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這是一個神奇的國度。
沿路的耕地十分的肥沃,甚至看不到荒蕪的地帶,鄉與鄉連在了一起,縣城跟縣城的距離都彷彿縮短了很多,如今的樑國並不大,卻正好佔據着中原最肥沃的土地,因爲樑國本身那極爲寬鬆的氛圍,大量的百姓從四周涌入,糧產暴增,以一郡之地,成爲了全天下最重要的糧倉,樑國有三十餘城,皆居天下膏腴之地。
張蒼當初說的沒錯,治理樑國,只要不折騰百姓,就定然不會缺乏政績。劉盈來到都城睢陽,不由得感慨天下之大。
明明都是大漢之土地,可這國與國之間的差別,簡直令人難以想象,這種差別不僅僅是體現在不同的自然環境之上,人文也是有着巨大的不同,趙國的城池大多體現出一種悲哀的感覺,殘破烏黑的城牆,百姓們大多神色嚴肅,最繁榮的邯鄲城,城內的建築風格都是帶着一種肅殺感,整個趙國都自帶一種暮氣,英雄的沒落,就像趙人用乾草來包裹起來的劍。
而樑國,怎麼說呢,柔和寬容,城門大開,沒有什麼軍事類建築,明亮的建築羣帶着最大的柔和感,彷彿伸出手來歡迎接納一切前來的孩子,彷彿一位慈祥的母親。
就在劉盈感慨着樑國的時候,樑王卻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兄長"
劉恢非常的激動,愈發圓瀾的臉上洋溢着笑容。“五弟…”
劉盈較爲瘦弱,劉恢那身板,能頂三個劉盈,只是,在兄長的注視下,劉恢只覺得回到了從前,就好像當初兄長忽然來天祿閣查看弟弟們的學習情況那樣,他心裡有些激動和不安,激動是能與兄長見面,不安則是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被兄長所訓斥。
"恢啊,都說樑國糧產最豐,我原先還不信呢,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倒是信了這糧產是很豐富啊。"
劉盈用手背拍了拍劉恢那圓滾滾的肚子。劉恢趕忙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收起了腹部。“好了別難爲自己了”
劉恢這才笑了起來,"二哥…"
兩人這麼一路走進了城內,跟劉長一樣,劉恢這個體型也比較明顯,不太能藏得住自己,因此,他們只能坐車,不能徒步,劉盈看着周圍,這裡的百姓看起來並不着急,有些懶散,甚至能看到手持農具,站在到路邊上聊着天的農民,就連城門口的甲士,看起來也並不可怕。
"我還以爲您最後再來樑國呢。"
"我去了趙國,然後在唐國轉了轉,本來想去燕國,可燕國正在打仗,所以我就來了你這裡…轉上幾天後,我就要去齊國那邊,從齊國往楚,吳,長沙,然後從南郡回長安.
兄弟兩人聊着天,劉盈看到城內那繁華的景象,也是忍不住說道∶“沒有想到啊,我這些弟弟裡,卻是你將國家治理的最好…"
劉恢倒是很清醒,“這與我倒是沒有甚麼關係,主要是樑國居天下之中,四通八達,耕地又多,寡人上位之後,只頒發過允許開墾的政策,然後就什麼都沒有做……
"如意若是聽到你這番話,也不知該有什麼想法.."劉恢撓了撓頭,沒有回答。
"趙國和唐國都因爲務農之政弄得沸沸揚揚的,你這裡怎麼沒有動靜啊”“有啊,走兄長,我帶你去看”
馬車即刻改變了方向,朝着城西的方向趕去,劉恢邀功似的說道∶“長弟要興農,我樑國絕對是要擔當重任的…來,您先用這布帛將口鼻圍住…"
劉恢熟練的拿出了布,劉盈狐疑的看着他,“這是爲何啊?”
“額,我要帶您前往大漢最大的試驗田,我召集了中原的農家,將寡人方兩百餘里的東苑賞賜給了他們,讓他們當成自己的試驗田,來改進耕耘的辦法"這東苑,就是劉長的上林苑是一樣的,是樑王遊玩的地方,劉盈最先是非常的感動,好弟弟啊,爲了長弟,連自己的私人園林都直接賞賜給農家來折騰。
"好啊,好啊,恢弟,苦了你啦,連你的私人園林都賞賜出去了,方兩百餘里的土地你都…嗯兩百餘里"
劉盈臉色大變,罵道“我說你這個豎子怎麼愈發的肥胖,供你享樂的東苑就有兩百餘里你的都城纔多大"
"我今日非打死你個……"
劉盈氣沖沖的就要脫鞋,劉恢連忙解釋道∶“兄長!兄長!您聽我解釋,這是當初阿母前來樑國時爲了供他遊玩而擴建的,最先修建的人是彭越啊,與我無關啊"
聽到他的解釋,劉盈也就暫時饒恕了他。“那這跟捂住口鼻有什麼關係呢”
“唉,這些農家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整日都用一些惡臭難聞的東西來折騰寡人的東苑,好好的一個園林,被他們弄得都沒有人敢靠近了,臭味熏天啊…隔着幾裡遠,都能聞到那味道…難怪農家是主張耕戰的呢,將他們派往戰場都沒有問題,那些東西一丟,敵人定然丟盔卸甲的逃命…來樑國是來錯地方了,應該去燕國打仗去."
"哼,這是利於天下的事,你卻嫌棄臭味?難道你這個諸侯王,便吃不得苦了嗎?那些農家整日在耕地裡忙碌,你帶上布帛去看他們,成何體統"
劉恢低着頭,聽着兄長講述大道理。
他們這些人都是自幼聽着二哥講道理長大的,劉盈講起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的,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城西,曾經的園林,此刻果然是變成了大片的耕地,遠遠的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羣人在耕地裡忙活着,彼此之間並不言語,有的趴在泥土之中,有的則是蹲在耕地邊上不知觀察着什麼,在看到他們的同時,那股惡臭味也瞬間令人上頭。
劉盈的臉頓時就變了。
他趕忙看向了一旁的弟弟,劉恢早就將口鼻嚴嚴實實的捂了起來,此刻正瞪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看着兄長。
在他的註釋下,劉盈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將話嚥了進去。在弟弟面前,要保持兄長的威儀!
當樑王來到這裡,下了車後,這些農家們的反應也各自不同,有的很是恭敬,急忙前來拜見,有的只是遠遠看着,並不靠近,也有的俯身行禮,劉盈並非是劉長那樣的文盲,通過他們的舉動就能分析出他們屬於農家的什麼派系,農家雖然不是黃老儒墨這樣的顯學,可在諸子百家裡,體量也並不算太小。
真正體量小的那些,在後世都已經失去了記載,甚至很多都沒有能扛到此刻,在秦末的收書運動時就直接原地暴斃了。
在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奏∶“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等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其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爲師。”
天下的藏書,除卻醫書,卦書,農書,其他的都燒,不知多少學派直接原地暴斃,連學派的名字都沒有傳下來…
儘管農家體量不小,可劉盈放眼望去,那些正在耕地裡忙碌的人很多,目測都接近幹人了,這可比在長安的農家人還要多啊。
"你是如何將這麼多農家都弄過來的"
"寡人就是下令,農家來樑國研發耕地的技術,就給與充足的耕地,農具,糧種,要什麼給什麼..想用多久用多久,然後他們就都來了…”
劉恢挺了挺肚子,就差將家大業大幾個字刻在臉上。
像他這樣的,放在先秦,那就是秦國眼裡上好的肥肉,狗大戶,吃一國能肥六郡的那種,可如今嘛,倒也沒有諸侯國敢打他的主意。
劉恢認真的說道“我聽聞,長弟在廟堂推行尚方,造船,治農,羣臣大多勸阻…我就跟國相商談了一番,準備逐步在樑國建立完整的尚方府,造船府,還有這農家試驗田…像這類投入巨大的產業,放在樑國大概是最合適的。”
劉盈皺起了眉頭,“恢啊,你可不能急功近利啊,這樑國如今乃是天下糧倉,若是弄得你們都開始缺糧,那是要出問題的,周邊各國災害,廟堂往往都是從你們這裡弄糧食來進行救濟…"
聽到兄長的擔心,劉恢咧嘴傻笑了起來。
"兄長啊,這樑國的糧食錢財,若是再不用,那就要爛掉了…反正寡人也沒有什麼事要做,倒不如幫着長弟來主動承擔這些事情,如今寡人的尚方府內有一干餘匠人,他們也在研究各類的東西,還有就是造船坊,還在修建,至於這試驗田,如今有農家八百餘人,這些時日裡,也算是弄出了不少東西,等會就給兄長看看成果"
劉恢得意洋洋的拉着劉盈來到了一處耕地,這耕地非常的奇怪,因爲這些作物居然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劉盈都忍不住搡了揉雙眼,好奇的看着,嘖嘖稱奇,"這是怎麼做到的??"
劉恢叫來了研發這技術的農家,那人穿着樸實,見到樑王也不是很恭敬,是農家的遊蕩派,這人認真的解釋道“在澤中用木樁作架,挑選撇根等水草與泥土攙和,攤鋪在架上,就可以種植稻穀了,這種技術,我稱爲葑田…樑國還好,南國有大量的水澤,利用這個辦法,就能將不適耕作的地方變成可以耕作的…"
劉盈點着頭,看向劉恢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不錯,不錯。”
"還有呢,兄長,你來!"
劉恢更加得意了,他指着遠處耕地上所運用的農具,“看到了嗎?”
劉盈看去,卻看到那耕犁前沒有耕牛,有人彷彿騎在耕犁的身上,然後耕犁就開始移動了起來,劉盈一臉懵逼,劉恢笑着解釋道∶“兄長,這是我的尚方府所做出來的,叫腳踏犁!還有,你認真看,那腳踏犁上的東西叫犁鏡.有利與翻土,寡人令尚方嘗試了三百種形狀,最後確定了這個樣式是最合適翻土的……"
劉恢財大氣粗的說道∶“寡人最初只是看着糧倉裡的糧食和錢幣都堆積的發爛了,因此準備用一用,沒想到,這腳踏犁,還有這些耕作技術一出來,我樑國的糧食又得更多了,唉,這若是爛掉了可怎麼辦啊,只能是想辦法來用掉了……"
“如意若是在這裡,非得跟你打起來…不過,該節省的地方還是得節省。”劉盈繃着臉,這一路上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聽着劉恢彙報自己的成果。
"這些都是最近做出來的,設計圖紙和匠人我都派往了長安,不然兄長就可以見見了…我終於是知道長弟爲什麼那麼重視這尚方了,哈哈哈,這東西果然對國有大利啊"
在這裡見過了樑國最近的成果之後,兩人這才駕車離開了試驗田。走在路上,劉盈一直都板着臉。
“恢弟啊…你做的不錯…你們都很好,我很早就知道你們都會是很傑出的…哇……"
劉盈上一刻還在拍着弟弟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着,下一刻卻直接吐了出來。"二哥"
"我無礙..許些惡臭,算不得什麼,你要記住,作爲諸侯王,就是要以身作…哇……"
來回不知嘔吐了多少次,劉盈精疲力竭的坐在車上,滿臉的頹廢,轉過頭來,看到劉恢的笑臉,頓時再也忍不住,兄弟兩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農家是從哪裡找的那些玩意,怎麼如此惡臭你還真沒說錯,是應該讓他們去燕國”
"哈哈哈,兄長怎麼不繼續說道理了""等我緩緩等我緩緩."
"阿父的孩子裡,除了我,你們都是有能耐的,不錯,真不錯!"此刻的長安,卻並非那麼的平靜。
太學內,浮丘伯正在讀着書,有弟子急匆匆的衝了進來,手裡還拿着邸報。"老師司馬老賊……"
浮丘伯猛地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弟子即刻改口,“司馬季主在黃老邸報上辱罵您…"
浮丘伯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的驚訝,甚至是樂呵呵的接過了報紙,翻看了起來,黃老報的開頭部分,就是司馬季主的文章,司馬季主這個人的口才和文筆都是不錯的,先前浮丘伯辱罵百家,百家因爲罵不過他,就埋起頭來,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而司馬季主則是直接從那文章入手。
這麼做,您是覺得自己的地位已經達到了跟荀子平起平坐的地步呢?還是覺得如今百家的發展都不好呢聖天子當朝,各派都是一片繁榮,怎麼,您要否定這一點
還是說您如今是荀子那樣的人物了,因此就可以隨意批判諸派,否認如今欣欣向榮的局面呢
在隨後的文章裡,他更是結合浮丘伯這一生所做的事情,相繼給浮丘伯扣上了無能,詭辯,諂媚,失信,不忠,無禮等等帽子,就司馬季主扣上的這些帽子,都可以讓浮丘伯身敗名裂了。
弟子們看的都火大,浮丘伯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文章啊,寫的好啊,黃老也有能人。”
"老師,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他""找他做什麼"
"那是要以筆還擊"
浮丘伯搖着頭,“不急,不急,這其中定然是有誤會的,你去代筆,就說我無心與司馬季主爭吵,我不過是因爲看到了太子所著的書,覺得有可以改進的地方,就發表了自己的想法,而司馬季主爲了維護自己的弟子,就公然謾罵,實在是不合適…”
弟子都懵了,自家老師什麼時候變了性子??這都被人罵成了這樣,還不還擊
浮丘伯只是笑着說道“無礙,你就按着我說的來操辦就好。弟子點着頭,即刻離開了。
浮丘伯淡定的拿起了面前的報紙,反反覆覆的看了起來,那書的典故,浮丘伯閉着眼睛都能猜到是什麼人所書寫的,這治政的事情,他不是很懂,可是爲新書造勢,讓新書迅速深入人心,被衆人鑽研這方面,他還是有些辦法的。帶節奏這種事情嘛,這是文人之強項。
陛下做事,從來都不是爲了給自己求名聲,陛下是個幹實事的。
只要書籍能迅速深入人心,發揮出作用來,陛下才不會在意這書的署名權呢。而此刻,司馬季主苦苦等待,等了三四天,都沒有等來浮丘伯的反擊,反而是因爲兩人巨大的聲望,這件事在天下都迅速傳播,文人們熱心的關心着兩位學術大佬的爭鬥,就在這個時候,儒家的報紙出來了,衆人紛紛擁擠着去買,兩人爲報紙的銷量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是當這些人買了報紙之後,卻大失所望。
因爲浮丘伯根本就沒有參與對罵,只是解釋了一下兩人的恩怨,是因爲太子安的一本新書。
司馬季主覺得有些不對了。這不像是浮丘伯的風格啊
怎麼還給我解釋起來了太子有新書了我怎麼不知道
司馬季主頓時也好奇了起來,沒有繼續追擊,連忙寫信給太子,詢問事情的原委。
而就在衆人以爲這次衝突就此結束的時候,司馬季主卻接到了浮丘伯的私人書信,書信上沒有什麼太多的內容,只有一句,“一日幾遺矢”
司馬季主氣的險些炸裂,很快,黃老邸報連着三天都出現了司馬季主的文章,開始對浮丘伯全力攻擊,不留餘地,連那新書都被牽扯了進來,你個腐儒,你有什麼資格對我的弟子評頭論足,你是個什麼東西?!
浮丘伯的回擊很快就出現了。
你弟子寫的書不好還不許他人評論嗎好,這本書明日就能在長安書肆裡看到了,天下人自然知道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