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襄再也沒有了原先的氣質。
坐在弟弟的面前,低下了頭,聽着弟弟的吩咐。
“你何必帶這麼多人來長安呢?難道他人會因爲隨從多就高看你一眼嗎?如此大張旗鼓的,何必呢?再說了,就說你這衣裳吧鶴立雞羣就是好事嗎?先遣散了那些隨從,讓他們先一步返回齊國,然後把衣裳換一下,對了,還有那車,弄的這麼豪華是做什麼?要跟仲父比一比?”
劉章說着,又感慨道:“大哥啊,大丈夫能服衆,不是因爲自己的衣裳多華麗,馬車多奢華,隨從有多少大丈夫要有作爲,他人才能信服,就如我們的仲父,仲父的威望,天下無二,這是因爲他的華服美嗎?是因爲他的排場大嗎?這都是因爲他的作爲,成就,使人不敢不服啊,您坐享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本該大有作爲,何以如此呢?”
“我我不是不作爲,那董赤”
“這就是第二個問題了。”
“我知道大哥一直都很害怕仲父,覺得仲父不愛你,可是你好好想想啊,先前以季布爲相,如今以董赤爲相,季布是天下聞名的君子,深得陛下的信任,董赤更是陛下的老心腹,陛下還在擔任唐王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跟隨陛下了爲陛下治理濟北郡,這兩個人我都很瞭解,董赤這個人,看似莽撞魯莽,但爲人心細,能做大事,這個人並非是什麼霸道奸惡的人,你口口聲聲說他敵視你,可是你又何曾將他當作自己的臣子呢?”
“你心裡一直都提防着這些人,覺得他們是來奪走你的地位的,那他們還能主動與你親近不成??”
“大哥啊,現在可不是周天子當道的時候了,況且,就算是在周天子之時,國君對國相指手畫腳,言語不敬的,也不曾聽過有大臣主動依附他的.你要學會與這些人相處,不要敵視他們,不要想着他們來搶奪你的權力,只管放權,讓他們自己看着辦就好,哪怕他們辦錯了事,你也不必害怕,只要在必要的時候給與幫助,這齊國大治,難道就不是你的成就了嗎?”
“陛下給的,那纔是權力,你若是繼續這般與國臣對抗,還密謀着對付大漢三公,那你的權力,只怕現在就要覆滅了各地的諸王,乃是陛下的兄弟,是我們的仲父,連他們都不敢明着與廟堂對抗,你只是一個後生晚輩,怎麼敢這麼做啊?!”
“最後一點,就是大哥你沒有看清一件事你看看天下的諸王,有哪個敢因爲自己的利益而侵害百姓利益的?陛下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忘記了舅父當初的下場嗎?”
“像劉卬這樣的豎子,形同謀反,仲父也能寬恕,還重新封他爲王.可若是侵害百姓,只怕是活不過第二天的.齊地那邊的郡守多次彈劾,說你的私僕搶佔百姓的耕地,設立馬場,搶奪他人家中寶馬,毆打他人,有人寧願殺掉自己的馬都不願意將寶馬獻出去.這是將他們逼迫到了什麼程度啊?晁錯對付豪強,那是按着律法來辦事,你看着人家的做法,就去劫掠豪強??這是諸侯王該做的事情嗎??”
“得虧尋常百姓家裡沒有駿馬,不然,大哥早就要被處死了吧。”
“而且你的馬場,侵佔了百姓的耕地,大漢以農爲先,你的馬還比農桑更加珍貴不成?”
劉襄聽着弟弟的話,心裡愈發的惶恐不安。
連聲音都哆嗦了起來,“那我該怎麼辦呢?”
“稍後,跟我去見陛下,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他,請罪,表示回去之後就拿出所有的駿馬,用以齊國之農事並且要全力配合董赤他們.大哥倒也不必如此害怕,仲父是個重情的人,只要你真心反悔,他不會抓着不放。”
劉章安撫好了驚恐不安的兄長,兩人吃好了飯菜,劉襄換好了衣裳,這纔跟着弟弟前往厚德殿。
劉長皺着眉頭,坐在厚德殿內,這次他召見齊王,就是爲了齊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董赤可是給他上奏了很多次,這位齊王總是拖他後腿,讓他極爲難受,又因爲對方的身份不好處置這次正好嚇唬他一下,先掛牆,然後服徭役.這是劉長用來教訓宗室的三連法,一般人是掌握不了其精髓的。
可是,劉長還沒來得及用這三板斧,劉襄就跪坐在他的面前,哭着開始請罪了。
這讓劉長也有些無措了,此刻正眯着雙眼打量着他,要不要裝作沒聽到,先掛上去再說??
可劉襄的態度還是很恭順的,認罪也極爲誠懇,還表示回去後一定就加以改正。
劉長瞥了一眼劉章,他如何不知道,這肯定都是劉章起到了作用,自己這猶子啊,從小到大,就是有點看不清自我的毛病不過,既然能誠心悔改,他也不是不能赦免,他皺着眉頭,“我本來是想要將你掛在這牆壁上!如今看來,你想要改過的心思也算誠懇,那就免去這樣的罪罰,且看你以後的作爲,若是真的能說到做到,我既往不咎,還給與你賞賜,若是回去後舊病復發,那我就得給你治一治了!!”
劉襄大懼,急忙再次認罪。
走出厚德殿的時候,劉襄的眼裡滿是驚懼,“我早聽聞仲父會從重處罰犯錯之人,卻不曾想到,居然是要將犯錯之人的頭砍下來掛在牆壁上!!”
劉章一愣,沉思了會,急忙點着頭,“不錯,是這樣的,有犯錯的人屢教不改,陛下就砍下他們的頭,直接掛在厚德殿內,大行皇帝逝世了,陛下也是擔心嚇到前來祭拜的人,纔將那些腦袋都取了下來,平日裡啊,這厚德殿四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腦袋”
劉襄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在地,劉章扶起他,“所以說,大哥啊,這次一定要改正啊!”
“知道了知道了。”
幾位諸侯王來到長安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齊王是去找城陽王,趙王和樑王則是安撫着猶子們,而楚王卻是去了太學。
看着面前這面目全非的太子,楚王抿着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本來楚王這一脈都是文弱書生風格的,劉交是這樣,劉郢客也是這樣,都是好儒的翩翩君子形象,直到這第三代,畫風一變,成了一個滿臉風霜,四肢粗壯的堪輿老哥。
長老爺憑藉着一人之力,愣是將楚王家的畫風來了一個徹底的大反轉。
父子倆坐在一起,都分不出誰是父,誰是子。
“阿父!!!”
劉戊甕聲甕氣的說道。
劉郢客聽着這口熟練的關內口音,腦子裡都是嗡嗡的。
“嗯嗯.這就是你的老師吧?”
楚王看向了一旁的羅鏃,謙遜有禮的說道:“多謝您這段時日裡對戊的照顧,我這次前來,就是特意來感謝您.這裡是我所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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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楚王說完,羅鏃就笑着打斷了他,“大王不必如此客氣,我還感謝您,將如此佳徒帶給我呢,我這弟子啊,很有力氣,幹起徭役來是一把好手.我門下諸弟子都沒有能比得上他的,對了,您還有其他子嗣嗎?”
楚王尬笑着,“呵呵.”
就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一個兒子變成這個模樣就算了,你還想搞我的其他子嗣是吧??
當然,讀書多年的劉郢客,對堪輿家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並不覺得這就是一羣徭役工,他認真的囑咐楚太子,“一定要用心學習,不能只是在這裡空讀書,也要多出去辦事,知道嗎?”
“阿父,知道了,您也是,在國內莫要多喝酒,照顧好自己。”
劉戊說着,看起來就像是阿父在吩咐兒子。
劉郢客揉了揉額頭,算是答應了他。
羅鏃給了劉戊兩天的假日,讓他陪着劉郢客在城內轉一轉。
長安如今還是有不少奇觀的,而外人最喜歡去的,那還得是渭水碼頭了。
這普普通通的碼頭,因爲過於龐大的大漢疆域,過於繁華的商業,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可不來的奇觀,處處高樓林立,什麼樣的商賈和什麼樣的商品都能找得到,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來自不同地方的建築羣,甚至連身毒形式的建築都有,甚至還有一座極爲聞名的海上舫市,這是幾座要廢棄的樓船爲基礎,在渭水上所修建的樓閣,極爲寬廣,低着頭就能看到腳下的河流,乃是河上之城,頗有魅力。
站在這水上樓閣的最高處,劉郢客眺望着遠處的河流,心裡百感交集,此情此景,只是想要吟詩一首,表達心裡那無限的暢想。
何等壯觀的景色啊,何等繁華的市區啊,何等昌盛的盛世啊。
就在劉郢客思索着用詞,正要吟詩一首的時候,劉戊卻猛地拍了下那欄杆。
“這玩意倒是挺結實的,就是這支架做的不對,河水衝擊之下,支撐不了多少年的而且這柱子也有問題,彼此要設橫架的,這樣單獨的柱子,彼此沒有交接,會出大問題的.阿父啊,你覺得呢?”
劉郢客還保持着那張嘴吟詩的模樣,僵硬的待了許久,“嗯大概是如此吧。”
“你還懂這個?”
“我是老手了,您來的時候經過潼關了吧?那就是我負責翻新的,我們堪輿家其實也精通建築,只是世人都以爲唯墨家才懂得這些.其實墨家懂得未必有我們多,墨家更擅長器械,打造器械是他們擅長的,打造防禦工事也是他們擅長的,但是論打造合格的民生建築,那他們就遠不如我們了,就說這水樓閣吧,肯定就是出自墨家之手,他們連複雜點的架構都弄不清楚.”
當劉戊說起了他們這一行的專業術語的時候,劉郢客感覺自己彷彿變成了劉長,什麼都聽不懂。
可是看着這興高采烈的模樣,劉郢客也沒有打斷他。
只是在心裡唸叨:阿父啊!我們這一脈的文風就要斷在我這裡了!!
如此過了一段時日,膠東王劉建,長沙王劉友相繼趕來。
劉建是很難接受這一點的,劉盈對他來說,跟阿父沒有什麼區別.他到來之後,只是抱着劉祥嚎啕大哭,一遍一遍的撫摸着劉祥的臉,死活都不願意鬆手。
劉友沒敢大聲哭,只是悄悄的落淚,作爲宗室裡最低調的那位,如今,唯一會掛念着他的兄長也離開了人世。
從小到大,劉友都如同隱形人,也只有二哥劉盈會記得他,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忘了這個遠在長沙的弟弟。
諸王越來越多,而氣氛卻越來越傷感。
長安裡的諸王多了起來,而羣臣則是不由得看向了御史府。
晁錯那廝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難道是因爲諸王還沒有完全到齊??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又發生了一件事,迅速引起了羣臣的警覺。
太尉要求各地郡守前來自家府邸議事。
按着規矩來說,廟堂大臣主動勾結地方大員,這是要犯忌諱的,哪怕是職責上有關聯,也不敢說跟他們單獨會面什麼的,生怕因爲忌憚,而且韓信是有前例的,當初陳豨就是跟韓信勾結,約定好一人在外謀反,一人在內謀反.這是什麼意思??這太尉近期內是越來越過分了,簡直就是將自己當成了太上皇,無視廟堂的一切規矩,肆意妄爲!不行,這樣的行爲,我們絕對不能再容忍,必須得搞他一波!!
“姑母,事情就是這樣的,羣臣們都很害怕,覺得陛下對太尉太過容忍.所以就讓我”
“所以讓你前來挑撥離間是吧?”
呂后不好氣的看着面前的呂產,臉色很是陰沉。
呂產急忙縮起了脖子,“姑母,不是這樣的,他們只是想知道您的看法.他們擔心陛下對太尉毫不設防,而太尉本來就有這類的事情說起來,他們也沒有私心啊,只是關心天下而已,怎麼能說是挑撥離間呢。”
老婦人冷笑了起來,“好一個沒有私心啊。”
“當初陛下讓太尉總領大軍,討伐身毒的時候,他們怎麼沒有關心天下?如今剛剛傳出太尉與晁錯會見,商談要事的風聞,他們就變得對天下大事如此上心了??”
“晁錯反對諸王,也監察羣臣,更是想要革新官職,羣臣很是厭惡他,如今要是有太尉做他的後盾,那晁錯的事情就不能阻擋了,所以,他們纔派你前來,對你這個蠢物說一番天下大事,然後你就稀裡糊塗的來操心天下大事了不成器的混賬東西!!”
呂產頭皮發麻,“姑母,我錯了!”
“你連你阿父的一半.不,是一成都沒有!”
“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毫無主見,你也不想想,若是太尉有心謀反,還需要等到現在嗎?當初兵權在握的時候不動手,卻要等到交出兵權後再公然勾結郡守們謀反??人居然能蠢笨到這一步?!”
被呂后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呂產卻也不敢委屈,只是低着頭,“姑母勿要動怒,我知錯,我這就回去。”
“知錯?你已經犯下大錯了”
“他們此刻定然會告知各地的郡守們,說我已經開始關心這件事了.郡守們還敢去見太尉嗎?等太尉得知是因爲我的緣故而使得他們不敢前來,太尉又會怎麼想?”
“他們這個就是明謀,藉着天下大事,讓你當劍,只要你來了我這裡,謀劃就成功了.”
呂產瞪大了雙眼,臉色通紅,“這幫犬入的,怎麼敢.怎麼敢.”
呂產這也反應過來了,這不是把自己當傻子忽悠嗎?自己方纔還爲他們說話,想起來,呂產心裡就更加憤怒了。
“姑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這就去找他們!!!”
“呵,找你的應該就是那幾個後生.你找他們有什麼用,他們身後還站着人呢,你知道站着的是誰嗎?”
呂產茫然的搖搖頭。
“慌什麼.你姓呂!遇到點事就這麼慌張.成何體統啊?”
“這樣吧,你且回去.安心在家裡等着,若是再有人來找你,就暫且扣下.”
“唯。”
“出去後,去一趟王恬啓的府邸,去將他給我叫過來。”
“唯。”
呂產憤憤不平的走出了長樂宮,臉上是說不出的憤恨,自己堂堂大漢徹侯,居然被人當成傻子來玩弄,當他咬着牙,快步走出長樂宮的時候,險些與一人正面撞上,呂產大怒,擡起頭來,正要訓斥,看到來人,卻只是呼出了一口氣,“安你來拜見太后啊。”
這險些與他撞上的人正是太子劉安,此刻,劉安打量着呂產,輕聲說道:“舅父.我聽說了一些事情。”
呂產臉色一紅,“我是被人.”
“我知道舅父,太尉可是氣炸了,各地郡守得知您來找太后的事情,都覺得太后不願意讓他們去拜見太尉,結果只有兩個郡守赴宴.太尉那是氣的啊.唉.”
“我我.”
呂產臉色漲紅,老實人就該背鍋嗎?當初給太上皇背鍋也就算了,現在他都駕崩了,還要自己背鍋??
“舅父,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幫您解決這個麻煩,您可願聽一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