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宮的露華殿,是陳淑儀的寢殿,這裡有服侍的宦官奴婢兩百多人。
眼下非常熱鬧,老陳家在太子妃楊茵絳的默許下,被准許進入東宮,探視陳淑儀。
大隋的宮廷禮儀制度,遠沒有明清時期那麼複雜,尊卑界限也沒有明清時期那麼明顯,主要原因,還是世家門閥勢力過大。
要是放在明清,皇帝后宮又或是太子後宮的嬪妃,是不可能讓這麼多孃家親戚進宮探視的。
老陳家幾十號人,都聚在這裡,不論男女都在幫忙收拾打點,錦衣新被送了一大堆,陳淑儀的牀榻都被墊高了好幾層,柳敬言做爲輩分最高的長輩,正握着陳淑儀的手,在廳堂內與一衆小輩談笑着。
楊銘進來之後,大家明顯變得非常不自然,原本挺歡快的氣氛,瞬間拘謹起來,也就是柳敬言不卑不亢,該怎樣就怎樣,畢竟是見過大風浪的。
陳淑儀剛吐完,如今嘴裡一陣犯苦,嚼着烏梅用來去除苦味,她挽着楊銘的胳膊,十分乖巧的扶楊銘坐下,然後坐在一旁。
楊銘環顧衆人,笑道:“淑儀平時任性刁蠻,今日是否因爲大家在場,所以她才裝出這副舒雅莊重?”
這話一出,頓時引得衆人發笑,氣氛也隨之緩和了一些。
陳淑儀撇了撇嘴,含笑不發。
柳敬言笑道:“人說稟性難移,姮兒雖多經波折苦難,然骨子裡的嬌蠻貴氣終還是不變的,今得太子垂憐,否極泰來,也是她的造化。”
楊銘正色道:“淑儀與我少年之交,情深意厚,她從前所受苦楚,我會加倍彌補她。”
陳淑儀嘴脣一抿,將手悄悄伸了過來,握住楊銘。
楊銘微笑着撫着她的手背,道:“今日難得團聚一堂,你該給我好好介紹一下。”
陳淑儀點了點頭,開始給楊銘介紹起老陳家這幫人。
其中大多爲陳淑儀的弟弟們,因爲年紀尚輕,還未入仕,不過吏部那邊已經備檔了。
這兩年,在陳淑儀和楊廣的兩位陳氏夫人奔走下,老陳家的子弟不斷涌入京師,被安排至一個又一個的崗位上,像武安太守陳君賓這樣的久負盛名之輩,是被優先安置的。
陳家並不清楚,楊廣重用他們是因爲有心扶持江南子弟,他們一直都以爲,是陳淑儀三人費盡心機在幫家族說話。
其中陳淑儀的倚仗,就是楊銘,所以很多人自然而然的認爲,是楊銘在幫他們,所以對楊銘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尊重。
實際上楊銘沒有幫多大忙。
陳叔寶的長子次子,都已經過世了,如今三兒子陳彥最大,比陳淑儀小一歲,舊陳時被封爲永嘉王,如今只是大隋吏部的一個候補吏,什麼時候能做官,得看他前面排了多少人。
楊銘今年二十三歲,陳淑儀比她大四歲,二十七(前文少算了一歲,已經改了),那麼陳彥就是二十六。
“來京師也有兩年了吧?”楊銘問道:“若是拮据,只管開口,我這邊必然幫忙。”
“不敢不敢,”陳彥趕忙道:“家資雖薄,仍能勉強度日,太子厚愛,草民心領了。”
陳叔寶的家產,都在老四陳淵手裡,陳彥是沒有錢的,但老陳家終究也是舊陳皇室,南方那邊有不少田畝,人家這個勉強度日跟老百姓的勉強度日,那是兩回事。
老百姓夜晚照明,靠的是月亮,人家至少燈油火燭都不缺,晚上還能看書,老百姓晚上只有聊天和羞羞兩個項目。
楊銘笑道:“承懿(陳彥字)正值盛年,久居京師難免荒廢,我近年政務繁重,沒有機會安置你們,今日便趁此時機,給大家謀劃一個前程。”
說着,楊銘令千牛備身獨孤凌雲,前往吏部調閱候補名單。
堂內的陳家子弟,內心已經抑制不住的興奮起來了。
眼下太子監國,給他們安排點差事,那真是舉手之勞,何況淑儀得寵,又知他們心意,有淑儀在旁,他們的事情就會更好辦。
柳敬言也給陳淑儀使了一個眼色,陳淑儀還了一個“收到”的眼神。
楊銘安排老陳家,很容易,但是有時候也得注意輿論,眼下趁着陳淑儀懷孕大肆安排陳家子弟,在其他人看來,這是賞賜,無可厚非,阻力就會很小。
吏部候補,那是要排隊的,而且插隊的很多,誰家有本事,誰家的子弟先上,所以說吏部尚書這個位置很難做,稍有不慎就得罪人。
而楊銘也無需擔心老爹會反對,因爲他們爺倆的政治方向是一樣的,都是重用南人,“召陳氏子弟盡還京師,隨才敘用”這道聖旨,可是人家楊廣下的。
吏部侍郎崔君肅,親自帶着候補名單來了,因爲他怕楊銘看起來費勁,由他在一旁詳解會很方便。
陳家子弟紛紛起身,朝崔君肅行弟子禮,畢竟是正三品的大佬。
崔君肅一一客氣的微笑還禮。
換成其它地方,崔君肅正眼都不會看他們一眼,但是在這裡,很明顯論與太子親近關係的話,他不如陳家這幫人。
楊銘接過厚厚的名錄,開始翻閱。
纔看了沒多久,有一個名字特別扎眼,不是說這麼人名氣很大,而是開皇十年添爲候補,至今仍是候補。
這是被插了多少隊啊?一看姓氏,龔,那就怪不得了。
接着,楊銘又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劉焯,就是因爲珠算口訣,被從太常寺踢出去的那位。
這個人,是絕對的頂尖大才,是楊銘曾經考慮過的太子冼馬人選,可惜歷史上,再有一年,劉焯就該掛了。
在陳家子弟一臉的期盼下,楊銘開口了,不過他第一個向崔君肅詢問的,是劉焯。
“劉博士現於何處?”
崔君肅道:“前年春,已歸河北信都老家。”
可惜了,這麼遠的距離,年紀又大如果長途奔波,估計是扛不住,而且人家回了老家,明擺着是不打算再做官了。
楊銘又問:
“劉炫劉光伯,現居何處?”
劉炫與劉焯,並稱“二劉”,是河北名氣最大的兩位學術大家,楊廣繼位初,授太學博士,後來以品行卑下,被辭退了。
歷史上,劉炫於隋末戰亂時期,顛沛流離,孤身一人反回老家,最後凍死在老家河間郡景城縣的城牆腳下,屍體被門生弟子收斂安葬,被尊爲“宣德先生”。
崔君肅答道:“眼下就在京師,開設學館授業。”
“讓他進宮,就說我要見他,”楊銘道。
崔君肅點頭道:“是。”
接着,楊銘又開始翻閱各地郡縣的出缺情況,大隋一百九十郡,統轄一千三百餘縣,所以出缺的情況非常多。
正常出缺只有兩種情況,死了,或者被調任了。
楊銘邊翻閱邊道:“承懿喜歡南方還是喜歡北方?”
陳彥先是看了一眼陳淑儀,隨後道:“我大隋南北歸一,哪裡都是一樣的,但憑太子安排。”
實際上他喜歡回南方,畢竟在北方要看關中門閥的臉色,做人難,做官也難。
所以他的那個眼色,就是希望姐姐陳淑儀,能幫他將不便說的心裡話,說出來。
但是陳淑儀沒有理他,給你官就老實接着,挑三揀四伱以爲這是陳朝嗎?
楊銘當然不會讓他回南方,南方人在北方做官,有助於對關中集團形成挑戰,而且有助於南北融合。
“眼下河北出缺較多,又有運河之利,武陽郡館陶縣,緊鄰運河,漕運通達,你就去這裡吧。”
陳彥大喜,趕忙謝恩。
楊銘不用明說,陳彥也知道是讓他去做縣令,大隋制,縣一級主官由吏部任命,縣令僚佐由縣令自行闢置。
接下來是老五陳虔,被安排到了涿郡的固安縣做縣令,老六陳祗被安排進了司隸臺
大隋眼下,地方加上皇城各機構在內,一共有七十多個缺,楊銘一口氣安排了八個。
崔君肅不動聲色,心裡則是盤算着,今晚回去之後就得給尚書牛弘寫信,告知對方這一情況。
七十多個缺,早就被瓜分了,崔君肅手裡就有四個名額,都是求他幫忙的人,而他也答應人家了,眼下看來,只能讓這些人再等等了,先緊人家太子安排吧。
上一任吏部尚書楊恭仁走的時候,火線安排了一撥人,這些人眼下還沒有安頓好呢,所以楊恭仁那邊,崔君肅也得寫封信說明緣由。
今天在場的沒有官身的八個人,全被楊銘安頓好了,柳敬言不斷的稱讚楊銘,滿臉的皺紋都堆積成一朵花了。
陳淑儀也一句句的調侃着族裡的人,堂內的氣氛一時變得融洽。
楊銘乾脆讓人設宴擺酒,與陳家子弟共飲,還讓人從家令寺將陳叔達喊來。
如此隆重,楊銘也是爲了向衆人昭示自己對淑儀的絕對寵愛。
當晚,裴蘊散值之後,便派隨從聯絡在京的族內核心碰頭,準備商量一下煉窯的事情。
右監門將軍裴仁基父子、禮部下設膳部司侍郎裴南金,在京養老的臨汾郡公裴獻,新任長安縣令裴熙載的弟弟裴熙績,兵部下設駕部侍郎裴亨,養老人士正議大夫裴子通,京兆郡司馬裴文度,秘書丞裴慎,將作寺左校署裴弘策,這個人和李淵是連襟,妻子竇氏是李淵妻子的親妹妹
攏共二十七個人,在已經七十多歲的臨汾郡公裴獻家裡碰頭。
裴蘊在族內這些人裡面,屬於官很大,但是地位卻不高,但聚會是他牽的頭,於是他先起了話題,給大家從頭至尾解釋了一遍。
“既然是太子牽頭,又是掛靠太府寺,咱們纔出五十萬貫能幹成什麼氣候?”年紀尚輕的裴南金直接道:“要我看,要麼不幹,要麼大幹,反正陛下也是知曉此事的。”
他爹裴政,當年是楊勇的太子左庶子。
主事者,也是輩分最高的裴獻,吹了下雪白的鬍鬚,道:
“事情還沒開始議,不要妄下結論,大傢伙都好好商量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