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方纔這一系列的事,再看到秋池拿了藥油爲明思上藥按摩,納蘭笙已經很淡定了。
只不過偶爾會衝明思挑眉眨眼,眼神充滿了戲謔。
明思心中無奈之餘也並無太多扭捏。
畢竟是已婚人士過來的,不僅看過豬走路,豬長什麼樣子也是清楚的。
不過的抱一抱,按按腳,也算不得什麼。
比起她同路十三那晚,這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遂鎮定自若,對納蘭笙的調笑也能安之若素了。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納蘭笙見明思泰然自若的不爲所動,幾番眼神調侃之後,也悻悻無語了。
心裡只無奈搖首,心想,六妹妹若不是心裡有了抉擇,便是完全沒有感覺……
這廂一想,看着秋池的背影便帶出兩分同情。
這傢伙如今在自己面前都不這般坦然無顧忌,想是心裡已經有所決定了。
可看六妹妹這摸樣……
納蘭笙暗暗嘆息——秋池這傢伙,這條路只怕不是那麼好走的。
秋池替明思將黑玉膏塗好,拉過錦被替明思蓋住腿,一邊取了棉帕擦手,一邊起身朝內間望了一眼,藍彩見他動作便道,“還在薰香——將軍五少爺你們也該用膳了,這裡我們服侍便好。”
秋池頷了頷首,“等下再送些清淡的膳食過來。”
明思聞言,不覺微微蹙眉。
此刻的確是難以下嚥。
可秋池也是一片好意,也不好駁口,只扯了抹笑,未再多言。
還是納蘭笙開口道,“不若用些嫩嫩的薑片用香油香醋拌了,薑片能驅寒也能避腥,再用些滋補的粥下這嫩薑片。六妹妹你看這般可好?”
他是同明思同食過多次的,也知道明思的飲食習慣,最愛吃些姜蔥蒜之類的佐料。
這一番折騰,明思也生出些倦意,靠在墊子上點了點頭,“好,”又望了眼更漏,轉向兩人笑了笑,“酉時了,你們也該餓了,去忙吧。我這裡有她們看着呢。”
雖是強打了精神,但說話間還是顯出幾分無力。
秋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中有些歉然,明思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朝他笑了笑,眼神示意無妨。
納蘭笙見二人情狀,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秋池,“走吧,我還等着你的好酒呢。”
兩人轉身離去。
回到聞雅院,秋池漱洗過換了一身衣物,同納蘭笙坐到桌前。
納蘭笙瞅了一眼他眉宇間的沉悶,垂了垂眸,擡手取過酒壺替秋池到了一杯,又自己倒了一杯,挑眉戲謔,“怎麼了?有心事?”
秋池擡眸瞟了他一眼,這小子分明是明知故問。
納蘭笙笑了笑,舉杯,秋池看他一眼,舉杯同他遙對了下,兩人沒有言語,一飲而盡。
喝了一杯後,兩人用了些飯菜,秋池胃口卻不佳,吃了不到兩碗,便停了箸。
納蘭笙也就兩碗的飯量,見秋池停箸,也就放下了象牙箸,“你真想明白了?”
納蘭笙望着秋池心裡有些不解。
自他同秋池說過之後,也不過三日,他很清楚上回他同秋池說那話之時,秋池應是有些驚訝躊躇的。
秋池停下箸,取過酒壺替兩人倒了一杯,“我確是想娶她。”
未想到秋池這般直言不諱,納蘭笙一怔,遲疑片刻,“你可想明白了?你真喜歡六妹妹?”
秋池淡淡一笑,“你幾時見我胡言亂語過,若是未想明白,我如何會同你說這話?”
納蘭笙看了他半響,輕輕頷首,“你不嫌棄六妹妹的容貌?我上回同你說的——”
“你是知道的,我對女色自來是不上心,”秋池淡淡道,“再則,我也不覺得六小姐不好看。”
納蘭笙稍稍訝然,秋池掃他一眼,自顧自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原先你說她不同,我還有些不明白,如今卻是有些明白了。”
納蘭笙愣了愣,“明白什麼?”
“你還記得我們上回在街上碰到那發棉襖和糧食的人?”秋池挑了挑眉。
雖是問話,但從上回納蘭笙的反應來看,他篤定他是不知的。
也因此,在昨日他盤問過如玉後,心裡才稍稍舒坦些。
納蘭笙點頭,不明所以,秋池怎突然說起這個了。
秋池垂眸淡笑,“那些人是六小姐的人。”
“啊?”納蘭笙訝異,“你是說那些救濟叫花子的是我六妹妹?”
無疑,納蘭笙此刻的反應讓秋池又舒坦了幾分,好歹她不是隻瞞他一人。
擡了擡眉,頷首,語聲卻有些無奈,“那幾人是我府中丫鬟——就是今**見到的那個如玉的家人。前些日子,她家中屋頂倒塌,幼弟和侄子病了,被六小姐知曉,便接了他們一家來府中居住。我回來的前日,六小姐把他們送到了莊子上。那些糧食和衣物都是六小姐備好,讓他們分發給那些乞丐。”頓了頓,“六小姐還囑咐如玉不得外傳。”
外傳?
納蘭笙微微訝異之後,忍不住失笑。
秋池介意的想必就是這個“外”字吧——這般看來,看來還真是上心了。
這件事明思雖未告知他,他卻並不介意。
這許久,他也摸清了明思的行事。
明思做事只憑心意卻不會貪功,又最怕麻煩,若非必要,斷不會將自己做過的事告知他人。
偏生又沉得住氣,連十歲時救了太子,在被太子誤會的情形下都能穩若泰山,相比之下,這救濟乞丐又算得了什麼!
“你心裡不舒坦?”納蘭笙笑道。
秋池擡眸掃了他一眼,未說話。
納蘭笙懶懶地朝後一靠,伸手端起酒杯,“六妹妹從來就這性子,我是她親哥哥都不生氣,你又有何好計較的。那如玉雖是你府中的下人,但他家人可未賣身給你府上,也勿須事事同你稟報吧?”
明知秋池心裡鬱悶什麼,納蘭笙卻故意曲解。
秋池一噎,隨即明白納蘭笙是故意調侃,瞟了納蘭笙一眼,想說什麼,卻又想起這幾日明思那有禮而又疏離的種種,心裡不免又憋悶。
若是早幾日還有些不明白的話,經過了前夜,他確是全然明白了。
那夜猜想她可能有意外時的心慌意亂,得知她被劫後的心急如焚,在山洞見到她那一刻的心安神定,將她抱在懷中的心生憐惜……
他喜歡這個女子,除了她,他再不想娶別的女子。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那樣一個小人兒,還不及他的下頜高,卻牽動他所有的思緒。
會爲她憂心,見不到會掛心,見到了卻是舒心。
想到她時,心裡總是莫名的安心和歡喜。
在他明白這一點時,早前那些心神不定頓時化作了滿心堅定。
可是她卻是躲。
柔柔懇切的拒絕,彬彬有禮的避讓,明明顯顯的疏離。
可他卻愈加喜歡。
原先聽那些曲詞兒唱的“有女如素,思之夢寐”,他總是不以爲然——好男兒當以事業爲重,建功立業爲己任,如何能將心思放在這些兒女私情上頭?
可如今他明白了。
不是你想不想,願意不願意的事,而是你的心它不聽指揮,只要一想那個女子,它便生出了滋味不同的心蕩神馳,喜樂憂愁。
而每多見她一回,這種感受便會更添一些,每多靠近她一分,便想再多近一分。
終於明瞭納蘭笙和管家說那“極好”的含義了。
她果真是個不同的。
不貪名、不貪利、不貪功、不貪權勢——連着這北將軍府和他,她也不貪。
納蘭笙看着他面色變化,眸光幾轉,卻默然不語,心裡也有些不忍。
秋池的性子他最瞭解,向來是有事都藏在心頭,不肯外道。
如今這般的表情,這十來年,他還是頭次在秋池面上看見。
看了秋池一眼,納蘭笙笑了笑,“你若真有心,我自然是盼你們好的,我也想六妹妹能留下,我也有個說話兒的人。”
秋池望了他一眼,微微蹙眉,“可六小姐她……”
“你急什麼?”納蘭笙一笑,“你當這是行軍打仗?女人心,海底針,聽過沒?”
秋池一愣。
納蘭笙挑眉嗤笑,“你啊——這對女子可不能拿你爺爺教的那套對部下的套路。女人心要真是海底針的話,我這六妹妹只怕便是那埋得最深的那個。”
這句話秋池自是深有體會,看着納蘭笙不由地頓首。
“可同樣有句話,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納蘭笙笑道,“不瞞你說,我同六妹妹在一個府中長大,我還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她才肯理我的。你同她不過才這數月的相識,又有甚好急的?”
秋池垂了垂眸,“她同我說,四月後便會離去。”
納蘭笙嘿嘿一笑,朝他擠了擠眼睛,“四個月不還早麼?再說了,你們是有婚書的,你若不籤和離書,六妹妹也走不了啊。”
秋池噎了噎,默了片刻,“成親那日,六小姐同我簽了份契約書——一年內,雙方皆可提出和離……”
納蘭笙一滯,呆了呆,無語失笑,“這個六妹妹……”
秋池心中無奈,卻也忍不住有些笑意。
他向來熟讀兵書,深諳謀而後定的道理,沒想到這個女子竟然將這條用到了他身上。
原先拿着那份契約書是安心,而如今卻成了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