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王威,就在河東郡,剛剛坐上太守沒多久。
原來的河東太守竇慶,被楊銘他們一家膈應了七八年,受不了了,於是奏請皇帝給自己換個地方,於是楊廣讓他去渤海郡當太守,補上高盛道的缺。
渤海還不如河東呢,竇慶不樂意,所以至今拖着沒有上任。
這種事情擱在別人身上,早就問罪了,但竇慶沒事,因爲他的媽媽,是楊廣的親姑姑。
結果冊封大典結束之後,竇慶後悔了,河東沒王了啊?河東王楊瑞現在是秦王了,那自己幹嘛還走啊?
所以在朝會上,一力舉薦王威赴任伊吾郡的,就是竇慶的哥哥陳國公竇抗。
楊廣也清楚竇抗打的什麼算盤,畢竟是自家親戚,能照顧就照護,於是他同意了王威去伊吾,竇慶繼續留在河東。
河東這個地方,非常奇葩,有着恐怖的鹽、鐵、銅、金等礦物資源,而且水資源異常豐富。
它屬於山西,衆所周知,山西是全國煤礦大省,省內幾乎全部地級市都蘊藏着令人髮指的煤炭資源,但是,唯獨河東不行,也就是山西運城,
它是整個山西煤炭資源最差的一個地方,所以經常被調侃爲“一塵不染”,“潔身自愛”。
朝會結束之後,楊銘主動留下。
楊廣朝兒子招了招手,示意跟我來,於是父子倆去了楊廣日常處理政務的兩儀殿。
“裴蘊這一次去河北,直奔清河郡,殺了崔家一個措手不及,”楊廣笑道:
“他最新送到門下省的奏報上說,略爲估算,清河崔氏只是在清河郡一郡之地,隱瞞的戶籍人口,估測有六萬之衆,如果算上其它地方,應該要超過二十萬了。”
這麼嚴酷的事實,你竟然還能笑的出來,楊銘覺得這個數字都有點保守,
只見他苦笑道:“天下世家皆如此,想要改變現狀,難上加難。”
楊廣微笑點頭:“這就是做天子的無奈,有些事情你很想去改變,卻總是有心無力,像這樣的豪門大族把持地方的現象,若不及時糾正,長此以往會形成國中之國,從而架空朝廷。”
楊銘道:“父皇心裡,有沒有什麼妥善的解決之法?”
“沒有,”楊廣搖頭道:“朕針對世家之心,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恐遭反噬,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互相消耗,你覺得,怎麼讓他們互耗呢?”
楊銘沉吟片刻,道:“關中世家本爲一體,鐵板一塊,想要消耗,必須藉助外力,如今兩條運河相繼建成,正是江南與山東氏族大展拳腳之時。”
“不錯,”楊廣笑道:“當初伱向朕提議以十科取仕的時候,朕就猜到你已經看出問題的根結在哪,所以今天才會跟你說這些話。”
楊堅臨終之前,纔給兒子楊廣交了底,其中包括摒棄關中本位的未來政策走向。
但是楊廣覺得,楊銘已經看出這個問題,所以提前便交了底,這樣一來,兒子就可以配合自己,來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
“中華南北分裂三百餘年,我大隋國祚初創,不足三十年,”楊廣起身,慢悠悠的在殿內來回踱步,道:
“你祖父高祖皇帝,統御天下何其艱難,稍有不甚便是分裂之局,如今由朕承繼大統,首先要做的就是南北歸心,修洛陽,修運河,都是這個原因。”
接着,楊廣看向兒子,徐徐道:“想要山東江南歸心,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他們進入中樞,參與國事,再以科考,遴選寒門士子,給他們官做,這叫授人以漁,人一旦有了正事可做,腦子裡就不會亂想,今後這兩個地方上來的人,你要儘量庇護。”
“兒臣明白,”楊銘道:“既如此,那麼近幾年,父皇是否會常住洛陽?”
“這就是你的聰明之處,”楊廣點頭道:“洛陽處在關中與山東江南的正中心,只有這個地方,才便於讓三家同時參與進來,否則南人遠赴關中做官,終究會水土不服。”
這個水土不服,不只是水土,而是包含當地人文習俗,以及行爲習慣等等多種人爲因素。
而大運河的落成,山東和江南會快速與洛陽融合,但不會與關中融合,爲了爭搶洛陽資源,地方勢力矛盾將會越發突出。
當下是好事,但長久以往,就是災難。
所以每一條政策,其實都是有利有弊,就看運用的時機是否合適,李隆基剛改府兵制爲募兵制,安祿山就反了,這就說明這條政策在當時是不合時宜的。
歷史上,唐朝山東與關中的矛盾,主要還是世家之間的利益之爭,山東士族的上升通道被堵死了。
楊銘繼續道:“科考這件事,我們必須做爲每年的頭等大事對待。”
楊廣沉聲道:“說時容易做時難,眼下無論京師還是地方,沒有那麼多位置,想要動一動,也沒有那麼容易,好在這次河北大亂,朕纔有機會給河北士族騰出來一些位置,但終究是有限的。”
楊銘震驚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如果說河北之亂,也在老爹的預計之中,那麼楊廣這個人就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到底運河改工期爲六個月,是爲了方便他從涿郡乘船南下,還是他故意逼反河北,從而給河北士族提供一個短暫而理由正當的上升通道,這就說不清楚了。
如果是這樣,楊廣簡直就是天生做皇帝的料子,夠狠、夠絕。
因爲大隋八成以上的地方太守,都是出自關中,想要打破關中對地方主官的壟斷,談何容易。
而逼反河北的方式,叫做不破不立,這就是爲什麼陳君賓、崔弘峻都沒事,就楊萬石被押解進京。
楊銘已經不想再聯想下去了,他不希望自己成爲一個視萬民爲芻狗的皇帝,幾十萬條人命只是爲幾個人鋪設了一條進入中樞的道路,想想都覺得後怕。
楊廣好奇的看向臉色難看的兒子,問道:
“你怎麼了?”
楊銘搖了搖頭:“兒臣沒事,那麼父皇是否打算在各地重新開辦學堂?給寒門士族一個機會。”
“廢止容易,再設艱難,”楊廣道:“你祖父當年大建學堂,爲的就是給地方世家提供入仕的機會,可是學堂裡的學生都是些什麼人呢?有幾個是當地世家出身?解決不了地方主官的出身問題,重開學堂也只是一個笑話。”
楊銘深表贊同,事實也確實如此,開皇年間的地方學堂,已經完全淪爲官二代集中地,沒有幾個是真正去學習的,培養出來的也都是一羣可以子承父業的。
這時候,楊銘突然道:
“兒臣希望楊侑能和楊瑞一起讀書,希望父皇準允。”
楊廣一愣,頓時皺眉道:“你爲何突然有這個念頭?”
楊銘沒有隱瞞,直接將韋盈私下約自己見面,以及韋盈的擔憂都說了出來。
楊廣確實忌諱楊銘和韋盈私下見面,但是他更忌諱楊銘瞞他。
但是兒子說了實話,楊廣反而釋然道:
“婦人便是這樣,見識短淺,你與你大哥乃一母同出的骨肉兄弟,怎麼會加害自己的親侄呢?是她太多疑,亦或受人蠱惑。”
在楊廣心裡,他殺楊勇的兒子,不算殘酷,因爲那是一幫庶出,他打心眼裡並不認爲楊儼楊恪是他的親侄子。
漢王楊諒這都造反了,但是楊廣只殺了他的庶子楊煜,而嫡子楊顥可是活的好好的,就養在宮裡。
楊銘知道,楊廣其實心裡也擔心,所以他纔會選擇開誠佈公,把話撂明白了,好讓老爹消除疑心。
“大哥早逝,楊侑楊瑞同庚,兄弟倆平日卻難逢一面,兒臣以爲他們應該從小便在一起,兄弟和睦以便將來共匡我大隋江山社稷。”
楊廣欣慰點頭:“你能有這個想法,朕心甚慰,但朕不會同意,楊瑞是太子嫡長,他是朕的皇孫裡最尊貴的,不宜與他人同學,年齡再大點之後,可以考慮,但現在不行,就讓楊侑與楊瑾一起,去給那個王通做弟子吧。”
楊銘好奇道:“父皇不是不喜王通嗎?”
“喜或不喜,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楊廣笑道:
“記住了,不要讓人猜到你內心的真實想法,裴矩向來目空一切,但卻獨獨看重王通,可知其人還是有長處的,還有那個魏徵,此人也是名門出身,今後一些得罪人的事情,你就讓他去做,平息事情的時候,也讓他去頂,他能活多久,完全取決於他能幫你頂多久。”
楊銘壓力巨大的點了點頭,給皇帝當兒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分分秒秒全是算計。
怪不得歷史上很多皇帝好色,因爲只有這種最原始的慾望,纔可以讓神經放鬆下來。
期間,楊銘又詢問了關於太子冼馬的人選,楊廣這邊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說是會慢慢甄選。
楊銘提到了王劭,楊廣嗤之以鼻,直接給否定了,認爲對方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
離開兩儀殿之後,楊銘只覺整個神經都是緊繃着的。
於是他離宮了,去了一趟秦王府,因爲只有高玥這樣新鮮而美味的肉體,可以讓他舒緩下來。
這不是沉迷肉慾,只是緩解情緒的一種方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