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方府,已近申時。
明思給了銀子讓車伕給納蘭府送個口信,說自己這兩日先暫住方府,等事情辦完了再回去。
車伕走後,明思和帽兒轉身進了方府。
明思走後,方師長又回了鋪子,是以,此刻並未在府中。
而牛牛睡了一覺,此時正當醒着,小臉睡得紅紅地,很是可愛。明思和帽兒輪流抱着好一頓愛憐逗弄。牛牛被兩人逗得也是開心之極,“呵呵”地笑得很是燦爛。
看着牛牛天真無邪的笑臉,明思的心情也似乎舒暢了一些。
逗了牛牛半個時辰,乳孃便抱牛牛去餵奶了。
明思沉吟片刻,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金葉銀葉二人一看,卻是驚愣之極。
帽兒笑眯眯道,“沒想到吧?”
方府中原本就有明思的房間,當然不是以明思的身份,而是以方少東家方世玉的身份。
明思此番換裝,便是又扮成了男裝的“方世玉”。
原先明思身份需隱蔽,故而,方府中的下人包括了金葉銀葉在內,雖都識得表少爺,但並不知曉表少爺就是明思。
如今,已經無需隱瞞,明思就大大方方地換了裝出來。
兩人便驚嚇住了。
聽帽兒一說,金葉才驚異地笑着搖首,“難怪我先前看着六小姐就覺着有些眼熟——卻未想到竟是……”
沒說完,但意思也明瞭了。
明思抿脣一笑,“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會在這邊歇息,你們同師傅說一聲。”
金葉銀葉應下。
走到門口,方府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門前。
明思走到車頭對車伕吩咐道,“去白玉樓。”
說完,上了車。
帽兒怔了怔,跟着上了車。卻是不解,“小姐,咱們去白玉樓作甚?”
明思淡淡笑了笑,“眼下也沒別的法子,先去白玉樓看看,那兒消息多。如今咱們兩眼一抹黑,能多打聽些消息。興許能尋到些方向。”
茶館酒肆向來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話雖如此,可明思知道,這樣的可能性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是。總得做點什麼,她不能幹等着。
老侯爺的身子拖不起,四老爺也拖不起。
帽兒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明思,低聲道,“小姐,你也莫要把自個兒逼得太緊。”
就算她見識不多。人也不聰明,可眼下的情形,她也能感覺到,小姐想救人,只怕是很難。
明思沒有說話,只“嗯”了一聲,身子靠向車壁上,輕輕闔了眼。
不是她逼不逼自己,而是她承受不起。
藍彩離開了,她不能再接受失去。無論是四老爺還是納蘭笙。都是她心中的一塊肉。
不用怕,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辦法的!
閉着雙眼,明思默默地安慰自己,給自己打氣。
如果她放棄了,他們三人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老太君的口氣,她聽得很明白。
她不能放棄。
一路靜默。
到了白玉樓,剛好是酉時中,正當膳時。
在後巷停了車,從樓梯上到三樓。一到三樓走廊,便聽得樓中人聲鼎沸。
不少此起彼伏的嚷嚷聲,顯得十分喧譁。
明思皺了皺眉,引路的夥計低聲道。“少東家,這幾月都是這樣。來的西胡人多。”
明思垂了垂眸,“可有鬧事的?”
夥計道,“大鬧的倒是沒有,不過每日都有些吵鬧。”
明思未有說話,輕輕頷了頷首,朝自己的包廂行去。
落座之後,明思吩咐夥計將袁掌櫃喚來。
夥計應下離開後,明思走到窗前掀開簾子朝下望去。只見樓下大堂滿滿當當都是人,十來張桌子倒有七成是西胡人。
推杯換盞,勸酒勸菜,不時豪爽大笑,興致皆是高昂。
反觀那幾桌大漢人,卻都是沉默,只是悶頭用膳,偶爾說話,也是交頭接耳的小聲低語。
明思垂了垂眸,放下簾子,回到桌邊坐下。
不多時,袁掌櫃便來了。
見得明思,很是高興,上前便欲見禮,明思攔住他,“不必了,我就想問問眼下的情形——對了,樓裡的段子怎停了?”
此刻是酉時,按理正是說書時間。但此時臺上卻空落寂靜,並無人說書。
袁掌櫃嘆了口氣,“少東家許久未來,卻是不知,這幾月樓裡總有些吵鬧的。前幾日,說那段子生了些事兒出來,小的沒法知會少東家,便自作主張將這段子先停了。也未停多久,就這幾日的事兒。這一年來,那《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也說了幾輪了,沒新段子,客人便吵鬧。兩月前,小的就讓說書先生又講那《天龍八部》。前幾日,正當講到蕭峰擒了遼國皇帝,當下便有兩撥客人吵了起來。吵得甚厲害,後來,那兩撥客人叫了小的過去,問這段子是誰寫的,要尋出來問個究竟。瞧着架勢,兩撥兒都是西胡貴人,小的不敢得罪,才推搪了幾句,其中一位小姐就要對小的動手。後來另一位小姐擠兌了她幾句,兩人又吵起來,小的才脫了身。小的怕再生事,就讓先生先停了……”
“兩位小姐?”明思看着袁掌櫃,有些詫異。
“是的。”袁掌櫃壓低了嗓音,“小的後來打聽了,一位是左柱國家的晴容郡主,一位是右柱國家的英姿郡主——”頓住苦笑搖首,“咱們如何惹得起?那晴容郡主對咱們漢人可兇得緊。”
明思蹙起眉頭,沉吟片刻,擡首問,“她們吵什麼?”
“吵什麼?”袁掌櫃無奈一笑,“說書先生說那會兒,那英姿郡主叫了聲‘好’,不曾想那晴容郡主也在,便挑了簾子起來。說那蕭峰是背宗叛祖的小人。後來,兩人便爭執起來,那晴容郡主便說這段子中的遼國是指的西胡,而這宋國卻是指的大漢。寫段子的人是希望西胡也出蕭峰這樣一個叛逆……”
明思噎了噎,這晴容郡主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
金老先生寫這個的時候,哪裡能知道什麼西胡大漢的?
袁掌櫃看了明思一眼,繼續道。“後來兩人爭執不下,那晴容郡主便叫了小的過去,問這段子是誰寫的?小的無法。只說不知。還未推脫完,那晴容郡主便讓身邊的侍衛拿下小的,那英姿郡主卻道,陛下說了不可擾民,莫非晴容郡主連陛下的旨意都敢違抗?又說這段子寫的本是草莽英雄的事兒,晴容郡主想得太多了。又擠兌了一句,說是晴容郡主自己功夫不成。只聽她讚了一句,就故意生事,說什麼上回比武輸了,不服氣,大不了再比一回。尋別人的麻煩算什麼本事……”他嘆口氣,“小的見兩人又吵起來,就趕緊退下了。”
明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關於這兩人,你可還打聽到什麼?”
聽這經過。那英姿郡主爲人倒是直爽,頗有些俠義之氣。
袁掌櫃爲人素來心細穩重,經過這樣的事兒,明思知曉他定然是會打聽詳細的。
果然,袁掌櫃頷首道,“小的自是不放心,也打聽了些。這晴容郡主乃是左柱國溫家的獨女,閨名溫娜兒。有西胡王都第一美人之稱,長得確實甚美。可這脾氣也是西胡王都出了名的霸道。那左柱國溫多爾只這一個女兒。十分寵愛,加之左柱國一位在西胡乃是一人之下,故而這晴容郡主自幼便驕縱得緊。前幾年,聽說這晴容郡主本與西胡睿親王來往過。後來因她一鞭子抽瞎了睿親王府中一位寵姬的眼,兩人便斷了來往。”
明思垂了垂眸,沒想到這晴容郡主跟那妖孽還有這樣的“一腿”?
想了想,她又問,“那英姿郡主呢?”
“說來這英姿郡主,小的看着爲人倒是仗義厚道。”袁掌櫃道,“小的打聽的消息說,這英姿郡主是右柱國正妃所生,不過這正妃早逝,右柱國也未再立正妃。所以這嫡出的倒還只這英姿郡主一人。自幼愛武,練得一身好馬術,箭法鞭法在一干西胡貴女中,也有些名聲。不過這英姿郡主雖有一身好武藝,卻未聞有甚霸道欺壓之事,這幾月在大京,也無甚壞名聲。不似那晴容郡主,經常口出惡言辱罵咱們漢人。”
袁掌櫃說起來面上還有些氣憤不平,“那日還罵小的是——”停住,未說下去。
明思眸光一冷,“她罵什麼?”
袁掌櫃看了明思一眼,眼底隱怒,“罵……小的是老漢狗。”
明思面上一寒,抿緊了脣,過了須臾,“除了她,可還有別的西胡人這般辱罵過。”
袁掌櫃想了想,“這小的倒未曾聽過,聽過的也只她一人。”又嘆了口氣,目光朝簾外一指,“少東家想必也看見了。如今咱們老百姓心裡都懸着,言行處處皆不敢招人注目。遇上是非,也是忍讓躲避,哪裡敢去招惹?”
話聲裡也是感傷。
原先都是大漢人氣勢高過西胡人,如今是翻了個兒,他心裡也是不舒坦。
明思忽地一笑,“袁掌櫃莫擔心。眼下雖是西胡人氣焰高些,可長久下去,最終勝的,還未可知。”
袁掌櫃愣了愣,有些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