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沉浸在巨大的喜悅當中,他本來以爲蘇烈這支部隊沒有後勤沒有輜重,孤軍作戰,多半是九死一生,葬送在漠北了。
結果沒曾想,一萬人把都斤山給燒了,這對周邊所有國家,都是一種巨大的震懾,老窩被端,首領被俘,這簡直是驚天大喜。
楊廣大業的年號,無疑再增一筆功績,可以有藉口彌補他北征的失利了。
怎麼彌補?蘇烈之所以能建此功,皆因朕北征的時候把東突厥打殘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站得住腳,外加涿郡一戰,東突厥主力幾乎精銳盡喪,要不然也不會被一萬人偷了水晶。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楊廣對楊銘的戒備反而有所減少,因爲在國家對外方面,楊廣幾乎完成了漢武帝之後,再沒有任何帝王能夠完成的功績。
所以連續半個月,紫微宮內每晚設宴,宴請百官。
其實就是楊廣想聽馬屁,在這個時候,楊銘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拍他爹的馬匹。
這麼大的喜事,楊廣自然想要更多的人知道,所以特意將留守京師的那些人,提前也召回來了,楊瑾裴矩玄感裴蘊都來了,就連楊麗華也來了。
蘇威沒來,年紀大了。
留在京師坐鎮的,是樑王楊浩這個半吊子。
“孫思邈辭去了太醫署的職務,去了王屋山,本宮還想着這次來洛陽,找他開幾味藥,他怎麼走了呢?你去問問,”楊麗華在宴會中,派侍女下去詢問太常寺少卿韋霽。
太醫署是歸太常寺管。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楊廣聽到了,因爲楊麗華坐在楊廣的下手處。
正舉杯飲酒的楊廣,聞言一愣:“阿姐經常吃他開的補藥嗎?”
楊麗華點了點頭:“我府上那個醫者不行了,已經告病回家,以前便常吃孫思邈的藥,這個人的方子還是很柔和的,吃了很舒坦。”
楊廣看向另一側的楊銘,皺眉道:“他是給你看病之後,回來便託詞年紀太大,辭官歸隱,你提前知道否?”
在大隋,你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辭職的話,基本沒有不批的,因爲每一個位置都是非常搶手的,沒了你,很快就會有人補上。
楊廣不知道孫思邈被後世稱爲藥王,要是知道的話,打斷孫思邈的腿,也不會讓他走。
畢竟開皇年間,孫思邈就辭職過一回,那時候是去了終南山煉丹,這是第二次辭職,楊廣纔不會慣着他,愛滾滾。
楊銘搖了搖頭:“兒臣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有跟兒臣提過有歸隱的念頭。”
不一會,侍女領着韋霽過來了,既然是長公主有事問詢,他自然需要親自過來回復。
“回長公主,孫思邈是去王屋山煉丹去了,”韋霽答道。
楊廣和楊麗華同時一愣。
楊麗華道:“可是煉製金丹?”
韋霽點頭道:“此人精通丹術,當年在終南山便是鑽研此道,王屋山乃道境極地,十大洞天之首,此地煉製金丹最宜。”
王屋山就在河內郡,過了北邙山就是。
楊廣挑了挑眉:“朕到是聽聞過,此人精通丹道,但並沒有聽說他煉出過金丹。”
“其實是有的,”韋霽道:“太醫署也查驗過孫思邈所煉之丹,丹丸的顏色已趨淡金之色,只不過還沒有讓人試服過。”
楊廣雙目放光。
在古代,金丹就是金色的,能把藥丸煉製成金色,一般就會認爲這是延年益壽的寶貝,其實就是丹砂、鉛外加硫黃作祟。
大隋建國以來,宮內濫用補藥的情況是非常嚴重的,平民吃不起藥有吃不起藥的煩惱,貴族藥隨便吃,也有隨便吃的弊端。
楊銘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女眷很多都難產,說不定就是吃藥太多,所以後來禁止她們濫用藥,包括自己的子女。
但實際上,她們在背後還是偷偷吃,畢竟她們的觀念跟楊銘不一樣。
在貴族眼裡,養生就是吃藥。
楊廣也吃補藥,裡面本身就有延年益壽的丹藥,但是顏色都是黑褐色或者紅褐色,說明這是好藥。
金色的可不是好藥,但楊廣肯定不會這麼覺得。
楊麗華看向楊銘,道:“你跟他不是很熟悉嗎?當年就是你把他從終南山抓出來的,這次你也派些人盯着他,若是煉出金丹,再把他給我抓回來。”
楊銘愣道:“既已辭官,便是方外修真之人,王屋山遍佈道觀,若擾人清修,不合適吧?”
楊廣頓時皺眉:“怎麼不合適?再給他個官,挑一處最佳仙境,讓他奉旨煉丹,朕派人去。”楊銘裝作目瞪口呆,不說話了,好傢伙,你自己上鉤了。
楊麗華趕忙湊至弟弟跟前,小聲道:“給我留點。”
“阿姐放心便是,”楊廣心情大好。
道家上千年來,都在滿世界傳播金丹的好處,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爲金色的丹藥就是仙丹,就算不能長生不老,延年益壽是肯定行的。
秦始皇還派人海外尋仙呢,有需求就有供應,丹道的發展,本來就是源自於貴族對長生的渴求。
宴會上,玄感完全是在強顏歡笑,楊約不在了,沒了楊約,他站在這座朝堂的時候,會有種孤獨感,就像是肩膀上被壓了千斤重。
這個時候的他,才終於體會到父親和叔父數十年來的如履薄冰,人的成長,有時候是非常快的,也許就只是一個念頭豁然間的通達。
玄感已經不會再亂說話了,因爲他知道,沒有給他兜底的人了,他現在必須獨當一面。
人一旦沉默,就會選擇觀察,思考的時間也就會更多,那麼這個人將會非常可怕。
我們現實生活中可以發現,越是沉默寡言的人,越是城府深沉,因爲他的話,是在心裡對自己說。
楊約臨死前告訴玄感,裴矩一定會針對他,玄感也記在心上了。
他知道裴矩太厲害,不好對付,所以必須謹慎再謹慎,任何錯誤都不能犯,像以前那種兼併土地的事情,他是不會再幹了,起碼在裴矩死之前,他不會再幹。
是的,他以爲裴矩會早點死,因爲裴矩只是比宇文述小兩歲,今年六十九了。
這時候,新任民部尚書裴蘊的目光正好向玄感看了過來,兩人相視一笑,裴蘊道:
“元慶也已經是獨當一面了,再給太子做備身,有些屈才了,是時候挑大樑了。”
他這一開口,殿內頓時安靜不少。
對面的楊玄感笑道:“元慶還年輕,呆在太子身邊,才能長進,我自然是希望他在太子身邊的時間越久越好。”
裴矩則是直接看向皇帝,道:“周法尚在平壤,兼着右武衛將軍多餘了,元慶年紀雖小,卻是久經沙場,也是我大隋年輕一代當中,與蘇烈並肩的猛將,接任衛府將軍,實至名歸。”
楊廣本來就想拆解楊銘麾下的實力,但是不好下手,如今裴矩說出來,自然是最好了,不過他還是看向楊銘,笑道:“這要看太子捨得不捨得了。”
明面上,裴矩是在捧楊元慶,實際上是將元慶從太子身邊踢出來,但是很多人看不出裴矩的用意。
楊銘自己也很迷糊,不知道這老小子想幹嘛,笑道:“阻人上進之路,兒臣是不會做的,既然右僕射舉薦,那就讓元慶去吧。”
右武衛本來就是楊銘的,李靖升官之後,空下了一個位置,給了史懷義,算是褒獎其平叛之功,楊元慶是頂替周法尚。
楊廣藉着機會,封了裴蘊的次子裴愔,爲太子千牛,等於和裴爽兄弟倆,都在太子身邊服務。
這就是聯裴抗楊。
而裴矩真正用意,就是要讓裴家在太子未來的事業中,出大力,只有這樣,才能在東宮與弘農楊分庭抗禮。
楊約都猜到楊銘會逼宮,裴矩又怎麼會猜不到,他比楊約更瞭解楊廣,楊廣容不下自己兒子,但是他這個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勢必早做圖謀。
他是楊堅的內史令,想要了解楊銘,照着楊堅這個模版來就對了,這對爺孫是一類人。
當晚的宴會結束之後,老裴家的人一起去了蘇烈家裡,探望蘇烈的父母,並稱裴姝爲家門榮幸,將當年的下嫁改爲上嫁。
這是鐵了心要拉攏蘇烈了。
翌日,楊銘專門走了一趟玄武門。
“我還以爲您不會從這走了,”楊和見到楊銘的一瞬間,便熱情的上來打招呼。
楊銘當然也一樣熱情:“我要真不從這走,不知會被多少人笑話我沒膽。”
楊和哈哈一笑,拍胸脯道:“太子放心,我守着玄武門一天,這裡就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兒郎們都換成了咱楊家人,誰也不能在這裡,傷您一根毛。”
如果楊銘是半道對楊和親近,那麼人家肯定會懷疑,但事實卻是,兩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楊銘就刻意在拉攏對方。
這麼多年過去,在楊和心裡,楊銘不但是他的貴人,也是真心拿他當兄弟對待的。
他在天真的年紀遇上了狡猾的楊銘,多年情感積澱,使得他對楊銘的感情是沒有變的,他不敢稱楊銘弟弟,但楊銘一直叫他哥哥。
反觀楊暕,從來沒有瞧得起過他,也根本沒有將他當兄弟看。
人嘛,最怕比較,楊暕越瞧不起他,他跟楊銘就越親。