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回到府上的第一時間,就把弟弟楊約給叫來了。
楊約在得知兄長已經辭官時,也是一陣唏噓,他們楊家能走到今天,全都是仰仗大哥楊素,如果沒有大哥,叔父楊文思、楊文紀以及族父楊異,包括他楊約、楊嶽這些人,又算什麼?
正是因爲楊家過於勢大,所以兄長楊素爲了保全家族,已經到了不得不退的時候。
楊約是知大局的,所以他完全理解兄長的選擇。
“兄長的身體究竟如何?”楊約關心道。
楊素躺在榻上,頗爲疲憊道:“今年不死也得死。”
“有這麼嚴重?”楊約大驚失色。
楊素澹澹道:
“我若不死,楊家最後的結局,恐怕會是滿門抄斬,楊廣是不會讓我活太久的,我是舊朝老臣,威望太高,權柄太重,不利於皇帝主政,不出意外的話,高熲也快下來了,我們兩個是二聖的心腹肱骨,但不是當今皇帝的,他心裡也很清楚,想要徹底掌控朝堂,必須把我和高熲清理出去,蘇威圓滑,暫時應該沒事,賀若弼也有點懸。”
楊約咬牙切齒道:“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他當年爭儲,全賴大哥出力,如今即位才一年,就要卸磨殺驢了。”
“你如果這麼想,你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楊素語氣加重道:“自古爲君者,無一不是薄情寡義之輩,當今皇帝如此,至尊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我不是和高熲鬥了半輩子,我們倆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今天。”
楊約愣道:“這麼說,兄長一直以來都是故意和高熲作對?”
楊素點了點頭:“二十年來,能被我楊素真心敬重的,惟獨孤公一人而已,這個人才是大隋真正的柱石,早些年,我是故意跟他鬥,因爲我知道,至尊讓我做右僕射,就是制衡高熲,我不跟他作對,至尊就會收拾我,久而久之,我也就將高熲視爲唯一對手,把他當成了真正的敵人。”
楊約好奇道:“兄長是在提醒我,將來要在朝中找一個對手?因爲沒有對手的話,皇帝就會做你的對手?”
“你還差得遠,”楊素忍不住笑道:“除了三寸不爛之舌,你有什麼?身上的爵位還是靠我,你想找個對手?蘇威牛弘你鬥得過嗎?好好做皇帝手裡的刀吧,別讓人家哪天嫌棄,把你給扔了。”
楊約長出了一口氣,久久沉默。
事實正如兄長所說,他是不夠格的,他這輩子做到頭,也不會再比內史令大了,因爲他沒有軍功。
而兄長此番辭官,楊家也註定了要走下坡路,玄感這一輩當中,沒有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
就算有,楊廣都不會再扶植了,這是符合規律的,一個家族興盛到了頂點,那麼接下來要面對的,必然是衰落。
雖然心裡有點無法接受,但楊約不得不面對現實。
“太子的事情,皇帝已經是知道了,我在東宮的幾個眼線,全都被拔了,依兄長看,太子到底能撐多久?”楊約問道。
楊素沉吟道:
“說不準,但我們也需提前做好準備,楊銘就是我們的希望,只要他在,咱們家今後就還有機會,茵絳這孩子真的沒有讓我失望,咱們手握嫡出,裴矩是比不了的,太子一旦出事,記住了,先收拾楊暕,只要把他搞下去,就沒有人可以跟楊銘爭。”
“要收拾楊暕,簡直太容易了,”楊約道:“這小子身邊,倒也有幾個能人,可惜不會用。”
楊素瞪了乃弟一眼,不滿道:
“不要小瞧任何人,收拾楊暕,你還得顧及到三個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后,還有韋衝,韋家現在可是有皇孫這塊招牌呢,凡事不要心急,多與楊銘商量,他比你沉得住氣。”
楊約好奇道:“我今後似乎不便與楊銘過多來往吧?太子這事一出,皇帝絕對已經盯上了他另外兩個兒子,這個時候與楊銘走的太近,恐於我不利。”
“錯了,心裡有鬼纔會疏遠,”楊素道:
“咱們和楊銘是姻親,走得近是在情理之中,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了陣腳,平時是什麼樣,今後還是什麼樣,楊暕那邊,你也得兼顧好了,你擅會逢迎,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楊約點了點頭,起身扶兄長躺下,然後蓋好被子。
見慣了生離死別,楊約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兄長以己身保全家族,他心中惟有感激。
如果換做是他,也會這麼做,家族的世代延續,在他們這裡,比命重要
蘇威、高熲、李子雄,這三個人,眼下是楊廣的一塊心病,十一人的大名單,
其中八個人有太子作保,有沒有問題,楊廣看在兒子的情面上,也只能當做沒問題。
太子眼下仍在治療階段,楊廣希望兒子能安安心心的治病,什麼都不要想。
三個兒子,那可都是親生的,還是一母所出,但楊廣獨愛楊昭一人。
原因很簡單,老大是他親手撫養的,
而且老大的出生,讓他在自己的父皇楊堅面前,大有光彩,更是得到母親獨孤加羅的偏愛。
因爲老大是嫡長孫,
而楊勇無嫡,他有,之所以爭奪儲君之位,老大楊昭也是其中一個關鍵因素。
】
等到老二楊暕出生的時候,楊廣已經不怎麼在意了,
所以楊暕是由乳母撫養長大,至於老三,更不用說了,早早的就離開了自己身邊。
秦王府的朱三力,以前就是楊廣的近衛,後來之所以留給兒子,也是因爲忠誠可靠。
朱三力被帶到楊廣面前,跪地行禮:
“卑職拜見陛下。”
楊廣澹澹道:“齊王府那個叫喬令則的,是不是你帶人伏殺的?”
朱三力點頭道:“回奏陛下,卑職奉秦王命,不留活口。”
站在一旁的麻老六,聞言一愣,啞然失笑道:
“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小子害我?”
朱三力正色道:“兄長詢問,弟不能賣主,陛下詢問,弟不能欺主,其中苦衷,請兄長諒解。”
麻老六無所謂的笑了笑。
“什麼叫忠僕?這就叫!”楊廣收回看向麻老六的目光,也笑道:
“你這個人還是得力的,要不然朕也不會將你放在朕的兒子身邊,兩次問話,你做的都對,朕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朕這次問你,秦王爲什麼要讓你殺人?
朱三力道:
“稟陛下,具體緣由,卑職一開始也是不知道的,但事後猜了一個大概,但是否爲真相,卑職也不敢妄言。”
“無妨,說!”楊廣一甩袖子,以肘枕膝,靜等下文。
朱三力道:
“當年秦王任職荊州總管的時候,有一個叫燕寶壽的人,短暫的擔任過秦王的屬官,卑職也是事後才知道,此人是昌平郡公(燕榮)的長子,齊王在弘農郡擄走的女子,就是燕寶壽的女兒,想來也是因爲父親曾爲秦王屬官的緣故,她派人往洛陽求救。”
這時候,楊廣目光詢問的看向一旁的內侍高野。
高野道:“此子確實做過秦王屬官,吏部那邊也有備桉,現今已經被調回京師,好像是在萬年縣衙任職,他的妻子,是觀王的女兒。”
事實上,楊廣心裡都知道,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
“你繼續說,”楊廣道。
朱三力道:“殿下一開始,其實不太願意出面,但是齊王在借糧一事上,實在是做的太過分,每日來秦王面前抱怨的官員,數不勝數,許是動了氣,所以秦王令我率人襲殺救人,既給齊王一個警告,還能從觀王府這邊得個人情,因怕走漏風聲,所以囑咐卑職不留活口。”
楊廣點了點頭,不再問這個話題,而是岔開道:
“老三身邊的近衛,換過沒有?”
朱三力搖了搖頭:“一個沒換,只是換了近衛統領,曾給陛下牽馬的陳進,他的侄子現在是秦王的近衛統領,至於司馬,還是聖後身邊的龐牛,王府部曲,幾乎沒有變動,就是新增了一些王妃的孃家人。”
“陳進的侄子?”楊廣身子後仰,心裡對楊銘的戒心大減,笑道:“我記得那個小子,好像射術不錯。”
“陛下強識,就是他,”朱三力道。
楊廣又問道:“你是秦王近衛,他在洛陽和齊王第一次見面,你在不在場?”
朱三力答道:“卑職在院外守候,等見到秦王的時候,他身上衣服多處都被扯爛,應是與齊王有過肢體衝突,因爲除了齊王,沒人敢動秦王殿下。”
“衝突?他們爲什麼起衝突?”楊廣表情凝重,追問道。
朱三力道:“具體原因,卑職因爲守在外面,並不是聽得很清楚,好像是因爲封王的事情。”
楊廣雙目一眯,又問道:“朕聽說,秦王在借糧一事上,其實事先都已經安排好了,齊王只需照做,糧食供應就不會出問題,是這樣嗎?”
“是的,王府長史元文都,祭酒李百藥,早就被派下去負責借糧一事,”朱三力道:“當時卑職曾聽越公與宇文尚書交談,說什麼齊王那邊其實很省事,只要以官府的名義開個借據就好,不該像當時那樣,糧食遲遲運不上來,以至於延誤工期。”
楊廣聽完後臉色陰沉,沉默半晌後,揮了揮手。
朱三力見狀,趕忙退了出去。
楊廣召見朱三力,其實就是想了解當時的具體情況,他想知道,老二和老三之間的衝突,到底是誰起的頭。
眼下看來,多半是老二的問題,老三身上揹着東京營造的差事,肯定不會亂來,老二掣肘,也是想讓老三因延誤工期而獲罪。
這個王八蛋,敢在朕的國策上動歪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