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這次離開,帶走的大官不多,朝堂很多大佬都留下了,因爲他自己心裡也明白,他是出去耍去了,把幹事的人都帶走了,這國家還運作不運作了?
蘇威、牛弘、裴矩、段文振、閻毗,被他帶走了。
裴矩是真的不想跟着對方晃盪,因爲他經常外出,勢必與楊銘接觸的時間就會變少,以至於楊約和東宮的關係越來越親密,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次留京的人當中,最令人意外的,是宇文述。
楊銘心知,這個人,是老爹留下來專門盯着自己的,因爲宇文述只對皇帝一個人忠心。
皇帝防太子,這是非常正常的,而楊銘想造他爹的反,當下也沒那麼容易,十六衛當中,大多是忠於皇帝的。
就目前來說,楊銘造反的風險大於收益,所以暫時不會這麼幹,畢竟高句麗順利滅了,楊廣今年雖然南巡去了,但還算消停,沒惹什麼大事。
武士彠把楊妙智娶回家,還不足兩個月,對方就懷孕了,楊銘不得不佩服武士彠的命中率,還挺高的。
也不知道這一世武則天還有沒有降生的可能,畢竟楊妙智今年不是四十四歲,而是三十四歲,不一定會像歷史上那樣生下三個女兒,也許會有兒子也說不定。
結束休假的楊銘,繼續主持每日朝會,查看今年報上來的士子名單。
“臣以爲,今年河北山東兩地的舉人,應予以優待,這對安撫當地,是有很大作用的,”說出這話的,當然是河北人盧楚了。
他現在是個光桿司令,內史省的大部份人都跟着楊廣走了,就他這個主官沒走。
民部侍郎韋津立時反駁道:“科考,是遴選天下有才之士,薄彼厚此,有違朝廷初衷,公平二字不要,國家信譽何在?”
楊銘監國的小朝會,人數沒有楊廣在時那麼多,也就三十來個人,有這些人其實就足夠了,楊廣那種朝會形勢,其實不妥,很多國家大計,其實是不能讓太多人知道的。
因爲國家也有陽謀和陰謀。
就像盧楚今天提出來的一樣,照顧山東河北,等於是將公平二字踩在腳下踐踏。
但他說的沒有道理嗎?有道理,而且非常合理。
這就牽扯到關中集團和關中以外集團的切身利益了。
楊約也表示贊成韋津,道:
“一碼事歸一碼事,山東與河北的安撫,朝廷這邊不會停,但不能因爲這個,在科考上做貓膩,真要泄露出去,豈不是讓天下士子心寒嗎?”
“誰會泄露出去呢?”民部尚書崔仲方道:“朝會議事不得外傳,這是古今以來歷朝歷代明令禁止的,我大業律上也是寫的明明白白,今天在坐的各位,沒有人會傳出去。”
真的沒有嗎?有,多了去了,但是他們也只會告訴自身家族當中的一些嘴巴嚴的人,方便家族對朝廷的任何政策,做出正確判斷,以便及時應對。
楊約笑道:“兩位都是出身河北,在這裡談優待河北士子,似乎不妥吧?”
“怎麼就不妥了呢?”第三個河北人吏部侍郎崔君肅說道:
“朝廷已經發文,正五品以上官員,親房不得參考,我們又沒有私心,當下形勢,如果能夠在科考上面照顧河北,魚俱羅在那邊也好做事,這是於國家有利的。”
中國的親戚關係,是非常之複雜的,真要展開來說,說不完。
但是大致可以分爲三大類,宗親、外親、妻親。
宗親就是以父系血緣爲紐帶,以得姓始祖爲主根的傳承支系關係家族,其中又分爲直系宗親和旁系宗親。
直系宗親,爲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等,旁系宗親爲伯父/叔父、堂兄弟、侄兒/侄女、侄孫/侄孫女等。
而崔君肅口中的親房,是以自己爲基準,上兩代,下兩代的直系親屬。
打個比方,崔君肅這是正三品了,他的兒子和孫子,不得參加科考,至於人家的爸爸和爺爺,就不要說了,你想讓人家參加,還得去下面找人家呢。
楊銘眼下,也只能約束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範圍,你要是把親房改成堂房,壓根就別想通過。
堂房是什麼?
堂房又分爲親堂和遠堂,親堂已經論到自己祖父那一輩了,遠堂就更遠了,到曾祖父了,包含了所有祖父和曾祖父的後代,這可是一大撥的人,你不可能給人家杜絕了。
今年也就是個試水,所以約束要小一點,就是杜絕許敬宗這樣的人,你爹都是禮部侍郎了,你特麼竟然去參加科考?還考中了。
大隋眼下的科考,還是脫離不了形式主義,楊銘要改,只能慢慢來,先把那些正五品的兒子們踢出去。
三個河北人,意見算是統一了,希望朝廷能偏向河北山東一點,關中集團這邊,肯定是不同意,因爲這麼一來,人家的切身利益,就受損了。
等於國家今年就招這麼多公務員,你河北山東佔了大部分名額,那我不就少了嗎?
雙方爭來爭去,河北三人完全不落下風,因爲這三個都身居高位,楊廣的扶持關中以外世家的計劃,得到了初步體現。
“好了好了,別爭了,”楊銘擡了擡手,纔算打斷了這場長達一個小時的脣槍舌戰。
楊銘淡淡道:
“科考創立之初,就是高祖皇帝給天下士子一個公平入仕的機會,正如楊約所說,一碼歸一碼,安撫河北山東,需要在其它方面想辦法,以科考優待,不合適,這是對河北士子的小覷,你們三個爲他們爭取,這是好心,但是河北士子會否覺得,我爲什麼需要朝廷的優待?難道我就比其它地方的士子差了嗎?”
崔仲方點頭道:“河北山東論學識淵源,不弱天下任何一地。”
這是實話,但這樣的實話,有人不愛聽,韋貞直接冷哼道:“舊齊佔據山東河北,以文立國,下場如何呢?”
這話一出,基本是劃分集團了。
楊銘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硯臺就朝韋貞砸了過去,而且故意砸偏,真要砸中,可不好收場。
韋貞頓時噤若寒蟬,低垂着頭不敢吭聲了。
“再有此言,絕不寬赦!”楊銘環顧衆人道。
衆臣趕忙道:太子息怒。
楊銘看向韋貞,沉聲道:“九州四海皆爲大隋疆域,不要再有這樣的妄言,念你是一時口快,便不追究了。”
韋貞長鬆了一口氣:“是臣失言了。”
說罷,他起身朝着崔仲方三人揖手道:“望諸公海涵。”
三人也趕忙說沒關係,知道你是無心之失。
他們仨這是給太子面子呢,人家韋貞的閨女,是太子的女人,太子罵歸罵,是不會真的追究的。
而楊銘雖然嘴上說着,科考要公平,其實內心還是採納了盧楚的建議。
科考最後的殿試,考官有很多,但是最後點頭的,得是楊銘,所以他完全可以照顧河北與山東。
但是他是不能明說的,只能悄悄去做,到時候就算大家都看出來太子偏袒河北山東,但是你也不好說什麼,因爲人家今天把話都撂明瞭:要公平。
你難道敢說人家不公平?
所以啊,不要看人的嘴巴怎麼說,要看他怎麼做。
像楊銘這樣的掌權者,口是心非是基本素養。
關中集團是肯定要分化的,這是出於國家大局考慮,還能對山東河北有效安撫,何樂而不爲呢?
宇文述在今天的朝會上,什麼都沒說,皇帝不在的時候,他心裡沒底氣。
這段日子,他只要下了朝會,就會第一時間返家,任何人邀其赴宴都會婉拒,只爲等待陳淑儀的大駕光臨。
而陳淑儀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掙扎,以及楊茵絳的勸說下,終於下了決心,前往許國公府。
楊茵絳是頂級聰明的,他猜到丈夫此番用意,是斬斷宇文述和楊暕之間的聯繫,只看兵部覆盤,丈夫根本就沒有去看,就知道這是要暫時放宇文述一馬。
宇文述的威脅大,還是楊暕的威脅大,楊茵絳用她的翹屁股想,也知道該優先對付誰。
在大隋,國公一級,正常情況下,只跪正一品的內命婦,陳淑儀是不夠格讓國公下跪的。
尤其是這個國公,曾經算是她爹。
但是楊廣當年已經讓陳淑儀認祖歸宗了,從皇家宗室譜牒中的宇文氏,改成了陳氏。
所以陳淑儀和宇文述的父女關係,已經不存在了,宇文述要是想跪,沒人會攔着他。
“臣宇文述,拜見太子良娣,”宇文述攜一干家眷,在大門口朝巷子外跪倒。
宇文述的夫人獨孤氏,是上前負責迎駕的,人家是從一品的外命婦,就比親王正妻低一級。
獨孤氏確實出自洛陽獨孤家,但是跟獨孤伽羅這一支比較遠,而宇文述的妻子,還是蕭皇后的親密友人。
陳淑儀不會不給面子,即使對方在自己小時候,時常苛待她,基本以下人視之。
“請良娣降車,”
獨孤氏擡起胳膊,任由陳淑儀抓着,走下馬車。
降車就是下車的意思,只有皇帝下車叫降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