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雍,是平民出身,故而非常注意自己在德行上的培養,而聖人也在道德上對他進行引導。”
“他詢問孔子什麼才能算的上是仁,孔子回答說:役使百姓的時候要慎重且小心,一件事如果是自己都不願意去做的,那就不要去逼迫他人去做”
“敢問君子,若是您在道路中行駛的時候,忽然被人劫掠,要搶您的財務,要殺掉您的好友,讓您餓死在這荒野外,這是您所願意的嗎?”
張布抿了抿嘴,驚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魁梧壯漢。
“不是.不是。”
張布嚴格來說,並不算是賊寇,在中原地區,因爲廟堂的打擊力度,盜賊無處遁形,大多都被清理乾淨,張布是齊地略有名氣的遊俠,領着二十餘人,在這裡謀生,平常他們會接活,那些有錢人會僱傭他們來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而若是接不到活了,那他們就要在這裡客串盜賊,劫掠那些不曾居住在驛舍裡的商賈。
驛舍他們是不敢碰的,風險太大,而且容易引來最殘酷的追殺,當初在廣陵,就有一夥盜賊打破了驛舍,劫掠了居住在裡頭的人,結果引發了四個郡數十個縣的合力追殺,爲首者直接誅族,其餘幾個人,也都被施以最殘酷的刑罰,沒一個能逃脫的。
可這一次,他們的運氣實在不好。
居然碰到了同夥,還是一羣腦子多少有些疾病的同夥。
在這個時代,名字的重複率是非常高的,像不疑,布,嬰,孟,不害等等,都是些極爲常見的名字.而布這個名在這些名字裡都算是比較通俗的,因爲布帛在此時象徵着錢財,布大概就相當於後來的富貴,旺財之類。
張布此刻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出來劫過路人了。
他們剛衝出來,看到的不是驚慌失措,四處逃跑的商賈,而是一大羣躍躍欲試,神色莫名激動的同道,這些人的模樣比自己還像賊寇,若是此時來了個亭長,都絕對會幫着自己這一夥人來對付那些人!他出來從事半盜賊半遊俠的行業五六年,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這些人顯然是大寇,比起他們這些業餘盜賊,這些人甚至擁有強弩,這玩意私藏了可是要誅族的。
當他們掏出強弩的時候,張布就投了。
他們根本惹不起這羣職業巨寇。
對方的首領是個看起來就極爲兇狠的大人物,身邊還跟着兩位副手,其中一人看起來是像是爲他出謀劃策的軍師,另一個則是個雙臂極長的練家子,剛纔一碰面,就放倒了自己四五個好手。
不出所料的,這位大人物殺掉了自己幾個叫囂着要進行殘忍報復的小弟,隨即又逼問自己這些年所劫掠的財富在什麼地方,殺人搶劫。
可當對方殺了人,搶了財物後,卻忽然坐在了自己的面前,說起了孔子和冉雍的故事。
張布整個人都驚呆了。
劉勃認真的說道:“您看看,您自己也不喜歡被人殺害,被人劫掠,爲什麼要出來劫掠其他人呢?”
“這就不是一個仁義的行爲啊!”
張布從前聽過無數次大道理,可從未有像這次聽的如此刻骨銘心,這個道理他是真正的聽進去了。
“您說的對.請您饒命。”
劉勃再次說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道理,還有諸多的道理,你們都可以坐過來,聽我與你們細說”
不遠處的韓安國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疑惑的問道:“呂君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有門客回答道:“我家主君在各地都會主動去尋找賊寇和不法遊俠,想讓他們走向正道,用儒家的道理來勸化他們.”
“那可真的是聖人之所爲啊,不過,有用嗎?”
“得分情況。”
“不敢瞞您,我們過去跟這廝差不多,也是在地方上當賊寇的。”
朱蒙好奇的問道:“呂君爲什麼要這麼去做呢?”
“主君認爲我們都是因爲迫於無奈走上了歧途,是可以將功贖罪的,他說將來要帶着我們前往代國,在那裡洗刷自己的罪名。”
韓安國眯了眯雙眼,代國嘛
他若有所思,卻沒有多說什麼。
劉勃緩緩講述了行善,仁義,愛人等主張,說的這些遊俠們都是滿頭霧水,卻又不敢不聽。
“經過今天的事情,你們都明白了什麼呢?”
“不能去劫掠殺人.”
“還有呢?”
“天黑時不能看到篝火就衝過去?”
“還有呢?”
“看到強弩時要跪地求饒,不能試圖轉身逃跑”
劉勃看着說這話的遊俠屁股上插着的弩矢,笑吟吟的問道:“還有呢?”
張布卻有些疑惑的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劉勃開心的拍着手,“您說的很對啊,就是這個道理呀!”
“我願意給伱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知道你們可否願意呢?”
張布等人面面相覷,急忙朝着劉勃跪拜,“我們都願意入夥!!”
“嗯??”
“願意求學!!”
看着他們這般模樣,韓安國皺起眉頭,“如此不妥.”
而那幾個門客看起來卻很平靜,顯然並非是第一次經歷,劉勃聽到他們都願意改過自新,也很是開心,站起身來,說道:“有改過之心,那就好,我會帶着你們去見這裡的官吏,到時候,你們一定要真誠的認罪,我也會爲你們說話,只要你們真心反悔,就能減輕自己的懲罰,進去改造,將來好好做人。”
遊俠們聽聞,卻頓時氣急敗壞。
張布更是生氣的質問道:“您還是要將我們拿去送官?那您何必要戲耍我們呢?您直接殺了我們便是啊!”
劉勃嚴肅的說道:“我看到你們衝殺而來,就知道一定要將你們送去見官,因爲你們不曾用布帛遮擋臉,這說明你們平日裡都是會將被劫掠的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因此不怕他們看到你們的臉,而且你們的行爲也證明了這一點,你們衝殺而來的時候不是衝着財物,不是想要嚇走我們,而是直奔我們而來,就是想要殺人。”
“而且我看你們的穿着談吐,你們不是窮苦潦倒的,出身不是差的,你們並非是被逼無奈.而是貪心作祟。”
“若是對你們不加以懲罰,直接赦免罪行,那如何對得起被你們所殺害的那些人呢?”
“我身後這些門客,過去也大多與你們一般,可不同的是,他們不會濫殺,其中有數個人,都是因爲遭遇了奸賊的迫害,沒有生計,無奈而從賊,卻不傷人命,我就給他們將功贖罪的機會,將來要帶着他們前往沙場,洗刷恥辱,可你們的罪行,是不能這般的!”
“難道你們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爲嗎?何爲大丈夫?!”
劉勃如此質問,張布也怒了,起身叫道:“我承認這些事情!可是您也不該如此戲耍我們!”
“怎麼說是戲耍呢?我是想要讓你們知道自己的過錯,纔會講述那些道理,難道你們覺得這些道理不對嗎?若是如此,我倒是願意聽聽你們的說法.不教而誅,是不仁也,我就是想讓你們知道過錯,若是你們願意改過,哪怕曾犯下了大錯,以後也能得到將功補過的機會!!!”
劉勃的聲音是那般的洪亮。
張布驚訝的看着他,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張布苦笑了起來,“您爲什麼不早點來找我們呢?”
“現在也不晚,任何時候都不晚。”
“唉,我們也不瞞您,我們出身確實不錯,可因爲當初不肯與縣尉做事,得罪了縣尉,找不得差事,故而變成了如此”
“我們是有罪的,您可以直接殺死我們,可莫要將我們交給縣尉,他一定會將我們羞辱致死。”
劉勃搖着頭,“你們可以放心,當今陛下減免了很多的肉刑,又在各地大興工程,若是你們真心認罪,大概是可以免掉死罪,判決終身服役,這也是一種贖罪的方式,在做徭役的時候,若是有傑出表現的人,是可以減免刑法的,我認識一個人,就因爲在炸礦時的意外事故里救下了六人,改了刑期,從終身改爲十五年的。”
“只怕我們是沒有機會了,不過,既然落在了您的手裡,我們也就沒有什麼話要說了,您說的對,做惡事的人是會遭受報應的,我們都願意認罪.請您將我們送過去吧。”
遊俠們已經沒有了反抗的想法,劉勃很是開心,就押着這些人前往當地的縣衙。
這一路上,劉勃還時不時給衆人講述自己的思想,講述一些道理。
無論是門客或者是那些被抓住的遊俠,聽的都相當認真。
張布苦笑着說道:“我實在沒有想到,臨死之前,聽的最多的居然是儒家的道理。”
韓安國等人與劉勃並行,韓安國忽然問道:“大呂君爲什麼會想要四處教化這些人呢?”
劉勃笑着說道:“是這樣的,一來我是見過不少被迫無奈的人,這些人都是可憐的人,沒有辦法才做了賊,我想給與他們機會,讓更多的人能改正自己的過錯,二來,也是爲了私事,您不知道,我有個不成器的弟弟,這個弟弟一直都很讓我頭疼,而他所在的地方,盜賊之類的較多,他們都不知道什麼道理.我將來要去的地方跟他很近,是緊挨着的,我想將來可以幫着他,多教化他國內的人,加強我們的聯繫,他的人雖然蠻橫,但是很能打,如果我負責教,他負責統帥出戰,那就可以保護我們大哥,能做好很多事情”
韓安國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哦,是這樣啊,確實,呂君您爲人寬厚,以誠待人,將來若是去了自己的地方,倒是能起到如此作用,到時候,您的家人一定會很安心的,兄弟齊心協力,這是最好的。”
劉勃笑着點了點頭。
朱蒙有些茫然,“我怎麼有點聽不明白呢?”
韓安國平靜的說道:“無礙,以後多讀了書,自然就會明白,蒙啊,我看你這些時日的表現,這儒家黃老的道理,不必學的太深,我看你面對賊寇時頗爲機敏,靠着本能就將他們團團包圍,封死了他們逃跑的道路,倒不如找些兵法來看。”
“啊??兵法?可是我讀兵法做什麼啊?誰會重用我這麼一個遊俠出身的人?”
韓安國笑着說道:“自然是有用的,讓你學你就學!”
“正好,我這裡有本書,不過是貴人所贈的,我不能轉送給你,但是可以給你看看,你有不懂的,也可以給你說一說.你可要好好讀啊,將來,我們倆人可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業的!”
“啊??”
朱蒙還是一頭霧水。
他們還不曾接近城池,就被當地亭長給攔住了,當然,經過劉勃的解釋,以及拿出的身份,對方很快就放鬆了警惕,領着他們前往縣內,而他們也見到了當地的這位縣尉。
這位縣尉在看到這些遊俠之後,就露出了肆無忌憚的笑容。
“哈哈哈,張布,你也有今天啊?”
“總算是落在了我的手裡吧?”
張布卻也不怕他,罵道:“你這廝難道就比我乾淨嗎?惡者終將會有報應!你也囂張不了多久!”
縣尉獰笑着就讓人將這廝帶進牢獄內,劉勃卻面無表情的擋在了他的面前。
“縣尉.若是您與他有私人恩怨,這最好還是讓縣令來審判。”
“你又是什麼人?”
“我叫呂種。”
“呂哈哈哈,好,呂君說的有道理!當然還是要讓縣令來查。”
趁着這位縣尉令人去擺宴席的空隙,劉勃趁機詢問張布,詢問這位縣尉的事情,張布很是生氣的說道:“這廝當初還不是縣尉的時候,讓我爲他殺掉調查他罪行的前縣尉,我哪裡敢動手,就離開了這裡.後來聽聞那位縣尉意外身亡,他就將諸多案件都推到了我的頭上,我無法立足,只好做起了遊俠,您要小心這個人,這是個旦打包天的賊人.”
劉勃一聽,當即皺起了眉頭,很快就出現在了縣令的面前。
縣令看着面前這烏泱泱的一羣人,也是有些驚訝。
而聽到劉勃所講述的情況,縣令也是苦笑了起來。
“呂君啊,按着大漢的律法,這賊寇的供詞是不能作爲證據的,怎麼能聽賊寇的話來查辦縣尉呢?這不合乎道理!”
“那就不管不顧了嗎?”
“當然不能不管,我會派人查他的,但是您不能插手這件事。”
朱蒙很生氣,質問道:“呂家乃天下仲姓,爲什麼就不能插手呢?!”
縣令頓時板着臉,“陛下最近方纔下令,禁止大族干涉政務,否則就要被拉出去處置,你們難道還不知道嗎?!”
幾個人都無言以對,韓安國看着眉頭緊鎖的劉勃,忽然嘆息着說道:“大族子弟不能插手,若是拖延了時日,只怕罪證又憑空消失,若是有個正式官爵的人出面,那該多好啊,只要不是白身,就能順理成章的擁有上書權,也不算是違法了.”
劉勃眼前一亮,“你們先在外頭等候,我有話與這位縣令說!!”
衆人就在門外等了起來,朱蒙有些奇怪,“難道呂君是要花錢討好這位縣令嗎?我聽聞呂家人都很有錢.”
韓安國笑了起來,“誰要討好誰還不好說呢。”
很快,那位縣令和劉勃就走了出來,只見那位縣令再也沒有了方纔的傲然之氣,此刻正彎着腰,臉色慘白,看向劉勃的眼神裡滿是驚懼,不斷的點着頭,“您說的對!是要嚴查!縣尉之職,本來就是重中之重,如何能不嚴查呢?!必須要嚴查!!”
“請您放心吧我現在就去操辦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一個惡人逃脫了罪行!!”
劉勃平靜的說道:“我也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有罪,但是還是要認真核查絕對不能讓壞人逃脫。”
“我知道,我知道的.請大呂君放心吧!!”
“請您一定要在.貴人面前美言幾句,我上任不過兩個月,不能算是我失察啊,我”
“您放心吧,我看您頗爲勤政,治下的百姓也很富裕,我不會以言語中傷您的。”
縣令一路將他們送出了門,朱蒙嘖嘖稱奇,“這得是給了縣令多少錢啊,才讓他這般對待。”
劉勃大笑着,沒有回話,又去找那些遊俠們去了。
韓安國無奈的看着朱蒙,“你就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啊?”
“這位呂君說自己家裡有四兄弟,自己排第二,四個男的一個女的.甚至還能認得出你的佩劍是季公的.對一些不傳之秘是張口就來,甚至還能說出一些失傳的法家經典而且這身材,這相貌,這威儀.”
韓安國自以爲說的很明顯,而朱蒙還是歪着頭,一臉的茫然。
“呂種根本不符合這些情況啊,他們家是三兄弟,長兄早逝.”
朱蒙大驚失色,“我知道了!”
“你是說這位呂君是賊人冒充的??”
韓安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算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稍後要去拜見伏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