大老爺可是中風,如今怎樣?”
碧桃點頭,“老太君後來請了御醫來看診,是中風。說是雖無性命之憂,不過只怕日後都要人貼身服侍起居了。現在已經起不了身,也說不得話了。”
真是中風!
大長公主是中風而亡,大老爺也中風癱瘓……
明思發現了一個自己先前一直忽略的一點。這中風的兩個人都還不到五十歲——從概率上來說,這也太湊巧了些!這樣一想,她愈是猜測下去便愈是不安。
明柔的話,碧桃的話,無不在說明一個事實。那就是大夫人並非急症而亡,而應該是自盡身亡。
偏又這麼湊巧,大老爺竟然也在同時中風!
而大長公主也是中風而亡!
天下不可能有這麼多湊巧!
難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腦中卻不停智慧地自動勾畫出一個事件的發生輪廓——令她心驚而驚恐!
頓時在心裡倒吸了口冷氣。
她想起了自己研習的那兩冊毒術……
在那本下冊中便有種毒藥發作後的症狀同心悸而死是一模一樣——白衣蒼山的毒術不可能包羅天下所有毒藥。
既然白衣族有這樣類似的心悸發作而亡的毒藥,焉知這天下間沒有讓人誤以爲是中風而死的毒藥?
很多毒藥的驗證最後需要屍體解剖才能確定,僅從外觀上驗屍是查不出異樣的。
如果大老爺同大長公主並非自然中風……
明思垂眸掩飾着內心的那股驚駭之意——大夫人定然是整件事情的關鍵人物!
可僅憑她一人,她如何能實施整個計劃?
大長公主是在參加了上官皇后的壽宴,從宮中回府之時發病的。而那時,大夫人根本沒有接近大長公主的機會!
如果她的這份猜測屬實,大長公主並非意外而亡,那又是誰——有這個膽量、有這個動機、有這個機會,向大長公主下手?
按道理,大長公主沒有子嗣,在皇家身份也相當特殊,從平日來看,她並無同其他人有什麼利害干係,也應該沒有人有理由去對她下手。
除了明思所得知的那一件事——那就是大老爺同大長公主的私情。
就目前而言,確切知道這件事的明思只確定大夫人一人。
她同納蘭笙雖是知曉,但他們兩人都默契的從不曾提起。因爲無論是她還是納蘭笙都明白,這件事他們最好是當做從來沒有知曉過。
納蘭侯府和鄭國公府都不能接受將此事捅破的後果。
而此刻,明思想的是大老爺同大長公主這麼多年的私情,老太君真的一點不知曉嗎?還有鄭國公府也沒人知道嗎?
就算鄭國公不知道妻子**,可大夫人既然多年前就知道了,難道就沒對鄭老夫人提過麼?
如果她們是知情人——有沒有理由對大長公主下手呢?
明思暗忖片刻,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這個猜想。
不可能!
大老爺同大長公主的私情已經這麼多年,如果要動手,早就應該動手了——如今兩個人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原來都未動手,更加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動手。
何況,大長公主是建熙帝的親姑姑——無論是納蘭侯府和鄭國公府都沒有膽量去冒這樣的風險。
想了一大圈,逐個排除之後,明思心中一緊!
論仇恨,論動機——除了大夫人再無其他人了。
如果這兩個假設都成立,其一,大長公主和大老爺並非自然中風,其二,大夫人是核心人物——那大房這一夜間的鉅變也就有了邏輯。
而碧桃所說的明柔的異樣——在得知大長公主死訊後摔破的那個茶碗、和方纔明柔不斷重複的那句“我逼了她”、以及昨夜大夫人才看望了明柔緊接着就同大老爺雙雙發生意外。一個死,一箇中風癱瘓——死人不會再說話,大老爺也成了活死人……
明思忽然間明白了!
如果前兩個假設成立——大夫人所做一切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將所有的秘密全部帶入地底。
她是爲了保護明柔!
可是她爲何要選擇自盡呢?
難道她想不到她的死會給明柔帶來多大的壓力嗎?
任何一個母親也不會在女兒還未定親還未出嫁的情況下,選擇這樣一條絕路啊……
除非……她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如果現在不死她將會付出更大的代價。明思相信大夫人不會在乎大老爺,也不會在乎納蘭侯府的其他人。從目前來看,她唯一在乎的應該就只有明柔了。
明思轉首看了一眼明柔那緊閉的房門,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真是她所猜測的這樣,那麼明柔無疑是知情人。就算並非全部,至少也知曉了不少的內情。
明柔心思細膩,如果大夫人真有異動,也許早就爲明柔所覺察。
看着那扇房門,明思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該怎麼做?
她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儘管已經有了諸多猜測,她卻一點也不想去驗證什麼。
如果想驗證自己的猜測,她只需驗證大老爺是否是自然中風就行了。
白衣蒼山的毒術中有不少驗毒的方子。
只要取到大老爺的血,她有把握能查出是否有異樣。
可是,她不想。
這是一個漩渦。
縱然表面上的當事人已經死的死,半死的半死——可如今這件事只怕已經不是牽涉納蘭侯府同鄭國公府這兩家了!
連大夫人這樣性格冷硬隱忍的人都選擇了一條絕路,這背後隱藏的殺氣已經是藏之不住!
明思絕不想將自己乃至四房捲進這樣的是非中。
半點兒也不想。
可是,明柔怎麼辦?
先是鄭書遠的事,緊接着又是大夫人和大老爺——明思看得出來,明柔已經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她方纔甚至沒有勇氣直接問明思大夫人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絕路!
她想盡了所有方向,也找不到讓明柔振作起來的法子。
重病纏身尚且有醫,最怕不過生無可戀。
明柔的眼中如今就是這樣的四個字。
碧桃緊張地看着明思。
看着明思一直在沉思,她充滿了期待。
期待這個小姐私下稱許了數次的六小姐能想出一個法子——能救回明柔。
她看得出來,小姐現在是一心求死,她不想活了。
可是她失望了。
明思擡眼朝她輕輕地搖了搖首,語意有些苦澀,“碧桃,眼下只怕我也想不到什麼法子。三姐姐她如今連我也不肯說話。”
碧桃眼中有明顯的失望,看了明思一眼,垂首默然片刻,聲音極低,“其實奴婢知道小姐的心思,小姐心裡一直在害怕。小姐早就知曉——小姐疑心是大夫人——”
“碧桃!”明思迅速的打斷她,眼神倏地銳利,“什麼都別說!逝者已矣,沒有什麼值得再提。”
碧桃身形一顫,咬了咬脣,倔強地望了明思一眼,“噗通”一聲跪在明思身前,“六小姐,求你救救我們小姐吧!這些年,小姐她真的太苦了!”
眼淚“嘩嘩”地的涌出,碧桃說完便伏地不起。
她已經沒有人可以求助了。
明思趕緊拉她,“碧桃,你別這樣——”說着,心裡也難受之極,“你快起來,讓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