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國長嘆了一聲,說起了從前。
劉長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剛進長安,見到個帶着孫子逛街的老頭,年輕時候是個車伕?然後從學問,治國,軍事三個方面給與了他極大的打擊?說的他啞口無言??
等等,這這頭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呢?
是不是一個看起來就有點陰險狡詐的瘦高老頭啊??
韓安國講述起了當初的那場辯論,眼裡滿是黯然,隨即又指着面前的文黨和劉長,對身邊人說道:“你們看,我過去就曾說過,長安人不可小視,隨便一個人出來都高賢,藏龍臥虎,你們還不相信,現在可是相信了?若是那位老車伕還能以經驗資歷來說,那這位年輕的車伕呢?他的年紀就跟我們相差不多,可是聽聽方纔人所說的治地之策,樑國之士,有哪個可以來媲美呢?”
道心嚴重受挫的韓安國認真的說着,而他的幾個朋友,此刻支支吾吾的看着文黨,道心也開始不穩當了。
難道我們樑人的學問就這麼差??
實際上,這位如今相貌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文黨,在歷史上被尊稱爲文翁,他治理蜀地,興水利,搞教育,治農桑,政績全國第一,因此還得到過皇帝的賞賜,號稱李冰第二,華夏公學始祖,逝世之後,蜀人祭祀了他近千年.甚至到未來,各地的小學還常常設立他的雕像,以他的名字來命名學府。
別的不說,在治理地方上,此人生來就有着獨特的天賦和見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獲得了極大的政績,然後就成爲了治理地方的一個大法寶。這個人放在廟堂裡可能不如其餘名臣,可要是放在地方上,那就是政績狂魔,走到哪裡百姓拜到哪裡。
韓安國和這些好友們也算是懂得政務的,可是要跟文黨比治地政那就容易被降維打擊,這就跟晁錯談上策,跟韓信談軍事,跟蕭何談治國,跟浮丘伯談學問是一個道理。
可大家也沒想到,這哥們收斂過頭了。
“老師!不好了!韓安國那廝又來了!!”
面對這位十二三歲就精通韓非子,十六歲的時候已經能與大家們商談雜家學說的沒什麼天賦的庸才韓安國,他的好友們都表示沉默。
“哎”
“老丈這是?”
“今日聽兩位高賢之言論,受益匪淺,多謝教誨。”
老人咬着牙,臉上滿是懊惱。
田先生的額頭上不由得開始滴下汗水。
“已經歸家的老卒而已。”
“就因爲他的緣故,我都不敢講學了他還要這般逼我!”
“弟子覺得,這種變化或許是不可捉摸的,因爲變化無窮,因此政策才需要不斷的調整,就是爲了附和這種變化.但是”
劉長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無礙,若他有真才實學,這種謙虛會讓他走向更高的位置,對這種年輕人還是要多磨礪才行啊。”
忽然,遊俠頭子覺得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我”
呂祿沉默了片刻,“可他看起來似乎有些謙遜的過了頭。”
“若是有緣,說不定以後還能相見。”
我們這位才子明明強的過分,卻實在是太苟了。
遊俠忍不住後退了兩步,“你是什麼人?!”
那幾個年輕人臉都白了,低着頭,深受打擊,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的文黨,開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恥笑?!我看你是故意來恥笑我的”
劉長很欣賞他的態度,點着頭,“無礙,你這個年紀,能看出些廟堂不曾公佈的動靜,向來也是讀過不少書,你再努力些,或許就能達到長安車伕的水平了。”
只見有幾個遊俠打扮的人圍住了一老一少的兩個人。
一直都沒有言語的李左車有些看不下去了。
起初大家還覺得這種變化是好事,那位張狂的年輕人終於學會了收斂。
“或許剛開始是如此,信心被摧毀了,人就變得自卑,覺得自己的學問不值一提,但是我看他,不完全是蠢材,懷着謙遜之心來學習,總是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越是有天賦的人,越是能輕易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因此,他學的還不錯,定是這種學習讓他明白了自己的不足,纔會變得愈發的謙遜.我當初也是如此,讀的兵法越多,就越是覺得自己原先是個廢物人都是這般成長起來的。”
田先生欲言又止,假笑着問道:“爲什麼不去問問周公,劉公他們呢?”
可自從那次去了趟長安後,這位年輕人就像是變了個人,從自大直接變成了自卑,整日都覺得自己的學問很差,天賦很差。
“我不能再浪費時日了,我要回去繼續請教那些老師!!”
被圍住的季布一愣,急忙上前,抓住了劉長的手,來不及寒暄,低聲說道:“算了吧,不要拔掉他們的衣裳。”
長老爺咧嘴笑了起來,可等他定睛一看,卻是臉色大變。
好友們起初還是有些不理解的,可是經歷了剛纔的那一幕,他們似乎就開始理解了,原來真的是人外有人啊,他們居然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教了怎麼治樑國.奇恥大辱啊。
他面前的老人和年輕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這一行貴人很快就離開了,韓安國和其餘幾個人安靜的坐在原位,韓安國抱着懷裡的書籍,無力的長嘆了一聲。
韓安國平復了一下心情,抱着懷裡的兵法,認真的說道:“學習的東西越是多,就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雖然我沒有什麼才能,但是也有報效君王的想法,望與諸君共勉!”
“樑人大多桀驁,這樣的人,在樑國也算是另類了。”
而劉長一行人此刻也在朝着樑國都城前進着。
韓安國的眼神很是暗淡,他搖着頭。
“老師,這些時日裡,我苦讀韓非子的書籍,又有了些疑惑的地方,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爲之備.也就是說,所有政策都是要按着發展而去擬定的,這種發展是永恆的,是不會停止的,荀子說: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更是闡述了這種變化不只是存在與天下大政,更是自然的一種變化,黃老也曾說過人要順應這種自然的變化,自然的變化之中存在着大道理,而墨家卻認爲天下人政跟自然的變化是緊密聯繫的,我在想,這天下大政的演變跟自然的變化是否也是同一種呢?其中作爲治理政務的人對自然和天下大政的認知是否會影響這種進程呢?若是今日的政務”
爲首的那人正在大聲的叫嚷道:“我看你這廝年邁,不與你計較,你卻敢偷我的佩劍!”
他急忙站起身來,幾個好友驚訝的問道:“您要去哪裡啊?”
“大概我是真的沒有什麼治學的天賦,該回家去做個農夫吧。”
田先生頓時用出了老法寶,反問法。
“乃公!!”
田先生憤怒的將韓安國給驅趕了出去。
“是啊,都說過去的政策不再適合與當下的國情,因此弟子方纔有些疑惑.弟子本以爲的改制與貴人口中的改制不同,這是因爲我的才能不足,看不到其中的變化還是因爲在不同的人眼裡的中的變化是不同的呢?”
李左車認真的囑咐道:“不要因爲自己沒有什麼天賦就想着放棄,就算是再蠢笨的人,只要勤苦,一定能有所成就。”
打的他們信心全無。
田先生終於忍不住了,“好,貴人是吧?這樣吧,你下次去跟他們問這些問題,那些什麼變化不變化的,都去找他們問!!你就看他們能不能回答的出來!你這都已經脫離了經學的範疇,我有的時候都搞不懂你問的是什麼.你去問那些人吧,等到他們也回答不出來,你就明白了!出去吧!我往後要關門來修書,再也不教人了!!!”
一個年輕人慌慌張張的走進了書房,對着正在書寫文章的老人講述道。
韓安國有些無奈,“弟子愚笨,辜負了老師的教誨。”
“無礙,這是我無聊的時候隨手寫出來的,你拿去多看看就好了。”
“好嘛,這廝這般倒黴啊,這是剛去長安就被曲逆文獻侯給教育了一番,故而失了信心,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啊”
走在道路上,忽然聽到了遠處傳來的爭執聲,似乎有人在圍觀,劉長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劉長好奇的推開了面前的衆人,走到了最裡頭。
韓安國站在門外,朝着府邸附身行禮,既然田先生不願意再教導自己了,那自己就得去找其他的老師,可最近,這樑國的名士都紛紛外出,不再教學,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或許,自己得去其他地方找一找名士來學習了,聽聞那齊國的名士極多,學術氛圍很不錯,要不就去齊國求學,拜訪一下那邊的老師吧。
“你的想法啊你這想法,是因爲改制的事情吧?”
“那你自己是怎麼覺得呢?”
這位韓安國,在樑國的名氣並不小,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韓非子和黃老的學說,並且學有所成,當地人都很推崇他,認爲他將來會是樑國文士裡的領頭羊.這讓韓安國的性格變得極爲桀驁,狂妄,誰都不放在眼裡,性格上有缺陷,讓本身的評價卻無意間掉落了不少,衆人認爲他可能會成爲大才,但是爲人太狂妄,可能當不了領頭羊。
“來,給我將他們的衣裳都被扒了!!”
呂祿此刻有些好奇的詢問道:“陛下啊,我聽那個叫韓安國的年輕人複述,怎麼感覺他說的人有些熟悉呢?”
遊俠猛地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個極爲高大的壯漢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起碼高出了兩個頭來,臉色不善,帶着極大的壓迫感。
“老師不必來安慰我了.我遇到了幾個貴人,其中也有年紀與我效仿的,治政能力卻強我很多。”
坐在他周邊的幾個好友的臉色滿是不可置信,“原來你說的是真的。”
韓安國苦笑着,“只是我沒找到可以教導我的名師啊”
韓安國沉默了許久,這句話像是激勵,聽着又像是罵人。
“這廝爲什麼就咬着我不放呢?爲什麼就不去禍害其他人呢?!”
韓安國咬着牙,朝着他再次行禮,“多謝老丈賜書!”
“哦?有賊偷?”
“兵法,若是那些老師覺得你愚蠢,不肯用心教導,那你就找點書來看,多看幾遍,當然能有收穫.”
李左車搖着頭,“我覺得也不全是。”
“肯定熟悉啊,不就是曲逆文獻侯嗎?”
“其實你並不愚笨啊.你所問的這些東西,說實話,我已經無法回答了,那些人外出遊學,也是因爲回答不出啊.你這學問在這幾年增長的太快,諸多學派都有貫通,這誰還能教你啊.你不要再這般妄自菲薄,你真的很有才能長安那邊有考覈,你爲什麼不去參與考覈呢?你現在什麼都會,去參與那些的考覈,絕對能打破記錄”
劉長很是憤怒,“犬入的!連我的舍人都敢搶?!!”
很快,韓安國就出現在了田先生的面前,韓安國的臉色有些苦澀,朝着老師大拜,隨即說道:“請老師莫要怪罪,我也不想來驚擾,只是我又有幾個地方想不明白,故而前來請教.”
我特麼是跑的太慢了!
田先生暗罵了一句,隨即問道:“好了,你說吧,你又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本以爲自己經歷了這麼多,該有些長進,沒想到啊,今日跟兩位言論,原來我的學問,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長進。”
他憤怒的說道:“我聽聞,後天的勤苦總能彌補先天的不足!大丈夫活在世上,不想辦法去增加自己的學問,不去完善自己,豈能輕易放棄呢?若是因爲沒有天賦就自暴自棄,這與死人何異?!我聽聞夏國相傅清,年幼貪玩,橫行霸道,而後來求學,經歷了無數苦難,如今的食邑比他阿父還要多!你要以這種人爲自己的榜樣,若是覺得自己的天賦不足,那就去更加用心的學習,尋找更傑出的名師,不可放棄!”
老人手裡的筆頓時掉落在了地上,眼裡竟是惶恐,“什麼?!這廝又來了?!”
“不見!不見!告訴他!!我不見!!”
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說道:“我當初在長安遇到那位老者之後,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狂妄,回來之後,我拜了更多的老師,日夜勤苦讀書,黃老,儒家,法家,墨家,農家,苦讀我所能接觸到的所有學問的書籍,我還去接觸各行各業,曾服役爲士卒,曾在耕地裡勞作,做了半年多的亭卒,在縣衙裡爲人文書,積累了諸多的經驗,四處尋找有學問的大賢,樑國的幾個名士,我整日去找他們學習,他們大概是看不上我的才能,覺得我太過愚蠢,不肯再教我了.只用些簡單的道理來搪塞我。”
“若是你將佩劍交出來,我還能放過你,否則,我就要抓你去見官!!”
“老師說笑了,長安人才濟濟,我哪裡有這個資格,去了也不過是被人所恥笑。”
聽到這句話,韓安國和那幾位同齡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隨手寫兵法??韓安國那手顫抖了片刻,隨即詢問道:“老丈啊,您是做什麼的?”
“唉,弟子愚鈍,大概是氣到了他們,他們都閉門不見,遊學去了遠方,不願意再教導我.也就是老師宅心仁厚,不願意放棄我。”
遊俠頭子此刻死死拉着老人的衣袖,臉色很是囂張,“把我的佩劍還給我!!否則我就在這裡打殺了你!”
“讓他進來吧。”
極度的自負轉變爲極度的自卑,他對自己的纔能有了很嚴重的懷疑,樑國人都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才子,只知道這哥們的學問變得更加恐怖了。
田先生欲哭無淚,頓時癱坐在地上。
劉長一腳踹出,那遊俠慘叫着就飛了出去,周邊幾個遊俠大驚失色,急忙大叫了起來,劉長猛地撲了上去,頓時,猶如虎入羊羣,這些人紛紛哀嚎了起來,被劉長丟來丟去,片刻之內,全部倒地。
韓安國看着手裡的書籍,看了幾眼,只覺得陌生,“這書實在是太珍貴,後生不敢”
田先生深吸了一口氣。
田先生驚慌失措的說着,可還沒等他說完話,他面前的那個年輕人無奈的說道:“老師,沒用的,他既然來了,是不會走的,若是老師不見他,只怕這人能餓死在門口,您忘了先前他差點跪死在門口嗎?”
李左車遲疑了片刻,看着面前這稚嫩的臉,想了片刻,從包裹裡翻出了幾本書,遞給了那韓安國。
田先生覺得壓力越來越大了,支支吾吾的回答了幾句,就實在是說不下去了,他當即引用了韓非子的幾篇文章,也不管他合不合適,然後就讓韓安國自己回去領悟。
韓安國倒還好,他懷疑自我已經很多年了,此刻再次被劉長和文黨兩人輪換着教育,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反而是虛心的朝着文黨和劉長行禮大拜。
“季公?這些人明搶您的佩劍,您怎麼還要爲他們說情呢?”
“這佩劍就是他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