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過去。
天際的第一抹魚肚白亮起,睿親王府又迎來了新的一輪日出
榮烈方漱洗完,宮裡的旨意便到了。元帝宣睿親王入宮覲見。
榮烈宮門時,也不過才辰時中兩刻。
作爲帝王,榮安無疑是相當勤奮自律的。對於榮烈這個皇弟,榮安向來是寵溺和縱容的。無論,這種寵溺和縱容背後,究竟是如何心思。
故而,當榮烈依舊用往昔那種懶散隨意的態度踏入御書房時,榮安也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用目光指了指早已備好的茶座,“不必行禮了。朕宣你來,可不是爲着看你給朕行禮的。行也行不出個模樣,還不如不行。趕緊坐吧。”
榮烈也不客套,笑了笑,還真就不行禮了,直接落座,瞟了一眼窗外,“出了什麼事兒這麼急,這大清早的,我這人懶,可沒皇兄這麼勤快。”
天色還未全然敞亮,御書房中雖是開着窗,但壁上燈盞依舊是亮起。
燭火透過宮紗發出昏黃的光線,同窗口瀉入的晨光交織在一起,映出一室清幽。
榮安隨着榮烈的目光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怎麼了?還真是不樂意了?”
榮烈輕輕咳了咳,“臣弟不敢。”
“不敢?”榮安驀地將笑容收住,眸光霎時鷹利,“朕看你敢得很呢?昨日,你可是出風頭的緊——朕的話,你不也一樣想聽就聽,不聽就走人!老十七。旁的事兒,朕可以容你脾性,可此事幹系如何,你可是清楚的!怎可擅作主張?朕今日宣你來。就是要聽你把這話給說清楚!若說得朕不滿意,此番,朕可真要家法從事!”
榮烈望了榮安一眼。神情並無半分動容,更無心虛畏懼,垂了垂眸,再擡眼,神情已經淡淡,“也無甚理由。我事先並未想到,她竟能將馬騎得那樣快法。皇兄你也知曉。那藥若是馬速快了,便會發作驟然。急速墮馬,可大可小。皇兄想必也不願看人摔馬摔斷脖子吧?這個女人,我如今還真有幾分喜歡了。受點小傷無妨,若真個出了大事。那也無甚意思。再者,那晴容郡主的脾氣,皇兄還不知麼?這個女人,我如今還未得手,真要出了事,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榮安緊緊地盯着他,似要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你真看上這個丫頭了?”
“這有何奇怪?”榮烈神情慵懶的一笑,“皇兄不也讚了她好幾回麼?這女人有趣得緊!難得遇上個這般有趣的。我可不能白白就這樣折了。”
“胡鬧!”榮安看着他,“究竟何事爲重,你幾時這般沒分寸了?你可知你昨日那般行徑,若落入有心人眼裡,豈能不生疑?即便你要行事,你至少也得同朕交待一聲。豈能不管不顧,自行其事?朕可是早早就知會於你的,這法子,也是你自個兒選的。真要是看中了那丫頭,爲何不早早同朕說清楚?”
榮烈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放下,才擡眼看向榮安,“皇兄不也沒同我說,還安排了寶光這一後着麼?寶光那支籤,也是皇兄刻意留的吧?”
榮安不說話了,只定定看着他。
榮烈掀起脣角笑了笑,又挑眉,“皇兄知曉寶光定會將籤條讓出,也知曉晴容定會出面接下這籤條。我雖挑了那法子,可也沒想過真要把人給折了。何況,皇兄也是知道我的。寶光那女人,我極是不喜。這個女人,再如何,也是我看上的。斷沒有讓她算計的道理。皇兄大約也也是想着,若是她只是落了馬,晴容那性子,定是不會放過這機會的。若兩人起了紛爭,即便她未受重傷,傳到外人耳中,那也是她爲胡人貴女所不容。也算是達到了目的。可皇兄定然也未料到,在她重傷之下,晴容還敢當着衆人下那樣的狠手。若真是看起來象意外也就罷了,可晴容之舉倘若真個得逞。傳到外邊,恐怕不會有一個漢人相信。眼下這胡漢一家之策,纔剛剛安了些人心。且不論臣弟的私心,此事,若真是鬧得太過,皇兄想必也是不願看到的吧。”說到這裡,他輕聲一笑,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書案後的榮安,“原先,皇兄什麼都同我說——昨日那刻,我確是有些不是滋味兒。”
榮烈頓了口,臉上笑容也收起,只定定地看向榮安,眼神一抹倔強。
榮安也不言語,只靜靜看着他。
兩兄弟便這樣默然對視,皆未再開口。
榮安心裡有些複雜。
尤其是望着榮烈眼底的那抹似曾相似,近似賭氣的倔強,他默然無語。
榮烈六歲生辰之前,他曾答應替他過生辰。後來,因事耽誤,便誤了。他次日再去,榮烈便是這般看着他,對他帶去的禮物看也不看。
從那回之後,他便答應,日後,年年都會陪他過生辰。
直到榮烈十三歲之前,他一直也都做到了……
想到這裡,榮安只覺心底驀地生出些難以言喻的感覺。
不覺地,他的目光便緩和了些下來,“朕也知你素來不喜寶光,故而,才未將此事同你提及。罷了,此事,你功過相抵。朕也不追究了。不過,眼下這般情形,你如何看待?”
榮烈的神情也鬆緩了,沉思片刻,“昨日回去,我也細細想了。昨日之情形,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榮安“哦”了一聲,眼裡帶出些笑意,“說來聽聽?”
“昨日情形複雜,算得一個亂字。可就是這一亂,反倒是好。晴容縱馬,我們知曉她是有意,可畢竟未讓她得逞。所以,傳到外間,影響也就小多了。何況,我還出了手。就算有漢人猜疑,也不至擾亂人心。”榮烈淡淡一笑,“眼下,外間已知她受傷的消息。計劃雖有變化,但究竟也算成了。會上勾的,自然會上。若還是不會上勾,那也只能說明此路不通。咱們也只能從別處下手。”
榮安微微頷首,若有所思,“聽你這話,可是覺着這秋池不會上勾?”
榮烈點了點頭,神情鄭重了幾分,“不瞞皇兄,確是如此。”
榮安緩緩蹙眉,深深地看了榮烈一眼,語意意味深長,“當初,這法子可是你同朕提的……”
榮烈輕輕一笑,無奈搖了搖首,“當初是如此,可這些日子看來,這秋池同她似乎並非傳言中那般親近。皇兄應是不知,她同那秋池當年成親,乃是一場戲。”
榮安一怔,還真是詫異了。
“當年,那納蘭明汐宮選爲太子妃,便點了要她入宮爲太子側妃。”榮烈迎着榮安的目光頷首,說到這裡,又輕笑,“這女人的性子,皇兄想必也是清楚的。”
榮安一愣,下一刻,也忍不住失笑。眸光閃了閃後,神情若有所悟。可即便是猜到了幾分,也不免愕然驚異,“你是說——她同秋池是假成親?”
一個未嫁女子,竟然敢同男子假成親,這也太……莫說大漢風俗嚴謹,即便是西胡的未嫁女子,也不會這般不顧自己名聲。
這個丫頭,還真真的膽大包天。
“不錯,”榮烈噙笑頷首,“納蘭笙同秋池相好,故而,秋池才允了納蘭笙。後來,大約是兩人相處久了,加上納蘭笙在其中調停。兩人似乎纔有了些情意。但我聽她那口氣,秋池待她,也屬平常。離這京中相傳的,相差甚遠。甚至爲了那秋老夫人,兩人還多番爭吵。這女人脾氣大,受不得氣,便離開了。”
榮安還真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般緣由。
不過,此事雖是離奇了些,換到旁人身上,他定是不信。可說到那個丫頭身上,還真是不足爲奇。
可真若這般,那原先的這番佈置,只怕還真的枉費了心思。
沉吟一番後,榮安擡首,眼神凝重了幾分,“真若這般,可並非好事。原想着,這丫頭多少也是個牽制。這頭真要斷了,這網還真是不好結。”
榮烈嘆了口氣,“我哪裡知道會是如此?當日賜婚後,我便遣人一直跟着她。晴容派人劫持她那回,我的人是等到最後一刻纔出手的。賜婚前一月,秋池還在大雪山。按理,也走不了多遠。不可能沒聽到消息。可到了如今,人也未出現。我早就生了些疑心。後來,她丫鬟口裡漏了些口風。我再一打聽,才知是這般內情。”
榮安眉頭鎖起。
這樣的消息,多少有些讓他不喜。
他並未懷疑榮烈的話。
榮烈幾乎可算是他一手帶大。他心裡極清楚,旁的事不論,於這種影響基業安危的大事上,這個皇弟同他卻定然是一條心的。
秋池乃是榮氏大仇,得了天下,卻未捉到世仇一雪前恥,於榮氏而言,這的確是讓人極不舒坦的一件事。
而那很可能未死的大漢太子司馬陵,則更是麻煩……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何況,還有那藏寶圖一說!
榮安眉頭愈發鎖緊,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蔥鬱草木,半晌後轉過身,神情肅然,“財帛動人心——老十七,此事朕信不過旁人——朕只交給你去辦。無論如何,這秋池必須給朕尋到。若那司馬陵未死,定然是同那秋池有聯繫。你一定要想法子,將人給朕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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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的話: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