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華最後的那句囑咐,完全是肺腑之言,這也就是爲什麼,楊銘一直不敢跟自己老爹硬剛的原因。
真要把親爹得罪壞了,削了他的秦王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不能失去權利,否則什麼也做不成。
高祖皇帝楊堅,一共五個兒子,他自己就親手收拾了三個,誰敢保證楊廣就不會這麼做呢?
所以親情這種東西,也是要靠維持的,維持的不好,親爹也會弄死你,歷史上父子翻臉的皇帝,簡直不要太多。
老楊家現在多少有點人丁凋零,楊廣一個兄弟都指靠不上,所以他眼下不會輕易對付自己的三個兒子。
而楊銘心裡也清楚,自己今後還是悠着點吧,免得被貶爲庶人。
楊廣昨天在朝會上的一番安排,可謂是神來之筆,中樞大老一個都沒得罪,卻成功將他們拆解分化,以至於朝堂上,再也形不成對皇帝構成挑戰的力量。
感情這兩天沒上朝,是在憋大招啊。
宇文述、來護兒、楊約、裴蘊、張衡,這可都是老爹的人,等到郭衍再回來,朝堂上,這幫人就足夠和高熲蘇威抗衡了。
開鑿運河,多半是攔不住了。
楊銘也是有心無力。
回家之後,叫來元文都他們,楊銘吩咐衆人着手準備,他要帶着所有人離京,前往洛陽。
楊茵絳知道自己脫不開身,因爲孩子還小,所以希望楊銘除了陳淑儀之外,再帶上一個枕邊人。
思來想去,楊銘決定帶上李秀晴,不是喜新厭舊啊,而是裴淑英要回一趟孃家,幫着裴矩謄抄一些典籍。
裴矩此番去張掖,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因爲楊廣同志有收拾西域諸國的念頭,所以讓裴矩先行一步,把那邊的狀況都搞清楚了。
裴矩擁有不下於長孫成的外交手腕,這種事情,別人還真做不來。
而他既然要遠赴它地,自然要帶上很多的書籍以供參考,有些可以讓下人謄抄,有些不行,只能用信得過的人。
誰都有秘密,裴矩也不例外。
謄抄的基本都是孤本,未免遺失損毀,所以要另謄一份。
書籍,在大隋是非常珍貴的,藏書最多的秘書省,基本珍藏了天下一半的典籍,書籍便是知識,控制了知識,才能控制人。
所以各大門閥世家,也都非常重視藏書的養護和收集。
楊銘這次離開,還會帶上獨孤白樓,爲的是保護自己的安危,至於獨孤鳳兒,老老實實呆在家吧。
老爹原本的近衛麻老六,當年因爲光頭的原因,沒能跟着楊廣進東宮,曾短暫的跟過楊銘一段時間,但人家現在順利進了皇宮,也是大隋立國以來,第一個以平民身份成爲千牛備身。
眼下的大隋,老爹說了算。
不要說什麼不符合祖制,實際上楊廣一直都在改制。
楊銘這次離京不走陸路,而是會乘船從從廣通渠一路往東,由潼關入黃河。
潼關在蒲津關的下游,黃河從蒲津關開始,都可以行船,但是在砥柱山那邊,得小心點,也就是三門峽,因爲那裡暗礁太多,水流湍急。
進入黃河之後,經陝縣,垣縣,抵達河陽縣碼頭,接着南渡黃河之後,就是偃師,偃師西南四十多裡就是洛陽縣。
北魏首都洛陽,已經化爲一片廢墟,如今的洛陽,緊鄰廢墟建造,已經沒有當年的宮城規模,但是面積依舊不小,隸屬於河南郡。
河南郡領十八個縣,治所在河南縣,其規模根本沒法和洛陽比,但距離洛陽非常近,十來裡的路程。
楊銘他們抵達洛陽後,暫時會住在縣城內,主持新都的營造工作。
但是他們眼下還沒有走,因爲大興又出了一件事。
有消息傳進京師,柳述在回來的路上,感染瘴毒而死,做爲妻子的蘭陵公主楊阿五,已經絕食三天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楊銘收到消息後,趕往東宮,詢問大哥楊昭。
楊昭聳了聳肩:“我也是昨天才聽阿孃說,好像是父皇返京之前的事情,消息一直被壓着,最近才走漏風聲。”
楊銘皺眉道:“五姑母那裡如何?父皇可有探視?”
“去過了,但是父皇回來的時候非常生氣,摔了好多東西,阿孃都沒敢去勸,”楊昭小聲提醒道:“父皇這些天正在氣頭上,你可別撞見他。”
楊銘點了點頭,心知楊昭這是勸他早點離京,畢竟因爲運河的事情,他已經惹老爹生氣了,眼下這個節骨眼再撞上,少不了會挨一頓訓。
於是他匆匆離宮。
結果當天晚上,楊麗華的婢女神色驚慌的來到秦王府,讓楊銘立即去柳述府上,至於什麼事,婢女也不知道。
楊銘猜到了。
當他抵達柳府的時候,裡面已經來了很多人,清一色的大隋宗室,外臣沒有一個。
剛進後院,迎頭便撞上了吏部尚書楊恭仁,楊銘趕忙詢問道:
“怎麼回事?”
楊恭仁哭喪着臉道:“公主殉夫了,一條白綾走的。”
“唉”楊銘悲嘆一聲,趕忙往寢院方向趕去。
房間內,楊廣夫婦和楊麗華都在,其她公主也都在聞訊趕來的路上,除此之外,還有太子楊昭、觀王楊雄、蔡王楊智積,河間王楊弘等人。
楊廣坐在榻邊,雙拳緊握,額頭青筋暴起,盛怒至極。
而楊阿五的屍體,已經被遮蓋上了白布。
見到楊銘進來,楊廣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楊銘給嚇的趕忙後退幾步。
蕭後見狀,背過身,隱秘的朝兒子甩了甩袖子,楊銘見狀,悄悄往門外退去。
“滾回來!”楊廣怒斥一聲,道:“你姑母薨了,你連滴眼淚都沒有嗎?”
草!你衝我撒什麼氣?楊銘趕忙裝作一臉惶恐的跪下,道:
“兒臣剛剛得知,至今不願相信。”
“你衝着他嚷幹什麼?”楊麗華顯然剛哭過一場,雙目紅腫,不過還是及時的出聲,庇護楊銘,反倒是親孃蕭後,沒敢說話。
楊麗華道:“銘兒打小便與阿五交往甚少,男兒本就不輕易流淚,你不要亂撒氣。”
楊廣對楊麗華的話,還是聽的,聞言冷哼一聲,道:
“都是阿爺阿孃寵壞了,不聽人勸,天下男子,豈柳述一人耶?”
聽了前半句,楊銘以爲又在罵他,聽了後半句,他才鬆了口氣。
說着,楊廣又將地上的一條白綢撿起,上面有幾行血字,只聽楊廣喃喃讀道:
“昔共姜自誓,着美前詩,鄎嬀不言,傳芳往誥。妾雖負罪,竊慕古人。生既不得從夫,死乞葬於柳氏。”
“死乞葬於柳氏死乞葬於柳氏”楊廣勐的將白綢扔掉:“她想和柳述那個奸賊葬在一起,朕偏不遂她願。”
“傳朕旨意,”楊廣朝內侍高野道:“柳述不是埋在河東嗎?將蘭陵公主葬於洪瀆川(咸陽北),降格以縣主制下葬,朕要讓他們死亦不能相見。”
楊麗華臉色大變,正要說話,楊廣一揮袖子,勐地起身道:
“阿姐不用勸,朕意已決。”
說罷,楊廣頭也不回的就朝門外走,當他又看到楊銘時,冷澹道:
“你姑母發引(出殯),用不着你,做你的正事去。”
楊銘趕忙答應:“兒臣領命,明日便走。”
“哼!”楊廣冷哼離開。
等到皇帝皇后都走了,剩下房間裡的這些人,一個個面面相覷,人人表情各異,
堂堂皇帝親妹,最後竟是以縣主規格下葬,還是孤零零的墳塋,這叫什麼事啊?
歷史上,好像是清朝有這麼一個規矩,出嫁後的公主下葬,不能葬在皇陵,也不能葬在婆家,必須另外選一個地方下葬,這也就是爲什麼全國各地那麼多公主墳,都是清朝的。
但大隋,沒有這個規矩。
楊麗華呆立半晌後,神情落寞的嘆息一聲,看向楊銘道:
“趕緊走吧”
楊銘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如果說昨天他還不確定,老爹有沒有生他的氣,今天算是確定了。
看樣子自己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翌日,楊銘楊素等人,聯袂離京。
他們會從城外十五里碼頭乘船,由廣通渠一路向東,進入黃河。
走水路,要比陸路舒服多了,除了負責操舟的船伕之外,其他人都很輕鬆。
因爲廣通渠是引渭水而入的人工漕渠,所以水流很緩,船隻行於其上,非常平穩。
河面上,往來船隻絡繹不絕,入京者多,離京者少,大多都是糧船。
廣通渠,幾乎是關中的生命線,源源不斷從中原運來糧食,供給京師。
行路是輕鬆了,但是大家的心情卻一點都不輕鬆。
尤其是看過宇文愷所繪製的那些圖紙後,
不只是平面圖,而是一摞又一摞,堆積一地的複雜圖紙。
不但要營造洛陽,還要修糧倉,並且需要遷徙大量外地人口,充實東京。
“人從何來?”楊素盯着圖紙,皺眉問道。
眼下就宇文愷最熟悉營造的具體內容,只聽他道:
“陛下的意思是,除了河南之外,還要從河北、山東、江南等地,遷徙豪族、富賈充實洛陽,”
楊素點了點頭:“陛下還有什麼安排,你都給講一講吧。”
“好,”宇文愷攤開圖紙,開始給衆人講解。
楊銘坐在主位上,閉目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